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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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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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夫人还没学会察言观色,皇上这会儿正高兴着,何不趁机向皇上请求皇上册封她为皇后呢?她轻声说,皇上,我能不能跟你说一句心里话?
  刘彻说,有什么心里话?我老多年都没跟谁说心里话了。
  李夫人听不出冷淡,她说,皇上已经下诏,命令弗陵做太子,宫中好久也没有皇后,许多事儿都不方便。
  刘彻笑一笑,问她,什么事儿不方便?
  李夫人就说出来了,你看吧?宫中这么多妃子,又有些王子、公主,没个人管怎么行?要是皇上愿意,我就帮你管一管。要他们每天早晨到我宫里,我就安排她们,要妃子们好好侍候皇上。
  李夫人还想多说,刘彻瞪眼看着她,她就依偎过来抚摸刘彻。女人的温柔,让男人感到舒服。她媚笑,弗陵做了太子,我可不可以求皇上封我做皇后啊?
  刘彻说,皇后也不好做。阿娇做过皇后,死了。卫子夫也做过皇后,也自尽了。做皇后有什么好?
  

司马迁 第三十四章(4)
李夫人笑,做皇后能多看见你几回,能让你心里多一点儿惦记。
  刘彻说,好啊,你就等着听我封你吧。
  李夫人很快乐,忘了所有的不快,忘了李广利,也忘了东方朔。
  刘彻听说张骞病重了,派宫中的郎中去为张骞医治。郎中回来说,张骞病得很厉害。刘彻有点儿意外,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命令司马迁去看望张骞。
  司马迁来到张骞府上,张骞躺床上,勿思坐在床边,屋子里有一股草药的味道。张骞目光浑浊,看着司马迁,问,你写完了《太史公记》吗?
  司马迁点头,又摇头。
  张骞说,是啊,一辈子也写不完。我在匈奴时活得有劲头,总觉得能回大汉,天天盼着回大汉。每天晚上看月亮,都觉得没有大汉的月亮圆,跟两个匈奴女人说大汉,跟生下的孩子说大汉,人要是有盼头,活着就有希望。
  司马迁觉得,张骞已病入膏肓,回顾就是衰老,就是走向死亡。
  勿思说,司马大人替皇上来看你,有什么事儿你就说,讲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张骞似乎很愿意听勿思的训诫,也认为勿思说得很有道理,他点头:是啊,是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又说皇上对他恩重如山,当年就一次次派兵去征匈奴。征匈奴的兵将,怀里都揣着一张小小的帛图,上面画着他的画像,要是见到他,就一定带他回大汉,皇上日夜盼他回大汉。
  这会儿,他梦里总是梦见匈奴,在那片大草原上,有一个孤零零的人,风雪中牧羊,他是苏武。苏武放着一群公羊,且鞮侯单于说,公羊要是能产奶,就放苏武回大汉。我好几天晚上都梦见,公羊变成了母羊,变成了既是公羊又是母羊,有着公羊的器官,又有着母羊的乳房,它自己就能生殖,乳房就胀奶,可以挤奶。我看到苏武笑了,大笑,他的头发很长,像是卷曲的羊毛。他一定能回来,他一定能回来的。
  勿思说,他天天就这样子,一会儿想着苏武,一会儿念叨着苏武,好像他不是张骞,是一个苏武。他这是个毛病,越想心事越重,越想越放不下心来,身子就垮了,弄成这样了。
  张骞说,我在帐篷里睡的时候,总能听见山在叫唤,山会说话。其实匈奴很少有山,躺在帐篷里总觉得不是躺在草原上,是躺在山上。
  勿思说他病得不轻,每天晚上都要问勿思一遍,听见山说话吗?听见风叫吗?勿思听不见。
  张骞说,风在叫,据说北海有山,苏武就在那里。
  勿思说,苏武跟他有什么关系?总说苏武,心给掏没了,皇上派郎中来看他,想要他留一个孩子。你看他,能生出孩子吗?
