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个矮子,一颗大脑袋,只是五官全小,和他那个大头丝毫也不相称。
小鼻子之下,那张厚嘴,却为一丛络腮胡子绕满了,开口一笑的时候,总是露出左面一排金牙。他的头发已半秃了,只剩下后脑勺上一小撮,留着像小黄瓜一般的一条小辫。
端详他的岁数,约比那高个儿略小,也差不多在四十岁开外了。
两个人,各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就人马看起来,可谓之“风尘仆仆”。
海枫看过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忖思警惕着,对于这两人却要十分小心。
他以为,这二人就算他们不是敌人的一伙,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对他们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时候,采买的几个伙计回来了,挑着挑子,提着篮子,还有一个小子,肩膀上扛着杀剐好了的一头猪。
就在细雨霏霏里,这艘大船开航了。
江海枫很讨厌这两个人,他就趁着开船,返身回到舱内去了。
这两个家伙由于中途上船,而舱内已满,这一点他们倒还挺知趣,双双依偎在舱棚底下,咭咭咕咕,低声地谈论着,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在细雨声里,天似乎黑得特别快,很快地,船上就点起了油纸的“气死风灯”!
为了要按时赶到南京,这条船在晚上也照样地开航,他们是想在午夜之前,能赶到“仪征”,然后再歇下来休息到天亮!
不想船行了一半,雨势却忽然变大了,噼噼叭叭,打在舱棚、木板上面,就像是在撒豆子一样的,风也乘着雨势起来了。
长江在风雨的肆威之下,也不像方才那么平静了,只见浪花滚滚,水势起伏,由两侧船舷上卷起来的水花,就像是两条水龙一般。
远处岸边上,更是波涛汹涌,真有点像苏东坡的那一首“大江东去”中,所形容的: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艘“海鸥”号大帆船,本不是什么好船,几处风帆,早已破旧。
这时候风浪一大,有的地方,都破开了大口子,船行的速度,不由得骤然大减。
忽然哗啦啦一声大响,一面大帆落了下来,整个的大船,都被震动得摇晃了起来。
这么一来,整个的船都惊动了,所有的客人都吓得叫了起来,一时鸡飞狗叫,其势端的惊人!
风势雨势是越来越大,这条船的主帆,又被吹断了,一时想靠岸都不能够,整个的船身,只是在水中央打着转儿,情势危险极了。
眼前情势,两面是峭壁,江南却又正是最宽的一面,如此暴风雨夜里,要想呼救也是不能够。
船掌柜的和八九个船夫,都惊吓作了一团,他们在打着旋的船身上跑前跑后,紧缆的紧缆,下帆的下帆,奈何大自然的力量,绝非任何人力所能够抵挡的!
江海枫确实也镇定不住了,他匆匆由槽口赶出来,事实上舱里面早已水渍处处,雨水漏得一塌糊涂,整个的船滴溜溜地转,转得昏天黑地。
江海枫夺门而出时,正是人声鼎沸、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三四个伙计像猴子一样地爬在桅杆上,上又不敢上,下也不敢下,全身上下就像落汤鸡一样。
海枫见正中那两面主帆,尚还半开着,居然无法把它松下来。
船掌柜的喉咙都嚷破了,却没有一个人能上去。
海枫不由在舱檐之下,施出了千金坠,整个身子就像钉在了船上一样,休想能把他移动分毫!
他看准了拴帆的一根主索,遂由身上摸出了一枚制钱,二指一翻,只听得“嗤”的一声!
天昏地暗之中,整个的船又在狂烈的摇晃旋转着,这种情形之下,要想能拿个准头,真是谈何容易,错非有像江海枫这种功夫的人,才能够办到!
制钱一出手,只听得“蹦”的一声,粗如儿臂的主绳,已断了一根。
风帆“哗啦”一下坠了下来,浪花卷了一船都是!
船上人都大叫了起来!
