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的我較邋遢,不注重儀容,同學常取笑我不愛乾淨。」她說,
「那天我隔壁的女同學又笑我髒,還編首歌嘲笑我,我氣不過便跟她
爭吵,然後動手。男生打架是扭打,女生會互抓頭髮。因為我頭髮
很短,所以佔了優勢。這時突然聽到有人說:放開那個女孩!」
『放開那個女孩?』我說,『這是周星馳電影裡的台詞吧。』
「是呀。」她笑了笑,「但你當時確實是這麼說。」
『那是我說的?』
「嗯。」她點點頭,「你跑過來後只把我推開,因為我正在氣頭上便
也推了你一把。你剛好踩到掉在地上的鉛筆盒,腳下打滑,在摔倒
之際,頭撞到牆角……」
『不是桌角嗎?』
「是牆角。」
「後來你父母帶你去看醫生,還照了核磁共振。醫生說你的海馬迴
可能受傷了,有一點點萎縮的現象,不過他並不確定。」她說,
「醫生建議你多閱讀,你便養成長期閱讀的習慣。我相信這是導致你
後來眼壓過高的原因。」
『我的眼壓過高?』
「半年前在湖邊烤肉時,你告訴我的。」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輕嘆口氣。說:
「那次事件後,我經常會作一種夢,夢裡的你總是抱著頭喊痛。」
『痛?』
「是的。」她說,「夢裡的你總是喊痛。」
「但從此以後,即使我們是同班同學,也不再交談。我很想接近你,
卻不敢接近你。直到國中畢業典禮完後,我才終於鼓起勇氣問你:
痛嗎?」
『妳問我:痛嗎?』
「嗯。」她說,「但你回答:|奇…_…书^_^网|不關妳的事。」
『我……』
「洠шP係。」她微微一笑。
「高中時你念男校、我念女校,但我們和你一個高中同學都在同一家
補習班補習,我常問他你在學校裡發生的事。」
『他是誰?』
「他可以算是你高中時最好的朋友,我和他這些年來偶爾有聯絡。他
去年曾在麥當勞門口跟你偶遇。」
『麥當勞?』我好像有一點點殘存的記憶,『高中同學?』
「高二時有次補習班下課後,你找不到腳踏車,以為有人暫時騎走,
於是你待在原地等了一個多小時。但其實只是你記錯腳踏車停放的
位置而已。」
『妳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我躲在暗處,陪你等。」她說,「後來我覺得再等下去不是辦法,
便走到你腳踏車真正停放的地點,把它騎去給你。還好你的腳踏車
總是忘了上鎖。」
「當你看到我時,說:妳怎麼選中我這輛破腳踏車?然後便急著騎車
回家。」她說,「你只離開一會,又騎回來說:妳別铡畷抑皇
覺得這種男生騎的腳踏車不適合女生。說完後又掉轉車頭離去。」
『這……』
「原本我很擔心你看到我時的反應,但從你的反應看來,你已經忘記
我了。」她淡淡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從此我像背後臁粯樱
在你未察覺的情況下,默默跟著你。」
聽到這裡時,所有因她而生的驚訝,已漸漸轉變為感動。
「高三畢業前夕你們在舞台上的表演,我去看了。那枝竹掃把很大,
你不小心刮到大腿內側,突然在台上大叫一聲,台下都笑翻了。」
她說到這裡便笑了起來,笑聲停止後,接著說:
「你們表演完下台後,我跑去問你:痛嗎?」
『喔?』
「你當時就是這種疑惑的眼神。過了一會,你才說:還好。」
「我們考上了同一間大學,但不同科系。你大一時參加環保社,我也
跟著加入。四草的紅樹林之旅,我也有去。」
我仔細看著牆上那張一群人乘坐舢舨的照片,說:
『但妳似乎不在照片裡。』
「因為我是拿相機的人。」她笑了笑,「後來社團還去曾文溪口觀賞
黑面琵鷺,不過要回學校時,卻發現你不見了。」
『我不見了?』
「我在一處灌木林中找到你,你那時正抱著頭蹲在地上。我……」
她頓了頓,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氣後,接著說:
「我想起我的夢,眼淚便掉了下來。擦了擦眼角後,我便扶你起來。
你說你迷路了,好像置身大海或沙漠,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
我不由得想起今天在台北街頭時的心慌。
「我問你:痛嗎?你回答:不是痛,只是慌。」
「大三時我和你都選修了台灣民間風俗,我們還在同一組。」她說,
「我們那組有六個組員,為了交期末報告,一起到枺蹍⒂^王船祭。
當王船繞行街頭時,鞭炮聲四起,你還衝進鞭炮陣中拍攝王船。」
『看來我膽子真大。』
「我看你身上沾了一些鞭炮屑,便問你:痛嗎?」她笑了笑,
「但你回答:不痛,而且很爽。」
「大四時我在你家附近的7…11打工,常看見你進來買枺鳌!顾f,
「有天早上你急著上課,自動門還洠ч_啟時,你便衝進來,結果撞到
玻璃門。由於力道很大,玻璃門還因此有些故障。我問你:痛嗎?
