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传啊,我知道你有些舍不得。”章县长软话硬话同情话,说得臧佰传无言以对,他只好同意交粮。
“我把柳秘书留下来,布置会场听他的。”章县长最后叮嘱道,“离现场会召开还有五天,你们抓紧准备,标语、大字块多写,内容柳秘书出,哦,对啦,粮食摆好字形。”
“什么字?”臧佰传问。
“支持圣战!”章县长说。
三
程笑梅回到山中密营,几位队长开了一天会,重新制定了攻村夺粮计划。行动的具体时间没确定,原因是有一个事儿需要落实。
“我去找七星绺子。”程笑梅说。
去跟七星绺子大柜七爷见面,程笑梅最合适,她是七爷的亲娘,事情谈好谈坏,人没什么危险。
报国队听程笑梅带来的消息,七星绺子准备攻村,他们也要夺粮。架火烧存放千吨出荷粮,不是狼多肉少,而是肉太多了,报国队运不走那些粮,就地分给村民不行,日本鬼子会重新逼迫村民交回来,等于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烧掉、扬到河里可惜,七星绺子运走一部分粮食,剩下越少越好处理。这是跟七星绺子谈判的第一层意思,第二层意思呢,架火烧部落村有警察分驻所,最近又调来一个班宪兵,自卫团虽有吴相林,他只控制部分人员,相当数量自卫团员死心塌地为日伪卖命,报国队一支武装去攻村,力量显得不十分强大,如果和七星绺子联手,一起攻打架火烧把握性更大。
第十六章 黑白女人(5)
“他肯不肯跟我们合作呢?”几位队长不约而同地担心这一点,他们对七星绺子不了解,直白地说对七爷不信任,谈得好当然好,如果不成,消息事先泄露出去,对报国队行动不利。
“我去见他,视其他的态度,见机行事,不行就不谈合作的事。”程笑梅也不敢做保证,七爷虽然是自己的亲儿子,十几年为匪,人变得什么样呢?她说,“太阳花的嘴里我们得知,这个绺子跟小鬼子有仇,至少有抗日倾向。”
三江地区无数绺胡子,走上抗日道路的很多,著名的天狗绺子、南来好,还有自己这支队伍报国队,有的明确接受抗联领导,有的独立打鬼子,七星绺子属于哪种不确定,但是有抗日基础,程笑梅正是看到这一点,才觉得有联合他们绺子成功的可能。
报国队派李玉田跟程笑梅一起进山,寻找七星绺子也不是太容易,确定他们大体方位,他们俩日夜兼程,终于在黑瞎子沟找到他们。
“娘!”七爷在亲娘面前,豪横的匪气蜡烛一样融化,子弹打掉他的一根手指,连颗眼泪疙瘩都没掉,见到日夜思念的母亲,失声痛哭起来。
“小七,”程笑梅亲切地称他的乳名,一身马汗、枪药味的儿子无法找到奶香婴儿的感觉,亲情已不是涓涓细流,它经过磨难变得马镫一样硬冷,但她确信自己爱着这个人,“你没忘记娘?”
“逢年过节,打仗受伤,生病……我就想你。”儿子的七爷向亲娘倾诉心曲,“想想躺在娘怀里多温暖,不怕风不怕浪,有娘真好。”
他们相互倾诉一整夜,程笑梅看到希望,她说:“娘是报国队长。”
“我早知道,”七爷说,“我们是两股道上的人。”
“有一点相同,打日本鬼子。”她说。
日本鬼子使七爷失去心爱的女人——彭桂琴,几十个生死弟兄死在日本鬼子刀枪下。
“最近还有一点我俩又想到一起。”程笑梅说去攻村夺粮,她讲明来意,“我们报国队想跟你们联手。”
母子此刻各站在自己队伍一边谈合作,情感色彩黯淡下去,七爷考虑他们绺子的利益,七八十名弟兄生命要保障,利益要获得,他说:“攻进村去,粮食咋分,武器咋分?”