叫声未绝之际,“嘣”地又是一声大响,第二面风帆,紧接着也哗啦一声坠了下来。
这两面风帆一落下来,船身的旋转立刻就停住了,只是仍然是左右摆动起伏着。
就在第二面风帆落下来的同时,江海枫耳中听到了一个低哑的声音道:“好手法!”
海枫猛的回头,并未见什么人,只是那个方才上船的汉子,站在一边,正在拉着他们的马。
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想道:“如果方才这一声暗叱,是出自这两个人之一,那么倒是不可轻看他们了!”
因为这种昏天黑地里,他不过是举了一下手,竟会为对方看破了行踪,只这种眼力,已透出大大的不凡了,更遑论其它了!
这时前面人声鼎沸,他没有心情再想这些,当时匆匆赶上前去。
原来这艘船,虽是风帆全落,可是船身过大,仍然兜满了风力,四处乱飘。
此刻已为狂风吹到了岸边,正向青石峭壁之上撞去!
所有聚集在前舱的人,这时见状,全都鬼叫了起来,三个伙计抖颤颤的拿着三只长篙,用力地向岩石上乱点,想把船撑开去!
可是船力过猛,退回去又撞上来,一次比一次猛,一下比一下重。
三根长篙之中,已有两根折断,只有一根还没断,只是那个伙计,却不敢近前,只是拿着长篙瞎比划。
江海枫见状挺身而上,他自那个船夫手中,劈手抢过了长篙,大吼道:“快闪开!”
接着一个大浪,船身起势如山,直向石壁之上猛撞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大声叫了起来!
江海枫于这千钧一发之间,足下骑马式一立,右手向外一拧,使出了“大力千斤手”
的罕世绝功,一杆直向石壁之上捣去!
这种功夫,自他学成之后,今天还是第一次施展,果然有惊人的威力!
只听得“笃”一声,长篙点在了青石壁面上,就像是钉在了上面一样的!
那根长篙立刻就像是一面弓一样的弯了起来。
可是尽管如此,这条大船一任它如何的大力,却无法撞上石壁。
如此一来,整船的人,都看见了。
大家于惊心动魄之下,由不住叫起好来!
有那胆子小的,不禁喊起大神来了,纷纷跪地,叩头不已。
江海枫这时也顾不了许多,身法败露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他奋起真力,右臂向外一抖,大喝了一声:“开!”
长杆一点一弹,这艘大船于急流骇浪,狂风骤雨间,竟然猛弹出了丈许之外。
江海枫趁势再于水底加上一杆,这艘船又窜出了两丈以外,来到了江心。
可是风力极大,这条大船又开始打转儿了。
海枫虽说是神力惊人,却也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忽然他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不要慌,往右施篙!”
惊慌之下,江海枫也顾不得这人是谁,只用劲依言向右舷下方,一篙点去!
果然,这艘船立时停止了旋转,遂又听那人笑道:“怎么样?点波,起手,拧右把!”
他一连说了三个水面上的专有名词,江海枫倒不由怔住了。
他怎会懂这些个名词儿?当下转身望时,却见竟是那一对难兄难弟!
他二人一身的蓝布衣裤,早已为雨水淋得透湿,出声招呼江海枫的,是那个矮子。
他们手上各拿着一根长篙,却只是站在当地发怔。
江海枫又惊又气,不由冷笑道:“到了什么时候了,你哥俩个还不快救船,当真想下水喂王八不成?”
矮个子嘿嘿一笑道:“我们还不想死!”
说着一扬头对那个高个子道:“快上!时候差不多了!”
二人一左一右,倏地奔向了船舷的两边,石破天惊之中,但见二人两根长篙,并未向水中落去,却反倒直向江海枫身上点来。
海枫一心一意,全神都在应付着这艘大船,怎又会料到,在这种要命的场合里,竟会有人向自己下毒手?
等到他觉出有异时,后胯骨上,竟为那高个子一篙扎了个正着!
