终那么做,其实也是被逼无奈。这要从他的性格讲起。
战国时代有一种社会风气,上至王侯,下至将相,只要家里有钱,就喜欢恭敬地接纳一些有才能的人,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好酒好肉地养着。自己的一些庶出的兄弟或者远房亲戚,反而当奴仆使唤着。这些被养的人叫做门客。战国养门客最有名的有四大公子,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魏国的王室贵族魏无忌,他有一块封地在信陵(今所在地不可考),所以被称为“信陵君”。
陈豨从小就倾慕信陵君魏无忌的为人,所以一旦得到了权力,马上也开始招徕门客。他对客人的作风,也像魏无忌那样,恭敬有加,好像自己比门客地位要卑贱。这种待客方式是典型的战国时代贵族风气,在这样一种礼节中,宾主双方都可以从中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因为高贵的人装卑贱,卑贱的人摆架子,要做到都有点难度,因此被当时的社会风气视为高尚。双方都做着这些高尚的事,自然心里快活得不得了。除此之外,这种风气的产生,也和当时的社会状况关系非常密切。战国时代,天下诸侯打得不亦乐乎,谁能最后胜出,就看谁手下的才士多了。诸侯们为了胜利,就得想方设法招揽才士,而要招揽到合格的才士,自然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因为才士都是有点清高、有点脾气的,和他们打交道,不能不小心翼翼。
但养门客的传统,到了天下一统的汉朝,已经不适用了。圣天子在上,你招揽才士干什么?想造反吗?所以陈豨的这种行径,只能算摆阔。能养得起门客,家里没钱不行。而且从心理学上讲,有钱人装卑贱,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摆谱。只是陈豨的谱摆得太大,有一次他经过赵国,跟从他的门客乘车竟有上千辆。一千辆车,在春秋时期算是大国,在战国时代也算个小国,也就是说陈豨俨然自己是一方诸侯了。赵国的相国周昌对此很警惕,看在眼里,记在纸上,马上上书报告刘邦,认为陈豨有谋反的实力,留下来恐怕是个祸患。
应该说,周昌的小报告打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人的道德真的不可靠,有实力而不造反的人太少了。就拿韩信来说罢,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好像显得道德高尚,但这并不能保证他日后不造反。他感念刘邦的旧恩,所以不反。那刘邦死了呢?刘邦的儿子对他还会有什么旧恩吗?这点还是后来的贾谊说得好:“造反嘛,其实是有理论可以概括的:想法与实力成正比,谁有实力谁先起。在这个理论面前,任何亲情、道义都他妈的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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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姓王国皆诛灭(3)
刘邦听了周昌的密奏,大为生气,当即派出官吏追查陈豨的宾客在代国所做的一些不法之事,自然想把陈豨牵扯进去。陈豨也不傻,知道自己被皇帝猜忌了,也偷偷派人联系外援,做好应付准备。
汉十年(公元前196年)的秋天七月,刘邦的老爸太上皇死了,刘邦召陈豨回来参加葬礼。有了韩信的前车之鉴,陈豨当然不会傻到重蹈覆辙。九月,陈豨通电自称代王,轰轰烈烈地举起了造反的旗帜。
刘邦不得已,只能再次离开长安,率兵亲征。韩信欣喜若狂,他在被封为淮阴侯之后,就心情不好,经常称病不朝,这次也一样自称有病,免得刘邦带他去前线。
在陈豨起兵三个月后,也就是汉十一年(公元前195年)的春正月,韩信偷偷派人和陈豨联系,建立攻守同盟,自己则和家臣商量,准备伪造诏书,赦免长安各个官府的囚徒,武装起来,袭击吕后和太子。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因为韩信只是个列侯,没有兵。而长安的官府几乎个个都有自己的监狱,当时中央直属衙门三十六个,只有一处没有监狱。不伪造诏书,根本搜罗不到宝贵的人力资源。这是很多造反者常用的办法。
