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我被抱上车,车上仍睡,依稀记得赶到岷讧渡口天才刚亮,一行黄包车十多辆很壮观,把两条渡船都塞得满满的。
到成都已天黑,一个小偷想来偷车背上托的东西,被母亲发现,父亲和跟随来的车夫将小偷捉住了,送到一警察署,开始警察不收,父亲递给了他一张名片,警察看了看,马上给父亲敬了一个礼,将小偷收容了,我心中涌起了一阵没名其妙的激动,“父亲真行呵!”。
到成都受到九姨父的接待,刚安顿下来;九姨父就给我们一人一块铜钱,叫我去街上买面包。
“真大方!”
平时在家,大人从来不给我们钱去买过东西。大姐引我们去街上,一人买了个外黄内白的大面包,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
到江口县后,九姨父把我家安顿在太平街董家大院,大院是位姓董大地主的私宅。
大院很大,大门进去,是一条狭长的走廓,走廓两边有围墙和楼阁,楼阁前古木参天,花香乌语,但较阴暗,走廓尽头有扇大园门,过了大园门,天地豁然开朗,一座好大的四合院,四周全是住房,窗明几净,院中有花台和水井,院南端有道小门,通到后花园,花园紧临一条大河。
花园很久没人打理了,杂草丛生,十分凄凉。
我们在四合院东厢房住下,这么大一个院子,空荡荡的,就住我们一家人吗?
后来听说,主人在临解放前跑了,后被解放军捉住,枪毙了,留下一大群儿女也住在院里西侧,开始他们不敢出来,后看没事,也常到院子里和我们一起玩。
解放后,大院进驻了大约一个排的解放军,凡空房子都住满了,平时显得很冷清的大院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和二姐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清晨,“1、2、1”的操练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过来。
“快起来,解放军下操了!”四哥在院子里喊我们。
我和二姐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披上衣服,光着脚就跑到院子里,解放军的队伍已经跨出走廊,走上大街了,只看见他们背影。
晨光熹微,映照着他们肩上的刺刀,明晃晃的。
解放军吃饭是用一口大铁锅煮,锅的直径可能有80公分,饭在锅里结了一层约有1公分厚的锅巴,他们吃完饭后,炊事员总把锅巴掏起来,分给我们小朋友吃,很脆,很香。
解放军没事,爱在院里擦枪,我们都围着看,母亲一旦发现我们看擦枪,总是悄悄地把我们拉回家说:
“擦枪容易走火,会打死人的,不许去看!”
一天,三哥从院里阴沟中拾到许多子弹,一排排全新的,便拿回家给我们玩,母亲发现后吓了一跳:
“哪儿拿的?快给人家送回去。”母亲非常生气地骂我们。
三哥说:
“是解放军甩到阴沟里,不要的。”
母亲还是不让我们玩,说怕爆炸,某某就是玩子弹把手都炸掉了!
要三哥把子弹重新甩到阴沟里去,我不服气地说:
“解放军给我玩过他们的子弹,还爬到树上掏过乌窝。”
“你真不听话!”母亲顺手给了我一巴掌,这是母亲第一次打我。
没住多久,解放军开走了,母亲好像松了一口气,我和二姐却很沮丧,哥姐都上学去了,望着空荡荡的院子,一点精神都没有。
母亲对我们说:
“耍懒了,应该穿鼻子,上学去。”
当时,我5岁多,二姐7岁左右,都到县第一小学上了一年级,同班同桌。
现在已经记不起学了些什么,老师是谁。
唯有记得一天放学回家,董家最小一个儿子,比我大3岁,俗称董窝窝,用弹弓打了一支麻雀,用火烤了,黑糊糊的,拿给我们吃,二姐不吃,跑了。
董窝窝硬要拖下一支腿,放到我嘴边,让我尝,我轻轻咬了一口,一股香味直冲我喉鼻,太好吃了!我重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从此我知道麻雀肉是可以吃的。
“除四害”运动中,麻雀被毛主席宣布为四害之一,因为它要吃庄家,吃掉在地上的谷子,跟人类争口粮,格杀勿论,消灭之。
那段时间我吃了不少打死的麻雀和麻雀蛋,饱了口福。
寒假,大哥和他一位同学来江口县玩。
大哥已从成都树德中学高中毕业,因品学兼优,被保送到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哥,以前他老在外面念书,难回家,即使回家我也记不住。
大哥有1米75左右高,不胖不瘦,很英俊,脸膛白里透红,胡子刮得很干净,一身白色、单排扣、卡机尼的学生装,半高领,领紧扣,头毛梳得光亮,脚上穿的皮鞋也亮,嘴唇紧闭,说话温文尔雅。
大哥回来后,我整天跟在他后面,听他和母亲说话,和三哥、四哥谈学习上的问题,虽听不懂,但总要挤在他们中间去看他们说话。
一天,大哥要和他同学上二王庙玩,我要去,大哥非要让我换上那套黑尼子大衣才带我去,走到安楠桥头,有一位解放军正站岗,他看见我们样子(可能穿得很帅气),不知为什么,马上给我们敬了一个军礼,很好笑,也很得意,几十年后还记得。
大哥信奉基督教,在家时,每跨一道门坎,他都要在门坎上跪一下,做个祈祷才起来,我和二姐感到动作可笑,但三哥和四哥对大哥是敬佩得五体投地,觉得大哥做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不准我们笑。
晚上,大哥爱在床上蚊帐里,演皮影戏给我们看,有三国演义、白蛇传……大哥边演边唱,他嗓子好,唱得很好听,皮影做得精致逼真,两人打斗,一刀可以把对方脑袋从脖子上砍下来。三哥在蚊帐里拿油灯,四哥在床头维持秩序,只要演皮影戏,全院的大人小孩都来了,还有两位借宿在我家,从南充来的周家两弟兄,小屋子挤满了人,太热闹了。
大哥这次回来,住得较久,可能有一个多月。
以后他参加了工作,53年春,回过一次家。
我家已搬到大井街徐家院子。
下午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和一个头发、胡子都很长的中年人说话,这人赤足穿了一双草鞋,蓝布中山衫服,肩上还补了一个疤,母亲见我回来,说:
“快叫你大哥!”