  司马迁还从来没见过像勿思这样的女人,勿思能说得清世上的一切事儿,能把世事道理讲得透彻,她告诉张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家里的人渐渐地都听勿思的,好像勿思是大行令,而张骞只是她的女人。两个匈奴女人听勿思的话,不再劳作了。除了脸颊有点儿突出,脸上也有了长安人的苍白,不那么血色十足了。可能勿思也不许她们在院子里烧烤牛羊吧?
  勿思说,你看,皇上送你剑,告诉你,能生下一个儿子,他马上就是万户侯了。可惜你没这个本事,生不出个儿子来,是不是匈奴人吸干了你的血,像是喝尽了皮囊里的水,把你这皮囊扔回大汉了?
  司马迁说,你能不能不说话?他讨厌勿思,一个女人喋喋不休,令人反感。司马迁似乎看到张骞的嘴角有一丝微笑,也许只是他的猜测,张骞没笑。
  勿思说,请你禀报皇上,他不行了。要是皇上能封他的孩子做王侯,就好了。他这会儿没让我生下一个儿子,可他原来有儿子。
  勿思扯过来一个男孩,这是一个匈奴女人生的。勿思说,我要他做我的儿子,我亲自教他。过来,给司马大人行礼,给司马大人背一背你读过的诗。
  这男孩很有礼节,对司马迁很恭敬,他念诵着屈原的《离骚》,背得很熟,但肯定不大明白,一个疯疯颠颠的楚国人,干嘛要写这么多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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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 第三十四章(5)
勿思很自豪,说,这是他的儿子,我要请皇上封他。知道我怎么教他吗?我白天晚上不让他睡,他要读不下书来,连饭都吃不上,这样他就背下了《离骚》。
  勿思大声吟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勿思很得意,两个匈奴女人大眼瞪小眼,显然不大懂大汉辞赋这东西。她们自小就知道草原,知道骏马,不会拿笔写字,不知道辞赋可以唱,可以吟诵。勿思命人拿来琴,抚琴而唱,还是唱这两句《离骚》。她对那个男孩子讲,你要读书,读会了就可以做官,可以做万户侯。以后不用打匈奴了,你不必学武,学武没没大用了,读书才可以做官,懂了吗?
  男孩点头,连那两个匈奴女人也点头。
  司马迁看张骞,张骞闭紧了眼睛,不看勿思。勿思教训孩子时,张骞就苦笑。他在草原上,在羊毛里同两个匈奴女人滚,可没想过要她们学什么辞赋。
  刘彻听司马迁讲张骞,他大笑,听说勿思在教那个男孩子背诵《离骚》。刘彻大乐,你说,他能懂《离骚》吗?刘彻就给司马迁讲一段故事:李广利从大宛弄来了汗血宝马,这些马会听音乐,侧耳凝听,听到得意处,就直点头。后来就命李延年为它们奏琴,演奏到漫漫草原一片碧绿,苍苍天色与草地相连,极目远眺,无尽无穷;汗血宝马就扬头而嘶,十分兴奋。奏到冬日冰雪寒风凛冽,汗血宝马就缩头偎颈,挤在一起,烦燥不安。有时弹奏一曲欢快的曲子,汗血宝马就扬起马蹄,随着乐音踢踏,每一动作全都应和拍节。刘彻笑着说,你说,张骞那生在大草原上的儿子,是汗血宝马吗?他能听得懂乐音吗?他能知道什么是辞赋吗?
  司马迁不吭声,过一会才说,张骞不行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刘彻大怒,吼他:你为什么不早说?
  司马迁说:我说过了。
  刘彻说:你没说。
  司马迁不敢再说什么了。
  刘彻瞅他:你怎么就不会说几句好话呢?你怎么就不能让我高兴呢?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其实什么都不是。你比得上刘屈氂吗?你看不上他,我也看不上他,可他能办许多事儿,朝中百官都跟着他走。你比得上公孙弘吗?总是那么稳,不多说话。你比得上东方朔吗?只要我不开心,他就不开心,一定要逗我开心。像你这种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真该死。
  司马迁一动不动,站在皇上身边,只有他和吴福挨骂最多,最难做事儿。
  刘彻说,你一回来,就得告诉我张骞病得怎么样,我要去看他,我一定去看他。你说,我什么时候去看他好?