不过我对韩信的这个策略感到怀疑,因为就算搜罗到足够的人力还不行,还得有武器。长安最大的武器库在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他用什么办法能夺到武库的武器呢?史书上没有讲,可能因为这件事还没干成就失败了罢,否则真可以让我们后人惊心动魄一番的。
导致韩信失败的是他的一个舍人谢公。所谓舍人,也就相当于前面我们提到的门客。门客吃主人的,喝主人的,一分钱不交,但主人危急的时候得为主人卖命,这也是战国以来贵族养士的初衷。按照传统,一般当贵族门客的人都要首先交纳委质状,表示自己这一百多斤,从此就是主人的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人家养客给自己卖命,韩信养客却给自己索命,他做人真够失败的。
话说这个谢公曾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得罪过韩信,韩信把他关起来,准备杀掉,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谢公的弟弟救兄心切,就去告发韩信想谋反。吕后大惊,当即想召韩信觐见,但又怕韩信不肯来。韩信打仗的本事之大,显然让吕后心有余悸,她不敢打草惊蛇,于是找来萧何商量对策。
萧何曾经是第一个认识到韩信非凡的军事才能的人,如果没有萧何卖力地举荐韩信,韩信或许一辈子默默无闻,刘邦也很可能当不成皇帝。所以刘邦后来坚决把萧何的功劳排在第一,还算有点良心。就私交来说,萧何和韩信肯定是不错的。但私交在利害关系面前,几乎一钱不值。显然,如果萧何仍旧袒护韩信,则自己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决定了自己的立场,为吕后献上了一条毒计。
接着他驾车跑到韩信家里,说皇帝已经剿灭陈豨,班师回朝了,要群臣都去祝贺。
听到皇帝胜利回朝的消息,我想韩信那一刻心在滴血,他强忍失落地表示:“我病得很重,不能去了。”萧何恳切地劝道:“我知道你病得不轻(竟敢造反),可是这么大的喜事,不去表示一下,只怕皇上会有看法。”这话说得很诚恳,韩信只好答应了。他竟然没有想到平生知己会出卖他,其实萧何为这么件事专程来通知他本身就不正常,这说明他缺乏足够的警惕性,毫无当领袖的素质。在军事上,他是一个天才;在政治上,却几乎是个白痴。当然,这也是古往今来很多天才们的共同特点。
韩信的两只脚跟刚踏进长乐宫的门槛,大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躲在门背后的武士们蜂拥出来,把他淹没了,按住了,捆好了。他像一个粽子似的被迅疾地抬到长乐宫中悬挂编钟的房间,吕后已经在那里笑眯眯地迎接他,问他还有什么遗言。韩信这才知道自己被萧何出卖,骂了一句:“唉,后悔没有听蒯彻的话,搞得今天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吕后命令把韩信的遗言工工整整地记下来,然后手一挥,刽子手咔嚓一声,韩信那颗睿智的脑袋滚到几丈远,撞到编钟上,发出铿锵的金属响声。继而大队士兵把韩信的淮阴侯府第围个水泄不通,凡是和韩信本人或者他老婆的DNA有一丝瓜葛的动物,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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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姓王国皆诛灭(4)
一代军神,就这样滑稽地死在歹毒的女政客手里,虽然让人浩叹。然而,这是历史上英雄们普遍的命运。
远在洛阳的刘邦听到韩信蹬腿的消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不过刘邦究竟也是个英雄,史书上说他“且喜且哀之”,把他的矛盾心里刻画得很生动。韩信是和刘邦在炮火中相依为命的亲密战友,刘邦与之惺惺相惜是免不了的,但垂老的刘邦,更看重的当然还是怎么保住自己身后的秀丽江山,对于亲密战友的死,他更多的还是开心。他要是不开心,那才怪了。
接下来他要除掉的是两个更大的眼中钉:梁王彭越和淮南王英布。
贰
征讨陈豨的时候,刘邦心里肯定已经打定了主意,天下的疆土只能由刘氏一家瓜分,异姓诸侯王绝对一个都不能要。彭越和英布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将,自己活着他们还会装装老实。有朝一日自己归天,只怕自己的儿子立刻就成了他们屠刀下的羔羊,他放得下心吗?
