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凄婉,慢慢才恢复过来道:“我每次弹这首曲子,弹到‘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就忍不住落泪。”
谢悠远倾身道:“这不过是传说,你千万不要倾注太深。”
阿蕊又叹了口气:“女儿家总当自己千宠万爱,其实人生在世,有得一个人疼爱,已是绝大的福分了。这刘兰芝好端端的和焦仲卿拆开,两人魂魄化为连理枝,朝夕相伴,到底意难平。”
我看阿蕊落泪,虽不明白她是因歌难过还是因周伤怀,只想博她一笑。便道:“不如我为你们唱首歌吧,是我在老家时候听别人唱的。”
两人惊讶,然后一起道:“请唱!”
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好歌啊好歌!”谢悠远击掌赞叹:“虽然直白,自有一种豪迈之情!”
阿蕊也微微一笑。我见她愁容尽扫,更加鼓舞,又唱起另一首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苍苍啊,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阿蕊的眼睛更加发亮,她看着我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罗艺,这样的景致你亲眼见过吗?“
“见过啊!”我赶紧道:“不但见过,我还见过突厥人套野马。那时节,草地上万马奔腾,突厥男儿挥舞长鞭,啪啪的在空中响着。那些溪水,转眼间就被马匹踏平。啊,那种感觉,真的,我真的说不出来。”
阿蕊悠然道:“不知今生有无机会见到这样的情景。”
我有些激动:“可以啊。如果北上,北上就可以看见。”
谢悠远笑了笑:“你又开玩笑了。谁会和你北上?”
我没有吭声,忽地想起另一首歌: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鼻子一酸,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当年爹爹带我离开幽州之时,爹爹再也没有想到他从此以后不能还故乡……
第三章 调军
皇帝关于组建新军的圣旨已经下了一个月了,各大将军却按兵不动,调军的措施被搁置到一旁。我被李善度叫进殿阁时,皇上正在大发雷霆。旁边站在孔范、江总还有傅縡、秦太傅等人。这傅縡便是当年在紫金山上反对相师的大臣,今日又为各地将军们辩护:“陛下,如今隋军之胁未解,陛下不增兵而调军,各地守军难免惶惶。”
皇帝没穿鞋子——我瞅到角落有两只鞋子,只着白袜子跳起来:“混帐!混帐!朕要组建新军,也是为保建康,他们抗旨不遵,莫非有异心?远的不提,这次朕的盛世嘉华会,诺大的军队,只有任忠上表贺喜,其他人呢!”
孔范忽地“格格”一笑:“陛下,此事劳动何须万尊之体。臣举荐一人,命其在两个月内办妥调军事宜。”
皇帝“咦”了一声,众人都盯着孔范。他把目光转向我,笑得我头皮发麻。皇帝不耐烦道:“孔卿休要卖关子了。”
“陛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罗艺,罗将军。当初罗将军被周罗喉提拔,后又转萧摩诃麾下,几大将军多次联名保荐他,可见是人才。陛下这次又给了罗将军卫戍骁骑新军副都统一职,负责调军,名正言顺。呵呵。”
秦太傅上前道:“陛下,罗艺年纪尚轻,调军之事,关乎军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恐难担此重任。”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我道:“朕既任命你为卫戍骁骑新军副都统,你须得证明给朕看看。这样吧,三个月,朕宽限你三个月完成此事。”
我心知不能推托,只能躬身道:“末将——”
皇帝突然尖叫起来:“蔡临儿!蔡临儿!” 蔡临儿一溜急奔而来:“陛下,小奴在!”话音未落,皇帝扬手给了他几个耳光,蔡临儿捂着脸道:“陛下,小心疼了手,小奴自己掌嘴!”他自己左右开弓,连打了十来个耳光。皇帝气息稍平道:“朕命你教他宫廷礼仪,你现在还没教会!”
蔡临儿苦着脸对我道:“罗将军,您须得说臣领旨。”
我当即跪下道:“陛下,臣领旨!”
我接到这烫手山芋后,不禁惶恐起来。左思右想,这建康只有周仲安可以帮我出点主意。周仲安挨了秦太傅的教训后略有收敛,已经从雀金园搬回周府。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画画。画室里滚动着一些废弃的画稿。听我说完,他头也不抬的道:“我早跟你说过,这事情没得商量。如果皇上可以任意动各大将军的军队,岂不是变相削减他们的兵权?笑话,我爹头一个会反对。”
我站了一会儿,他已经沉湎于描绘中,压根不再理睬我。我只得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听他厌恶的道一声:“不好!还是不好!”又一团画纸滚到我脚边。我拣起一看,画的是李仙殊,只画了一半,一双眼睛似瞪我冷笑。我随便又拣起几份,张张都是李仙殊,或卧,或立,或笑,或怒。
这人疯了,我想。周仲安不肯帮我,我无比失望,只觉建康的天空都是一片阴霾。我暗想:难道这苦心筹谋到底没有结果吗?难道离开了周仲安,我罗艺就一事无成?这么想起,又一股不平气从胸间升起,大丈夫立于当世,岂能依靠他人的智计,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事情办下来。三大将军加一个鲁广达,萧大将军因小舞之事,心中正在不平中;任忠爱钱,或者可有商量的余地;鲁广达为人尚算忠厚,但他也要与其他人一起行事。只有周大将军是难啃的骨头。我寻思:兵书上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皇上下令调军,各处虽然不满,并未直接对抗,只是推脱不办。可见诸位将军对皇上仍存忠义之心。这事就有得商量。
我在晋升内廷侍卫长前,直属萧大将军管辖,理当先拜会他才是。萧摩诃征讨南蛮,受了些轻伤,现在正在巴州养伤。先拜会完他,再顺长江南下,自然依次是任忠、鲁广达,最后是镇江的周罗喉。我心中有了些计较。
第二日我拜见张娘娘:“娘娘,末将求娘娘主意。”
张娘娘身着一件宝蓝色的长纱衣,淡然道:“调军原是你的意思,如今遇到了困难,本宫又能有什么法子?”