  司马迁说,皇上愿意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这天晚上,刘彻跟司马迁去看张骞,他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司马迁也不愿说话。
  车在石条路上轧轧响。长安城里人真忘了窦婴,忘了灌夫,忘了郭解,他们也会忘了张骞,忘了司马迁,最后也会忘了刘彻。
  车向张骞家去,司马迁不想张骞,只想着苏武,他要写张骞,也要写苏武。在他过去的书中写过张骞。张骞不能独立成传,苏武也是,他们不像卫青,不像李广,也不像刘屈氂,在司马迁的书中,不是重要人物。
  刘彻进了张骞家,府里的人在忙碌。张骞已经不行了,家人在准备后事。他想到刚从西域回来的张骞,穿着一身破衣服,走进长安城的张骞,人们呼喊着:汉使回来了,快去看哪,还带回两个匈奴女人。有人喊,匈奴人种。那是说,张骞在匈奴还生下了孩子。张骞坐在他身边,拿出一张汗臭的羊皮,指着上面的国家,大宛、身毒、匈奴……一一个个异域国家就展现在刘彻眼前,好羡慕张骞,能走那么多国家。张骞讲起西域来,讲风土人情,讲地方特产,讲国家富饶,讲大汉跟那国家的关系。张骞怎么能倒下呢?他应该站起来,再生一个儿子,他是博望侯,是大行令。
  看到刘彻来了,也不觉得惊奇,刘彻已经好几次夜晚来到张骞府中。勿思轻声说,请皇上去看看他吧?
  

司马迁 第三十四章(6)
刘彻站在床前,张骞气若游丝,双目失神,眼前空旷,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勿思俯在他耳旁说,皇上来看你了。好像生命又回到了张骞的体内,他轻声说,扶我起来。勿思扶他起来,就坐在他身后,双手抱住他的腰,张骞的头就倚在她斜如酒旗的肩上。张骞想说话,想对刘彻最后说上几句,但说不出来,只是嗫嚅着,很吃力地要说。
  勿思说,你是不是说墙上那柄剑?
  张骞眨眼,点头,就把剑拿过来。张骞眨几下眼。勿思说,你是不是说,这剑请皇上收回去?张骞就又眨眼,点头。
  刘彻觉得,勿思的话未必是张骞所思所想,只是惊讶张骞在生命垂危之时,还是那么听勿思的。
  两个匈奴女人也跪在床前,她们梳着大汉侍妾的发髻,也很难再找出匈奴人的本色了。
  勿思说:他说了,本来想听皇上的,好好生一个儿子,可他做不到了。在西域十几年,身子熬坏了,耗尽了心血。
  张骞想说什么。
  勿思说得很温柔:你别说话了,我替你说。
  勿思就替张骞说话,说了许多事儿,都是挂牵大汉朝,挂牵皇上的。
  张骞就直眨眼,表示勿思说得对。
  刘彻坐了一会,很伤感,心隐隐作痛。张骞要死了,他想恸哭,张开嘴,干张了两下,哭不出来。想跟人说,告诉人张骞要死了,可是跟谁说呢?告诉谁呢?告诉谁都不合适。
  勿思跟出来了,请刘彻坐在堂上,率领全家人跪拜。
  刘彻说,有什么事儿,你说?
  勿思说,皇上啊,他是一心要替皇上生一个儿子,生一个能忠于大汉的人,可惜没做到。皇上的心意,他是愧领了,我就在这些孩子里,找了一个伶俐点儿的,教他学礼仪,学本事。皇上能不能在张骞活着的时候,封他做万户侯呢?这样,张骞就可以放心去了,他的儿子总算有一个出息的。
  两个匈奴女人叩头,流泪。
  刘彻睁大眼睛,鼻子有点儿发紧,说:哪个,哪一个?叫过来,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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