他需要的就是找一个借口,而借口这东西永远都像忠实的奴仆,是召之即来的。
在邯郸征讨陈豨的时候,刘邦发下了鸡毛信,向彭越征兵。彭越这时正好生病,或者确实不想去,装病,就派手下代替自己率士卒赶赴邯郸。刘邦心中大喜,借口来了,嘴上却假装怒道:“我操,梁王好大的架子,连老子都请他不动了。”
这句话立刻反馈到彭越耳朵里,彭越自然吓得不轻,他决定抱病亲自到邯郸走一趟。下这个决心不容易,要知道那时候没有飞机,也没有柏油马路,一路颠簸对一个病人来说非常不容易的,可见为人臣的不易。彭越的大将扈辄脑子比较清醒,劝道:“开始他叫您去,您不去;现在他发脾气了,您再去,不是送死吗?您想想韩信的下场罢,依我看,您还不如趁机发兵响应陈豨将军算了。”
彭越为人还比较忠厚,或者是觉得自家实力不够,没有采纳这个明智的建议,不过也打消了去邯郸谢罪的念头,继续称病。可是隔墙有耳,他和扈辄的密谈被人听去了。
这个人是彭越的太仆,也就是专门给他驾驶马车的,相当于交通部长。这位太仆先生之前也犯了点罪,怕受到惩罚,于是逃亡到洛阳,告发彭越谋反。刘邦就等这张状纸呢,当即派使者去梁国的首都定陶,出其不意地捕获了彭越,押到洛阳。
刘邦命令有关部门审问彭越,平时效率一般的有关部门这时效率却很高,很快奏报:“彭越造反的证据是白简黑字,无可抵赖,臣等请求诛杀他的九族。”
但是刘邦还有一念之仁,考虑半天,赦免了彭越的死罪,将他流放到蜀郡的青衣县(今四川雅安县北)。
于是在这年的早春二月,彭越坐着囚车,迎着料峭的春寒,孤苦伶仃地被押着往西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郑县(今陕西华县)。他遥遥看见对面来了一支盛大的队伍,等队伍走近,他悲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原来他看见了吕后的车马,可能因为夫妻分居太久,吕后打熬不住,正要赶去洛阳和刘邦会面,此刻途经郑县。这个场景很震撼,彭越和吕氏,同样是圆颅方趾的人,可是命运就这么不同。当一个满怀孤苦朝不保夕地赶去发配之地的时候,另一个却为了精神生活的满足赶去和老公团聚。这种强烈的境遇对比,显然会让普天下所有善良的人民动容。
女菩萨到了,两辆车相会的时候,彭越当即眼泪汪汪地向吕后诉冤,说自己这个梁王也不想当了,只是希望组织上能够放他回到故乡昌邑县当一个普通平民,工作安排不安排都不要紧,城市户口解决不解决也不要紧,医疗保险更不敢奢望,他四肢齐全,老而弥健,完全可以干点老本行,比如打鱼卖钱混碗饭吃,绝不仗着革命经历倚老卖老,向当地政府要这要那。需要说明一下,彭越参加革命前在家乡的巨野泽中就干着打鱼杀家的买卖,如今天下太平了,解甲归田了,重新回乡经营渔业,为政府贡献余热,为国家GDP的增长略尽绵薄,也属顺理成章。吕后,不,吕奶奶很慈祥地听完彭越老将军的哭诉,笑着安慰他说:“很好很好,老将军,您受的冤屈太大了,陛下和国家对不起您啊,您看这么办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