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眸似是不屑,声音清晰的回答:“看几位姿容,便知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门下。”
闻言周围的行人又纷纷的往后让了几步。
谁都晓得这极乐峒的毒药天下无双,不要说沾上一丝半点,就算是你好端端的离他们百八丈远,喝一杯无关紧要的水,吃一口无关紧要的菜,恐怕都会小命不保。
但从这位少年嘴里说出,却仿佛与那街边卖菜的阿三阿四无异。
闻言男人怒气更盛:“你既然知道就不该管我们的事!”
少年笑:“那你们为何不问问,我是谁?”
男人忍不住说:“你是谁?”
少年修长的手指一动,便拿住了把小小的不起眼的银刀,轻声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这些极乐峒的门下听到此话不禁怔住,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但他们的笑声还未停止,少年便轻身袭上,在南柯错愕的目光中越过男人的肩头,而后如惊鸿仙子般翻身落地,迅速而优雅。
男人的眼依旧直勾勾的瞅着前方,目光却没办法再移动分毫。
南柯瞪着漆黑的眼睛。
男人在她瞳仁里的影像轰然倒地,血汩汩的染红了地缝中的积雪。
少年的手已经空了。
飞刀深深的插在男人的后颈。
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
南柯见过死人,却没见过这样死的人。
她恐惧的拉着狐裘的绒毛,脚像失去了知觉,动也动不得分毫。
还有更恐惧的,是这群已显得可笑的“童子们”,他们却能动,而且动的极快,迅雷似的便拖着同伴的尸首逃脱了。
原本熙攘的大街陷入寂静,除了地上那摊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路人的议论渐入耳膜,小南柯终于回神。
她发现这位英姿飒爽的优雅少年正朝自己浅笑,雪白的衣襟被风带起,干净的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而笑容的温暖,又像极了那阳光的颜色。
她紧张的脱下狐裘,塞回少年的手里:“谢谢。。。哥哥。”
说完就再也不敢抬头,蹲下去用被寒冷侵蚀的很粗糙的手去捡那些散落的铜钱。
捡着捡着,小南柯又愣在那里。
因为一只和本人同样精致的手也从脏掉的雪水中拾起铜钱,递到了她的面前。
少年的手形很美,指甲也修的干净整洁。
江湖中人自然明白这样的手,是为了不会给使用武器带来任何阻碍。
但南柯不懂,她只觉得那是贵族的象征。
少年见小姑娘被吓得不敢动弹,便微笑道:“拿着。”
南柯这才赶紧接过,握着那些肮脏的铜钱站起身来手足无措。
少年的态度却很悠然,说道:“我救了你,你该请我喝杯酒才是。”
南柯为难的看了看自己从来不敢涉足的酒楼,局促的小声说:“我没钱。。。”
少年笑:“你请客,自然是你挑地方。”
南柯抬头望了望他风华俊秀的脸,好半天才为难的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较为偏僻的胡同走去。
少年完全不顾路人好奇的目光,迈步跟上。
他把狐裘挂在手臂,因而冷风很容易便吹起了他雪白的衣衫,也吹起了额前的黑发。
光洁的额头下,依旧是那双美丽的双眸。
此时此刻,少年的眼底满是单纯的愉悦,让人想不到就在刚刚,他已经轻而易举的夺取了一个恶棍的性命。
5—8章
温热的酒液缓缓地倒入杯中,少年优雅端起,那神情如若品尝琼汁玉液般的惬意。
小南柯坐在大木桌前更显得瘦弱,她捧着热汤面的大碗,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这酒好喝吗?”
其实她知道,在这街边的小店,哪里会有富贵人爱喝的东西。
没想少年却只微笑:“酒自然都是好喝的。”
南柯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的吃起自己的面来。
少年很安静的打量着眼前狼狈的孩子,忽然说道:“你一个人生活?”
南柯抬眼:“家乡遭了大水,爹死了,秋天娘也病死了。”
少年颔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柯犹豫了下才回答他。
闻言少年微笑:“给你起名字的一定是个聪明人,人生如梦,一梦南柯。”
小南柯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好奇道:“哥哥,那你呢?”
少年的唇还是温柔的弯着,轻声说:“李寻欢。”
闻声南柯竟然笑了。
她不明白父母都是要孩子立志,怎么会有人让孩子寻欢。
直到许多年后南柯才渐渐明白,其实起这个名字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因为人生快乐的事情,本就不多。
值得寻找的快乐,便更少。
雪又在寂静中从苍穹飘落。
他们坐在路边的旧桌旁,很鲜明的感到了严酷的寒意。
李寻欢凝视着飞雪落在被南柯拒绝的狐裘上,思绪已不知飞向了哪里。
南柯喝下最后一口汤,才道出心底的疑惑:“哥哥,今天那些人是想要做什么,他们从哪里来?”
李寻欢回神答道:“他们是苗疆极乐峒的人,拜五毒童子为师,时常来中原为非作歹,干些丧尽天良之事。”
南柯眨眨眼:“那他们说的那个菩萨是…”
李寻欢愣了愣,忍不住笑:“大概是指五毒童子的干娘大欢喜菩萨,那也绝非善类。”
南柯似懂非懂的记下,大约是不再那么局促而陌生,忽然弯起眼眸:“哥哥,那你是侠客吗?”
