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小舟上守了将近一夜,原已腹内空空,此刻经海枫如此一提,不觉更是饥饿难耐,所幸各物俱在,倒也不费什么事。
她在船尾生起了一个小火炉,把两条鱼烤熟,又加了些盐和酱,江海枫已迫不及待地夹起就吃。
席丝丝一尝这鱼,其味果然至美,不禁大声赞赏起来。
江海枫吐出口中鱼骨,一面道:“海水里鱼多得很,另有一种名叫飞桃的鱼,其味更是无与伦比,以后如有机会,你一尝就知道了!”
这时东方已露出了一片殷红色的霞光,那陆地的黑影已变成了清晰的陆地。
海浪拍打着礁岩,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这一带小岛如林,星星点点地密布在海面上。
渔人们出动了,白色的单帆小船,就像是米仓里的老鼠一样,在这无以数计的礁岩内穿进穿出。
江海枫不由叹息了一声道:“这些渔民太苦了!”
渔民们一个个都是黝黑的皮肤,高大的个子,粗黑的大辫子,紧紧地盘扎在颈项上,背后背着马连波的大草帽,一股子说不出的剽悍劲儿。
江海枫的船一驰近,他们都好奇地往这边看来,江海枫这种样子,当真把他们都吓坏了。
席丝丝这时已把秀发扎了一个僮髻,并换上了江海枫的一件长衫,袖管高高卷起,腰间再扎上一根带子,也就不怎么显得太长了。
她吐了一下舌头道:“从现在起,我就算是你的书僮啦?”
江海枫见她打扮的样子很滑稽,不觉笑了,这时正巧有一艘渔船驰近了他们的小船。
船上坐着一个剽劲的汉子,他那满布皱纹的一张紫脸膛,有如一块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像看外国人一样地看着江海枫,并以纯厚的鲁东腔调问道:“你们是朝鲜来的吧?”
这句倒把席丝丝提醒了,她点了点头,装腔道:“不错,我们是由朝鲜来的,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上岸?”
那汉子呵呵一笑道:“咱说呢!咱瞧着你们就有些个怪,小伙子,咱告诉你,这里是山东地界,上了岸就是莱州府。中国地方可大啦,小朝鲜咱也去过,地方是不坏,可是比起中国来,那可就差远了!”
说着回头指了一下道:“看见没有?从这里走过去,快!咱们可要下网了!”
这一刹那,太阳已出来了,水面上红光烁目,有如千万红蛇戏波。
四周围约有百艘以上的渔船,缓缓地向这边拢过来,江海枫的船方行了丈许,忽见侧边飞快地开来一艘船,船上一个黑大个子,高声叱道:“娘那鸟,没看见吗?还往里闯?要是惊走了鱼,活劈了你个鳖孙!”
江海枫不由剑眉微皱,席丝丝听他骂得太不像话了,不禁勃然大怒。
她回身正要出手,却为海枫以木桨挡住了。
海枫淡淡地说:“不要和这些无知人一般见识,我们暂且后退,容他们起了网再走也是一样。”
席丝丝鼓了一下腮帮子道:“你的度量真大,要依了我,就非要闯,看他们敢怎么样?”
这时那艘渔船已冲到附近,黑大个子腰间束着一条大红布,赤着脊梁,一双大眼,瞪得像两个铃铛。
只见他连连向后挥着手,大吼道:“快退!快退,他娘的,你们是哪里来的,眼睛瞎了没看见么?”
江海枫回过头,望着他冷冷一笑,道:“我的眼睛是瞎了,看不大清楚,还是请你告诉我们怎么走吧!”
那汉子又叱了声:“狗娘养的!”
弯腰自船上捞起了一杆长篙,照着江海枫面门就直捣了过来!
席丝丝大吃一惊,叫了声:“小心!”
可是她忘了江海枫是怎么一副身手了,又岂是一个渔夫野汉所能伤着的?
那根带有铁头的长篙,眼看就要点到海枫的脸上,忽见他一抬手“噗”一声,竟抓在长篙的铁头尖上。
那汉子万万没有想到,这外表斯文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他用力地晃了两晃,奈何这长篙,就同插在石缝里一般,休想抽动一分一毫。
他急得脸都红了,口中大骂:“小杂种!”