“娘娘,萧摩诃大将军在巴州养伤,末将想求一道圣旨给大将军送治伤圣药。”
张娘娘眼睛发亮:“罗艺,再说下去。”
“娘娘这里宝物无数。末将想,娘娘如果能暂借一件,”我悄声说了几句。“末将就有笼络任忠的由头了。”
张娘娘不由笑起来:“妙思!罗艺,本宫越来越觉得你聪明无比。此等主意,莫非是周仲安教你的?”
我慌忙拜倒:“娘娘怎能这么说?周仲安因为调军之事,正在恼怒之中,怎么会帮末将出这种主意?再说,他如今沉湎于李仙殊美色,唉,末将想想也觉得怪难受的。”我想:还不是从皇帝那里学来的。
张娘娘笑道:“这周仲安行事一向混蛋得很,不过比他老子略略好些,至少还有点人味儿。”她沉吟了一会儿:“罗艺,别忘了加派人手保护李仙殊,她是蒙舍诏贵女,千万不能在建康出了事儿。”
第四章 巴州
次日,我就带着罗岭和燕九等十来人手捧圣旨前往巴州。刚到巴州地界,远远的看见一路烟尘腾空而起。我挥手示意军马暂停,等了不大一会儿,已听见有人愉快的呼声:“罗将军来了。我是萧平啊!”
一年多未见,萧平个子没有长高,身子却强壮许多。他身后的骑兵大约五十骑,都威武不凡。萧平见我就下马行礼,我赶紧也下马搀扶他:“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你如今也不是我训练的新军了,不用行大礼。”
萧平兴高采烈的道:“我听说朝廷派人来送药,就想该不会是将军您吧。不料真是您。”他转身对身后的骑兵道:“你们也来拜见罗将军。如今罗将军已升任内廷侍卫长了。”那群骑兵齐刷刷下马,一起高喊:“拜见罗将军!”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些都是你训练的。”
“可不是!”萧平马鞭一指,洋洋得意道:“我问爷爷要了两百人,也仿效将军,训练骑兵。最近几次偷袭隋军,他们立了大功呢。”
我灵机一动,对萧平道:“这次我来送药,还有件为难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和大将军开口。”
萧平一听,便凑近我耳朵道:“什么为难的事情?难不成皇上让你来调军?”
我皱起眉头道:“原来你清楚呀。”
萧平笑了笑:“这是命根子的事情,谁能不清楚?这样,您今日先不要去见我爷爷,我有好多事情要请教您呢。”
萧平与陈显等人大不相同,到底是军人出身,他豪爽许多。巴州在洞庭湖侧,水波连天,一望无边。萧平于洞庭湖旁的眺江楼设宴款待我们。因为大家年纪都轻,没喝多久就兄弟大哥的叫起来,格外亲热。罗岭的脸色也被美酒熏得发红,他不大说话,坐在我们一群粗人中间象个羞答答的大姑娘一般。萧平对罗岭倒很亲切,这家伙以前在新军里象个小霸王一般,不料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已经很有点大将之风。他对我和罗岭嘘寒问暖,倒不做作,最后连罗岭都和他干了两杯水酒。
喝到高兴时,我才含糊问他萧大将军对于建康一事的看法。他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道:“这算什么?老爷子是一时兴起,听说还陪上了四个内廷侍卫的性命,也算把面子挣回来了。”他叹了口气,道:“老爷子这点毛病改不了。其实那女人,对他原算不得什么。如果,如果,嘿嘿,他喜欢,送到,送到——”他压低了声音:“宫中也无妨,偏偏折腾出这种事情来,他就是觉得脸上难堪。”
我没说话,只管喝酒。罗岭突然道:“既然大将军压根不在乎十七夫人,为什么不干脆给她一纸休书,这样大将军面皮上光彩,皇上也更自由。”
我侧头看了罗岭两眼,他脸色更红,但眼睛发亮,毫不以自己言语犯讳而忌惮。萧平笑嘻嘻搂住罗岭肩膀,罗岭抖了一下,没有挣开:“小俚人,小爷素知你是个精怪,没想到精怪到这地步。好吧,这话别深究了。其中的道理,老爷子更明白。他不做,自有他不做的道理。”他转向我道:“罗将军,您那段时间在为破格赛忙碌,老爷子眼###亮,他对您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调军之事,却是发端在哪里?”
我忙道:“皇上已经任命我为卫戍骁骑新军副都统,这次调军的发端,却是皇上以为,与其增兵,不如训练一只更强大的机动军。就是增数量不及增质素的意思。”
萧平玩味了一会儿,忽然道:“是您负责训练新军吗?”
我郑重道:“正是。”
他哈哈笑起来:“这么说,还有个空缺在哪里放着呢。不是做兄弟的为难您,现成的新军由您负责训练,兄弟是举双手赞成。但这个空缺呢,又费思量了。”
我也哈哈笑起来:“要论世家子弟的本事和资历呢,大陈年轻一辈中没有胜过你的,你还担心什么?”
萧平笑得更加响亮了。
第二日,我向萧摩诃传达了皇上慰问的旨意。萧摩诃接旨后,吩咐手下摆席宴请我。我忙翻身下跪,行军中下属见上司的礼节。萧摩诃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有些索然:“罗艺,唉,你这孩子何须多礼。”
我忙道:“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