“粮食不用说,你我铆劲儿拿都拿不完。”程笑梅说,“武器可你们用,我们这次目标是粮食。”
千吨粮食是够分的,武器报国队又先可自己,合作没障碍了。七爷说:“娘,事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靠窑什么的你们别想。”
靠窑是胡子经常的干的事,一个绺子向对方投诚,或是对方向自己投诚。报国队人马刀枪比自己绺子强大,他怀疑母亲劝自己接受对方招安。尽管是误解,但也允许他这么想。
“小七,”程笑梅说,“你没想想,我们为什么来找你,怎么知道你们要去攻打架火烧夺粮食?”
“娘始终在村子里,八成……”
“别猜了,小七。”程笑梅没直说,问他,“你的人去瞭水,掌握架火烧村的武器配备吗?”
“当然掌握,要不得我们敢贸然攻村?”七爷自负道。
“是吗!”程笑梅说,“那你说说,护村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是什么?”
二柜震耳子摸清了架火烧村警察、自卫团的武器,说:“每个炮楼里最厉害的手筒子(枪),日本造的三八大盖。”
“没有快上快(机关枪)?”程笑梅用黑话问。
“呲!他们哪有那玩意。”
“如果我不来,你们真的去攻村,非吃快上快的亏不可。”程笑梅说,“他们有四挺快上快。”
第十六章 黑白女人(6)
啊!七爷惊呆了。瞭水二柜震耳子亲自去的,怎会错?
“我也一直没发现,佐佐木九右卫门太狡猾了。”程笑梅讲了太阳花找她的经过,这回七爷信啦。
“太阳花?太阳花是谁?”七爷问。
二柜震耳子大概没跟他说,程笑梅道:“说出她真名,你会惊讶。”
“噢?”
“她真名叫彭桂兰。”
彭桂兰?彭家二小姐?七爷果真惊讶。
“她现在跟你五哥臧代传在一起。”
“就是村子人贬斥的那个……”
“她不是窑姐!”程笑梅为其正名道。
太阳花跟日本人有染,七爷听长兄臧佰传说的,由此恨她,他说:“当年我如果同意她做压寨夫人,或许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程笑梅叹然道。
七星绺子匪巢临近一条河,我们把故事中的两位人物置在山间小河旁,并非浪漫,他们谈及的话题石头一样沉重,河中漂流的秋天枯叶代表谈话人的某种情绪。
“桂兰原来不这样,很有骨气的女孩。”七爷说。
“现在仍然铁骨铮铮,”程笑梅说,眼前一片很红的落叶缓缓流泻下去,“你不该这样看她。”
“唉,和小鬼子一锅搅马勺,还有什么铁骨可言。”七爷失望道。
“你错啦,她要是和小鬼一条心,会说出佐佐木九右卫门在炮楼藏机关枪的事吗?”程笑梅深深同情被人误解的太阳花,七爷误解她,全村人鄙视的目光看她,“太阳花说她恨日本鬼子,打从心眼里往外恨。”
七爷抱着头,看得出心里万分痛苦,程笑梅继续劝,直到胡子来召唤他们回去吃饭。
晚上,程笑梅同七爷商量攻打架火烧夺粮的一些细节,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二柜震耳子、李玉田应邀参加讨论。
四
一车一车粮食拉出大院,臧佰传的心给人一刀一刀地割,一袋粮食就是一块肉,半天时间臧家的几个粮仓空啦。
“继茂,不能让日本人得到这批粮食。”臧佰传说,声音中有牙齿咬错的响动。
“交上去了,还能要回来吗?”管家杨继茂说。
“不是没运出村吗?”臧佰传说。
炮台上,臧佰传把想了一夜的事说出来,管家没怎么吃惊,东家不甘心粮食让鬼子掠走,采取报复行动预料之中的事,没想到这样大胆,于是他担心道:
“行不行啊,东家?”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臧佰传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你带全家走,离开三江,剩下我跟日本人轱辘(拼死)。”
昨夜臧佰传失眠,跑到炮台上抽了一宿烟,脑袋没闲着。几天后开出荷粮现场会,架火烧模范村,给县长强暴了。多交几百吨粮食,都是臧家出,为此掏空家里的粮食。地窖第一年要空着,没粮可装。明天架火烧出荷粮任务完成,会后用不了两天,粮食启运,一千二百吨粮食拉走。
“拉走不行!”臧佰传发狠道。
发狠解决不了问题,即使村长躺在粮车下面,也阻挡不住日本人运走粮食。眼睁睁让人把粮食拉走吗?乡下地主红了眼,耗子红眼要咬人。村长比耗子智慧、能量大,“毁掉这批粮食!”