你回答:是不是如果會痛,就不用賠錢?」
「你當兵時,我知道你會坐火車,也知道你有隨時隨地閱讀的習慣,
所以我到火車站前的敦煌書局工作。」她說,「我常幫你找書架上
的書,也會提醒你火車快開了。」
『還好有妳。』
「你退伍前夕,最後一次來書局時,我問你:痛嗎?」她說,
「你似乎嚇了一跳,然後才說:當兵不會痛,只是無聊。」
「退伍後你到台北工作,我洠Цィ抑滥銢'辦法認得台北的路,
洠Ф嗑帽銜靥稀9蝗齻月後,你就回台南工作了。」
『然後妳……』
「我開著一輛小貨車,每天早上在你公司樓下賣早餐。你常常跟我買
早點,有次你問我:為什麼只賣三明治和飯糰,不賣蛋餅之類的?
我回答:你不覺得煎蛋餅時,蛋餅會痛嗎?」她笑了笑,
「你說我是奇怪的人。從此以後,我就是奇怪的人了。」
「三年前你搬進這社區,我和莉莉便到公園旁的庭園咖啡店工作。」
『莉莉?』我說,『就是妳妹妹啊。』
「是呀。」她笑了,「當你走進咖啡店時,莉莉會很忙,因為我總是
盡量找機會跟你說話。」
『果然是粒粒皆辛苦。』
「你總是點熱咖啡,我便記下了。你說你鼻子不好,氣候突然改變時
容易鼻塞,比天氣預報還準,所以我在冰滴咖啡中加威士忌。你點
咖啡時會交代濃一點,所以你喝的冰滴咖啡,滴速不是10秒7滴,
而是11秒7滴。有次我還問你:一個人吃飯的心情如何?你回答:
好像有點寂寞吧。」她頓了頓,微微一笑,然後說:
「從此我便陪你一起吃飯。」
我不再覺得驚訝,只有滿滿的感動。
「從國二之後,到我開這間店之前,我們在公園旁的庭園咖啡店說了
最多話,相處的時間也最久,有時我甚至有種你快記起我的錯覺。
可惜你始終記不住我。」
『抱歉。』我很慚愧。
「如果要說抱歉,也是該我說。」她笑了笑,「八個月前庭園咖啡店
老闆要把店拆掉改建房子,我知道你很喜歡那個魚缸,便買下它。
然後借了一些錢,租下這裡開了間簡餐店。」
「我害怕遺忘,也害怕被遺忘。」她說,「所以店名叫遺忘。」
『這段話我好像聽過。』
「嗯。」她點點頭,「十天前我跟你說過。」
『妳的記性真好。』我嘆口氣,『不像我,一次又一次遺忘妳。』
「我的記性好,是因為我害怕遺忘你的一切。」她笑了笑,「也因為
我害怕被你遺忘,所以直到半年前的湖邊烤肉,我又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她理了理衣角,順了順頭髮,臉上掛著甜甜的笑。說:
「我會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並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溫柔優雅。然後
走到你面前,說句話。」
『哪句話?』
「我是蘇莉芸,叫我莉芸就可以了。」
『妳這樣……』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好像很可憐。』
莉芸笑了笑,輕輕聳了聳肩,然後搖搖頭。
「雖然你始終記不住我,但我會想盡辦法靠近你,找話睿阏f話。
可能是因為我一直想問你:痛嗎?所以話睿8从嘘P。」她說,
「只要能夠靠近你,幫你記住你可能會遺忘的記憶,我就很滿足了。
至於你記不記得我,只是蛋糕上有洠в胁葺选!
她說完後,又笑了笑。依然是乾淨的、甜甜的、令人放心的笑容。
我很仔細地看著莉芸,這個多年來出現在我夢裡的女孩。
原來所謂的夢,其實是記憶。不管是前世,或是今生的過往。
或許也可以說,所謂的記憶,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我感覺到一陣暈眩,腦袋變得沉重。
雙手不禁抱住頭,椋想p眼。
雖然莉芸今晚這席話,幫我找回失落已久的記憶;
但今晚她在「遺忘」裡所說的話,可能過不了多久,我還是會遺忘。
甚至這段期間在「遺忘」裡的所有記憶,將來有天也會失去。
我會再度忘了莉芸。
我和莉芸一樣,害怕遺忘,也害怕被遺忘。
如果有天起床後,我忘了自己是誰,該怎麼辦?
莉芸那時會在哪裡?
如果她忘了我呢?
「痛嗎?」莉芸問。
『很痛。』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莉芸伸出右手,在空中停留幾秒後,
終於緩緩放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
「當你在大海或沙漠中迷路,我會划著小船或是騎著駱駝,靠近你。
雖然在你的記憶裡,我可能永遠只是一個髒兮兮又凶巴巴的女孩。
但有些記憶不會儲存在皮層、也不儲存在海馬迴;那些記憶會永遠
儲存在心中。」
莉芸用左手指著左胸,臉上依舊掛著乾淨的笑容。
「呀?我該去接莉莉了。」莉芸看了看錶後,站起身說:
「你先幫我看一下店,我待會就回來。」
『妳要早點回來。好嗎?』我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因為我覺得,我快要忘記妳了。』
「在你忘記我之前,我會回來的。」
莉芸說完後笑了笑,轉身走到店門口,摘了兩枝迷迭香。
她把一枝迷迭香放進我上衣的口袋,另一枝迷迭香拿在手中。
「你知道迷迭香的花語嗎?」
我搖搖頭。
「迷迭香的花語就是『回憶』。」莉芸說,「迷迭香的濃郁香氣具有
增強腦部活動的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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