这是我大哥!这就是我三年前的大哥?!
当时大哥才21岁,脸黄里透黑,显得憔悴和疲惫,我心底泛起一阵凄凉,犹豫着还没叫,母亲接着说:
“他从羌县走了两天山路,今天才刚到。”
两天山路?!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大哥!”
“这是朝宏吧?长这么高了,读几年级了?”大哥亲切地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四年级。”
大哥又问:
“成绩好吧?”
我低头说:
“还将就。”
大哥和母亲都愉快地笑了。
大哥这次回来是探亲,只有七天假,来回路上要走四天,在家就只能呆两三天。
后来听妈说:
大哥回来后,曾去了一趟江口县民政科,找了当年在我们家借住,现己当上科长的周家兄弟周伯高,希望政府了解我家生活的实际困难,帮助弟妹们能完成学业。
记得临走前一天晚上,大哥将我们弟妹都叫到一起问:
“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
轮到我说:
“我想当空军。”
大哥听后,停很长时间才严肃地说:
“我们要热爱和平,反对战争”。
大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当空军呢?这句话我搞不懂,但却深深地影响着我。
大哥走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57年划成右派,61年病逝狱中,我再也设有见到我的大哥了!
住在董家大院时,父亲被祖山县人民政府留用后,来信让母亲带着我,去了一趟祖山县。
当时祖山县军管会主任吴团长亲自设宴为我们接风,军管会正付主任和夫人都出席,欢迎我们的到来。
宴会上,吴团长频频举杯和父亲共饮,赞扬父亲的投诚和他的工作能力,要父亲继续努力工作,为新中国多做贡献。
父亲当时任总务处长,熟悉环境,业务能力强,工作起来十分顺手,又不贪污枉法,账目上一清二楚,认真卖力,所以深受领导赏识。
因考虑父亲家庭负担太重〔我已有么弟朝春,共九个孩子,六个在读书〕组织上同意安排大哥工作,先去成都革命军事大学短训后再分配。
就这样大哥放弃了北大的学习,参加了革命。
在完成了川西征粮剿匪任务后,被安排到羌县海子区人民银行工作。
父亲为人太耿直,不通事故。
军管会主任吴团长在山东老家己有老婆孩子,我们去祖山时,吴夫人刚从老家来,和我们一起吃过饭,起眼一看,就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
吴赚老婆土里土气,没让久呆,便把老婆赶走了。
老婆一走,吴就和机关里一位年青漂亮的女同志搞上了。
最后闹到想把原配夫人休了,逼夫人离婚的地步。
父亲看不惯,便在一次机关全体人员的民主生活会上,当着面揭发了吴的丑事,搞得吴和那位女同志下不了台。
父由此失宠,没过多久〔51年〕就以历史反革命的罪名,被人民政府逮捕法办,因解放前无民愤,从轻发落,判刑劳改二年,53年底刑满释放回家。
后听伯父说:
父亲性格就是认死理,钢直不轲,敢做敢为。
在台县当粮政科长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前方战势吃紧,后方土匪却十分猖獗,闹得民不聊生,特别是广大抗日战士家属受害严重,县政府专门开会讨论土匪扰民问题,因土匪多,有枪,会开半天没人发言,连主管兵警的头头们,都不敢去承担领兵清匪重任。
见此情况,父亲大怒说:
“现在国难当头,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身为政府官员,不能白吃干饭,理应率先士卒,为国分忧,为民做主,可个个却瞻前顾后,不以民生,国事为重,真愧对国人,有辱祖宗……”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与会者脸红耳赤。
他是粮政科长,本无他的事,但父亲硬要请求带兵剿匪,并亲自深入匪窝,将匪首抓获,保了一方平安。
后父亲被任命为代县长。
一年秋后,农民歉收,几千上万灾民到县政府上访,抗捐,把县政府都包围了,卫兵吓得把县府大门紧闭,父亲知道后,命令把大门打开,一人出去亲自接待上访代表,了解实情后,当场拍板,免征粮税,还打开国有粮仓,放粮救济灾民。
父亲在台县、川北行署任职期,很多事都是受命于危难之季,为民请命,所以深受民众拥戴,被地方百姓颂称为造福一方的“魏菩萨”,佳话广为流传。
传说父亲去剿匪时,匪首从去岩上跳下,飞越过父亲头顶,只见红光一闪,落地时就被地上的草绊倒并紧紧缠住,不用吹灰之力,父亲就把号称“草上飞”的匪首活捉了……。
父亲30岁生日,前来祝贺的民众,有二、三千人,酒席摆了300多桌。
场面十分壮观。
父亲逮捕送劳改以后,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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