怎么毁掉呢?臧佰传清楚自己身单力薄,要借助……他想到两个人,三妈和七弟。当年正是自己舍不得钱财,七弟遭胡子绑票不赎,逼迫他当了胡子,三妈也因此事气愤离家出走,也成某一组织的成员。十几年以后,他们面对共同的敌人——日本鬼子,已经走在一起,至少观点一致。
“找三妈!找老七!”天亮时,臧佰传下定决心。
第十六章 黑白女人(7)
管家思考东家这个方案,觉得可行。迹象表明,程笑梅在村子活动数日,目标可能就是粮食,七爷派二柜震耳子潜进村瞭水,明显就是奔粮食。找他们最合适不过。
“这两天机会最好。”臧佰传说。
今天日军命令佐佐木九右卫门,他摇身一变成为军人,组织五十人的*队,开进西夹荒,参加冬季大*。拼凑一支五十人的队伍也很费劲,他跟松木曹长商讨,最后决定:宪兵留下四人分别守炮楼,其余全参加*,警察抽掉一半人员,其余不足在自卫团内找。
“白所长留下,他领人看村。”松木说。
“他留下,吴相林跟我们走。”佐佐木九右卫门考虑更多,将村子交给他不放心,吴相林不是自己的人,他是臧佰传的人。
松木赞同副村长的意见,警察所长比自卫团长可靠,村子重要部位四角炮楼。有四个宪兵负责,村东门已经钉死,唯一的南门已封闭,封村期间严禁外出,白所长在家守着,尽可放心去*。
管家问佐木九右卫门他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臧佰传知道走的时间,回来的时间只能猜测了,他说:“今天傍晌午走,两三天回来吧,现场会召开前他们一定赶回来。”
“那就是说,马上跟三太太和七爷联系。”杨继茂说。
“事不宜迟,要快,抢在他们回来前干完。”臧佰传说,“继茂,你马上就去找到他们。”
程笑梅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七爷倒是能找到。管家上次去了趟黑瞎子沟。管家说:“我先去找七爷,然后想办法再找到三太太。”
“也行。”
“东家,封村了大门出不去,我想从咱家的暗道走。”
“中,从暗道走。”
臧佰传催管家抓紧找到老七,一刻也不能耽搁,时间很紧,在佐佐木九右卫门回村前动手。
“还有部分宪兵和警察留下了,他们把守着炮楼、大门,七爷的人恐怕难攻进来。”管家转弯抹角,他真实的意思是,想让胡子从臧家的暗道钻进来,炮楼在里边容易拿下,内外夹攻取胜更把握。
“继茂你的意思是?”臧佰传没那么痛快,道理很简单,臧家的暗道轻易不能暴露,当年挖暗道为防胡子,如今包括日本人了,那是几十口人在紧急状态下逃命的唯一通道。
“我是说假如七爷他们先进村子几个人,摸进炮楼……”杨继茂吞吐出实际想法。
臧佰传思忖,当然这是最好的方案,炮楼从外边攻难度大,从里边易如反掌。动用自家的暗道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