正好船身在一个高浪起伏之中,他险些为这一颠之势,摔了出去。
当下负痛踉跄冲出了四五步,就见那个矮个子身形一伏,已来到面前。
狂风暴雨之中,大声叫道:“小子!咱们都下水凉快凉快去吧!”
说着他一篙直向江海枫头上飞来,其势如龙蛇飞舞,一闪即至!
江海枫这时右胯上的鲜血就像箭似的狂喷了出来。
此刻见状,他在船面上一个疾滚,右手就势,已把紧贴后背的那一口“子夜绿珠”
给抽了出来。迎面一格,“呛啷”一声,已把长篙劈落在江水之中。
他咬了一下牙,正要负痛而上,忽然看见那个高个子,咧着大嘴,双手持篙,狠命的直向船底扎下去!
一连七八下,船底立刻喷出了白色的江水!
在这种要命的情形之下,谁也不会再去注意谁,各人都只是在照顾着自己。
船面上发生的这一件流血格斗,以及那个高个子毁船的情形,谁也没有看见,除了江海枫以外!
他本是想往那个矮子身前扑去,这时候见状,他忽的改向高个子扑过去!
他强忍着胯骨上的创痛,也顾不得流多少血,他知道,这艘船一旦毁了,将要有数十条生命会丧身鱼腹。
当时身形踉跄扑过来,高声吼道:“丧心病狂的鼠辈,有我江某在此,却容不得你们如此猖狂!”
高个子哈哈一笑道:“小子,你还没有死?”
他双手一拔篙,迎面抖了起来!
海枫向外一挥剑,“喀嚓”一声,已把对方的长篙劈为两半。
惊心之下,就见那个矮子,正用一条绳子系着自己身子,手上持着一口薄薄的“劈水刀”。
他一面系着绳子,一面高声道:“大个子,走吧!”
说着用力地自船上推下了一个系有浮木的大袋子!
海枫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绳子,竟是和这大袋子上的绳子联着。
心中正自不解,就闻那矮子尖叫道:“黄白货都有,够咱们吃十年的,我先下去了!”
说着“扑通”一声,把那个大布包推下了水,自己纵身一跃,“嗤”一声,也下去了,在水内翻了个身,活像一条大鱼一般地,直向对岸游了过去。
海枫这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高矮二人,竟是一双身负绝技的水贼。
想不到,他们竟在这种情形之下,“趁火打劫”,做起生意来了。
当下恨声冷笑道:“奸贼子,你还想逃么?”
说着一横掌中剑,匹练似的挥了过去。
那个高个子见同伴已然下水,自然不想恋战,再者海枫武技精湛,确也非他所能抵挡!
这时他手上还拿着半截断篙。
江海枫扑过来时,他也顾不得什么,竟然回臂,以这半截断篙,直向海枫头上打去!
雨水冲击之下,海枫就见这高个子,一双眼睛,血也似红!
他冷笑了一声,一拨掌中剑改挥为劈。
只听见“喳”一声,遂闻得对方一声尖叫。
这一剑,竟连篙带手,为他劈成了两半。
高个子负痛,惨叫了一声,他半截手臂,竟为海枫这一剑给劈开了。
急痛之下,他几乎要昏死了过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了海枫的厉害,哪里还敢多在船上停留一刻?
就见他双足用力一顿,整个身子,直向江水之中纵落了出去。
海枫咬牙切齿,正要拚着耗些精血,用“先天一指”取对方的性命,却未曾料到,他会带伤入水,浪花翻天里,两个人一下去,立时就失去了踪影。
海枫虽然也识水性,可是这时胯上有伤;再者,他自问也是追他们不上!心中又急又气,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感觉到,这艘船,似没有方才那么动荡摇晃得厉害了,较先前稳多了。
心中正自起疑!就听得后舱人声号天,有人大声吼叫道:“船沉了!”
“老天爷,救救命吧,船沉了!”
海枫这才觉得不对,他忍着胯上的伤,急忙跑向船后,果然后面已沉下一半,水花由好几个破洞中,向上狂喷着。
船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