一面双手用力地向前一杵,长篙已成了弯弓形,而对方稳坐的身形,仍然是丝毫没有变动。
他不禁回头嚷道:“你们快来呀!”
喊声出口,江海枫手腕一拧篙头,竟把那高大的汉子给整个地翻起来,“扑通!”
一声,跌落在海水之中。
这时那数以百计的渔船都自四面八方拢来,他们本已嚷开了,此刻见状,立时更加哗然大乱了起来。
纷纷叫道:“圈住他,别叫他跑了。”
“揍这小子,他娘的!”
这么一乱,谁也顾不得再打鱼了,为首一列三艘渔船,疾快地直向江海枫这艘小船驰来。
三个大汉各持一杆鱼叉,气势汹汹,江海枫这时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别动,待我来整治他们一番。”
席丝丝巴不得能揍这些人一顿出出气,闻言赶忙点头赞成。
霎时间,为首三艘小船已到达近前。
左边第一只船上,站着一个黑脸膛,生有络腮胡子的瘦汉。
这家伙褂扣子全开着,卷起一双袖子,辫子盘在脖子上,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船还没到,他就先扯着嗓子叫道:“小伙子,到这里你还敢逞凶?看俺不叫你下海喂王八去!”
说着手中鱼叉一晃,向江海枫下盘抖手就扎,鱼叉抖出手之后,江海枫才发现,原来叉杆之后,尚还连有一条长索!
这些人平日打鱼惯了,飞叉叉鱼,更是玩得烂熟已极,射掷波浪中的大鱼,可说是鲜有失手。
这一叉大概他也怕把对方给扎死了,所以只是向海枫腿上掷来,目的只想伤了他。
江海枫一声朗笑,手中长篙一抖,但听得“叭”一声,已把飞来的鱼叉震出数丈以外,“啪”一声,连长索都被崩断了。
那艘小船,吃此巨力一带,船头向下一抢,卷起了大片水花,把整个的船舱都给弄湿了。
那名瘦汉也一时站不住脚,一下摔倒在船头之上,若非他用力拉住船边,只怕就要跌下去。
如此一来,附近各船,俱皆大惊,更是乱嚷了起来。
和这艘船同时驰来的另外二船,互相打了个招呼,他们口中喝叱着,一左一右,两杆鱼叉同时抖出,直向江海枫两肋掷来。
江海枫这时既已动了手,也就安心要打一个漂亮,双叉飞来,他长啸了一声,整个的身子倏地拔起,足足拔起了有四五丈高下,宛似一双凌霄大雁,众渔人全被惊得呆住了。
江海枫纵起的身子,有如惊电沉雷一般,一起之后,立即下落。
身形甫一下落,双腿就势一分,一双足尖,不偏不倚,正正地点在飞来的双叉之上。
这种情形和先前几乎是一样,但力量却又比先前的大多了。
只听“嘣”的一声,两股飞叉分向两面飞了出去!
非但是绳索断了,两叉就像标枪一般,足足地飞出了十数丈以外,贴着水面又窜了老远,才不见了。
两艘小船如何吃重得起?一左一右也跟着飞了出去,其中一艘竟和后面赶来的船撞在一块,“轰隆”一声,两个渔夫都跌落到海中去了。
江海枫腾身、下落、踢足,诸般身法,在他施起来简直是刹那之间的事。
这时再看他,就像是四两棉花一般,轻飘飘地落回船头之上,那小船连动也没动一下。
这种身手,也只有坐在船上的席丝丝才能看得出来,其他各人哪懂得这种超然的轻功绝技?
他们都像是看妖怪似的瞪着他!
那些先前喊打的,现在也不敢喊了,要打架的也不敢打了。
一个个都傻瞪着眼,就在这个时候,忽见对面岸边飞快的驰来了一艘大船。
这艘大船船头上,站着一个矮胖的汉子,身穿一套黄府绸裤褂,生得红光满面。
另有四名渔夫操着快桨,一色的红色腰带,赤着上身,看来倒也颇为雄壮!