李寻欢摇摇头,欲言又止:“我…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后,也只能是一个普通人。”
南柯道:“不会的,你有那么厉害的武功。”
李寻欢问:“你懂武?”
南柯摇头。
李寻欢笑:“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南柯艰难的思索了片刻,很肯定的说:“不会再有人比你的刀更快。”
李寻欢垂眸:“刀快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有很多东西,都不是刀可以解决的。”
南柯困惑的陷入沉默。
那隐约透露出的忧郁转而消失,李寻欢又回复神采,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南柯很难得变得轻松的脸顷刻黯淡,她摇头说:“不用了,离这里很近。”
李寻欢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让这个孩子难以招架的目光。
南柯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指着对面说:“就在那里…”
李寻欢侧头看向在这冬日也未显得萧条的大宅,又慢慢的看向院外石路边,那破旧到简直如同乞丐的竹篓和破被。
南柯抓着自己的衣角,笑得不太容易。
难怪这个孩子,冷静沉着的已经不像孩子,难怪她在遇到危险时可以不向众人求救,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要独自面对生计大事。
因为她已经失去应有的幸福,已经懂得世间冷暖,已经习惯红尘淡漠的真相。
如此幼稚的生命带着如此尖锐的坚强。
刺的让人心痛。
李寻欢忽然牵起南柯细瘦的胳膊道:“和我走,我给你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闻言南柯一如既往的摇头,想要抽出手臂。
李寻欢又道:“我们是朋友了,我可以帮你。”
南柯还带着童稚的脸泛起了丝倔强:“但我没有可以帮你的。”
李寻欢说:“你请我喝了酒。”
南柯说:“是你先救了我的命。”
李寻欢又道:“我救你是因为我喜欢听你唱的歌。”
南柯愣愣的抬头看着他,好半天才问:“所以,我只要给你唱歌就好了?”
李寻欢拉起她,留下南柯那几枚铜钱,边朝大路走去边干脆的说:“很对。”
李园。
浑厚古朴的烫金大字印在匾额上,高悬于门。
南柯有些胆怯的瞅着那比自己大得多的石狮子,还有似乎能将人吞没的深深宅院,根本不敢入内。
她想到这位哥哥的家世不能普通,但事实依然令其惊诧。
虽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却知道这个地方,住的是朝廷显贵。
大风又夹着飞雪袭来,打在皮肤上是生生地疼痛。
南柯缩着脖子,偷偷看向身边这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见状李寻欢再次露出友善的微笑,拉着小女孩大步走了进去。
入眼已是极冬的景色,那些树木和假山已经被积雪覆盖,但是打扫得很干净的廊阁和路面,依旧带着让南柯不敢迈步的距离感。
她低着脑袋,只跟着李寻欢的白靴向前迈步。
好在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已有了不需要怀疑的信任。
她相信他是为她好的。
正走着神,一个温柔的女声随着阵阵香气迎来:“二少爷,您回来了?夫人正找你呢。”
南柯恍然抬头,看到位美丽的侍女,便胆怯的咬住了嘴唇。
李寻欢把狐裘交到她的手中,回答说:“我知道了,我爹呢?”
侍女道:“老爷和大公子都去了张大人那里,还没回来。”
李寻欢点头。
侍女对这南柯好奇问道:“这个孩子是…”
李寻欢说:“是我一个朋友,正巧,你带她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我先去见我娘。”
话毕就拍了拍南柯的头:“不要怕,我一会儿就来看你。”
南柯点了点脑袋,李寻欢便朝着另一段石路朝内院离去。
侍女很温柔的拉起她已经冻僵的手,笑道:“和我来,不用紧张,二少爷总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但像你这么大的小妹妹还是头一个。”
南柯轻声问:“李大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侍女带着她边走边说:“我家老爷在朝里做尚书,大公子今年刚中了探花,可能开春就要到外地为官。”
南柯垂下眼眸,心下茫然。
但除却茫然,她还是感恩的。
她甚至明白这个道理:滴水之恩,要以涌泉相报。
温水。
南柯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过这样值得珍惜的事物了。
她站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缓慢的爬进乘着温水的木桶。
暖意顷刻就包裹住全身。
水面上还荡漾着冬日里难得见到的花瓣,温热的香气,让她想起母亲的慈爱。
痛苦打不倒人,幸福却教会人脆弱。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浴室里,南柯忽然哭了起来。
她渐渐的想起自己受了很多的苦,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
但即便是哭,她也没有声音,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撩起水来洗掉面上的眼泪,还有差不多都要渗透进骨子里的尘埃。
“小妹妹,你穿这件绿色的裙子吧,大小刚刚合适。”
刚才那位侍女忽然间又带着寒意进入了浴室,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很麻利的过来帮南柯擦净身体。
很漂亮的衣服,就连雪白的里衣都细腻舒适,更不要提外面那件绣着美丽花朵的绿裙了。
南柯非常不安的让她给自己穿着衣服,面色有些苍白。
侍女笑道:“我们家没有女孩儿,要不是表小姐这阵子要来,还真不好给你找穿得呢。”
闻言南柯立刻缩了缩肩:“姐姐…我不能穿别人的衣服…”
侍女按住她的肩膀:“没关系,是夫人让我拿来的,她和二少爷都是菩萨心肠,都是好人,你别害怕。”
南柯动了动嘴唇:“可是…可是…”
可是她没有什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