这时就有人高声嚷道:“好了,岛主来了,这小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那些被惊吓住的家伙又都神气了起来,有的还骂道:“他奶奶的,到这里来抖威风,大伙圈住他,叫岛主来对付他!”
人多势众,一个叫,大伙都又叫开了,并纷纷地围成一个大圈子,采包围的姿态,远远地把江海枫和席丝丝乘坐的小船围在中央。
只在一边留了一个进口的地方,专待那艘大船直驰进来!
大船上那个颇为气派的矮胖子岛主,脸上带着一脸的怒容。
他的船还没有行近,先已挥着手大声道:“你们住手,都退下,不许嚷嚷,由我来处理,他跑不了!”
说话间,大船已渐渐驰近,向着江海枫站身的小船偎了上去,离开小船约有丈许,才突地定桨把船停住。
那位矮胖子岛主,圆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江海枫,面上带着一种既惊奇又愤怒的表情。
他厉声道:“阁下来自何方?为什么到我这海湾里来逞凶捣乱,莫非你没有听说过我闹海神龙金蛟的厉害么?”
十年孤岛生活,养成了江海枫孤癖的性格,他是不大愿意与陌生人说话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闻言之后,他只冷冷地一笑,不发一语。
日出的红光,照着他魁梧又文质彬彬的身影,海风飘动着他那白色绸质的长衫和长发,这种有异常人的仪态,确实令这位闹海神龙金蛟感到惊异不止。
他问了话,对方竟是毫不理会,这是一种侮辱,当下嘿嘿一笑道:“朋友,你别给我装糊涂,毁了船,伤了人,岂能就此了事?来!来!来!请到我船上来,咱们好好的谈谈!”
海枫仍然如同未闻一般,可是他身后的席丝丝却忍不住了。
她大声道:“你这胖子,怎么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手下人先下手行凶,我们相公才略施惩处,你却反倒怪起我们了,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冷笑了一声,接道:“我劝你还是少惹麻烦,快送我们上岸;否则的话,我看你这闹海神蛟就真要到海里去闹一闹了!”
他语带童腔地这么高声说了一阵,直把这位“无桑岛”岛主金蛟,气得发抖!
可是他也知道,对方不过是一个小书僮而已,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跟一个孩子互相叫骂,给手下人见了,以后可是难免要笑话自己。
所以他强忍着怒火,只嘿嘿地冷笑道:“谁和你这小狗一般见识,只要你家主人还我一个公道!”
说到此,回头对身后一名青衣少年喝道:“朱明!你过去请那位朋友到我大船上来,我们招待他主仆到岛上去玩玩!”
那名叫朱明的少年,是金蛟的一个内侄,平日帮忙操些岛上杂务,也随金蚊练过几年功夫。
这番他随金蛟闻讯赶来,原以为对方必然人多势众,却未想到只是主仆二人。
他再细看江海枫儒雅文弱,一副书生的模样,内心不禁大为轻视。
他还在奇怪,像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敢来此胡闹,岂非自己找死!
他大声地答应了一声,把腰间红线紧了紧,冷冷笑道:“对付这种小子,还费大事吗?”
说着话,身形一躬“嗖”一声纵起,直向江海枫小船之上落来!
这小子胆子倒真不小,江海枫二人所乘小船,原就不大,另外再加上大批的书物,已是满满的没有空隙处,可是他却仍敢向剩余不多的船板上落来!
这一次江海枫都用不着再动手,便有人代他打发了。
朱明身形一落,小船疾速的前后摇荡着!
他右足向前一上步,右掌突出,“神龙探爪”,快速无比地直向江海枫背心上抓去。
口中大声叱道:“小子,跟我走吧!”
可是他的掌势还未碰着对方衣角,却觉出这少年身边,似有一种无形的潜力,以至于自己的掌指,竟是无法逼近!
朱明心中一惊,觉出不妙。
也就在这个时候,席丝丝已自他身后扑上。
这小妮子早已忍不住了,想不到对方一个小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