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习惯没人要来杀我了而已。”碎痕说着,舒了一口气解释道,“以前你过来,我总要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被人见着了找你麻烦。可如今逆斩堂都没人在乎你是谁,自然也就没人管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现在见面,再不用躲躲藏藏,倒有几分不习惯了。”
她这么一说,倒也提醒了竹影某种本质上的改变:逐觞是知道他没有死的,跟碎痕也算打小便在唐家堡认识;至于竹影跟碎痕的事,逐觞自然也知道一二,如今还有无常这层关系在——若非无常暗中操作,他能不能当上这个堂主谁也说不准。从前竹影跟碎痕躲躲藏藏,躲的是逆斩堂,藏的是逆斩堂严令禁止的儿女私情;可如今逆斩堂在逐觞手里,老的一辈逐渐退出舞台,新的一辈开始经营自己的天下,谁也没空管这些个闲事。那些规矩不规矩的——逆斩堂如今的正牌堂主都睁只眼闭只眼了,谁还敢置喙?
“呵,天生是操心的命。”竹影摇摇头,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嘲讽两句方作罢。
一切渐上正轨,那些陈年旧事都渐渐地被淡忘,又有谁还会记得一个不存在的暗影?
日落西山,天策府内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去,回到各自的营区内休整待命。碎痕引着竹影来到后山,捡柴生火,打猎烧烤,忙活一阵后终于坐下来,只等开饭。
在做饭这种问题上,碎痕绝对是个外行:她向来是个能生吃便不屑于煮熟的人。于是烤肉的重任自然而然地交到了竹影的手上;军娘也乐享其成,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师父说,这次事情其实阻力不小。逐觞能顺利当上堂主,你在暗地里出了不少力气……”
碎痕说着,拉着天策府的大氅披风裹了裹自己。天策府的天气便是这样,只要日头一下,塞北吹来的风便会带来阵阵凄寒;若无烧酒高火取暖,这天苍苍野茫茫的,还真是无从御寒。
夜色微凉,碎痕抱着酒壶,看着竹影一边往火堆里添树枝,一边烤着猎来的兔子。
远处,天策大营的篝火明明灭灭,依稀还能听见战马的嘶鸣和士兵们划拳喝酒的哄闹。天策府的将士惯有几分江湖人的豪气,但到底是正规编制的部队,在营中如此不顾军纪地喝酒玩闹,却是少见。
“你不用回去吗?”竹影朝天策营帐那边点了点头,“看那边闹的……你还是回去看着点好,可别回头出什么乱子,倒成了你这将军的不是。”
碎痕朝那边看了一眼,摇摇头,“我请了假出来的,那边自有别人盯着,出不了事。再说,今晚没人管他们。”她静静地望着那群嬉戏打闹的士兵,半晌开口道,“那支部队,明日便要出发去玉门关戍边了。都道‘古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北境寒苦,别说喝酒吃肉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今夜由得他们闹吧。”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虽说不是战时,但是边境荒芜寒苦、举目无亲不说,一旦与突厥发生冲突,身处玉门关要塞的戍边部队更是首当其冲。
竹影自然晓得这其中的厉害,于是只沉默着用树枝拨拉着火堆,一时无话。
碎痕大概觉得无趣。她拿着酒壶,“咕噜咕噜”地开始往嘴里灌酒。只是没喝几口便被竹影拦下了,夺了酒壶,却递过来一串香喷喷油滋滋的烤肉——
“空着肚子,别喝太多酒。回头若是醉了,明天怎么行军?”
“不怕,都是正午出发的。明早李局开大会,我不爱听——”说着便停了下来,回头瞪竹影:“你早知道我明日要去玉门关!?”
害她憋了这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说这事!
竹影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碎痕觉得有些没意思了。可回头一想,这位暗影大人,手里握着整个唐家堡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他的消息比自己的只快不慢;只要他留个心眼在天策,那便是什么情报都跑不开他的耳报神。
“我也是不久前才接到的消息,说你也在这戍边的名册中,所以赶着就过来了,这才能提前到。”竹影一边说着,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往烤肉上撒盐,“听说是你自请的?”
碎痕不言语,啃着肉串,默默地点了点头。
“为何?”
为何,放着好好的四品中朗将不当,非得跑去荒芜塞外当个戍边将?
为何,这么大的决定,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便擅作主张?
为何,好不容易等到雨过天晴,却又要离开?
碎痕依然默默嚼着肉,一串又一串。竹影也不逼问。他知道此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尤其爱吃肉,于是只默默地等她吃完,再递给她新的。
“守着东都城,荣华富贵、歌舞升平,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天策府内,上有李局军师,下有各位将军,新兵有教头,吃饭有伙夫,大小事情也轮不到我操心。偶尔打个仗、平个乱、受点小伤,也不过几个月的事情……”
“所以你嫌闷?”当真是天下除死无大事。竹影想起上一次碎痕重伤不起的样子,至今心有余悸——可是事主自己倒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闷倒也不是……就是,不往外走的话,也就这样了。”碎痕说,“曹将军也才四品,我再怎么样也盖不过她的。虽然还算不上最能打的,但天策府的女将里,曹将军以下的我这也算到顶的了——从四品,朝堂上、江湖中,见到的也都称呼我一声‘将军’。可是我明白,再怎么风光,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中朗将。留在东都,空有一腔热血,却永远不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你要保家卫国,只要□□在手,即便是留守东都,也依然是捍卫大唐。如今太平盛世,哪来那么多仗打?你何苦非要往塞外跑?”竹影问道,“若说留在东都便是没有用武之地,那杨教头、曹将军、乃至英国公,他们不都留在东都城?又哪来‘报国无门’一说?”
“那不一样。”碎痕笑了笑,“天策府少了我,根本没有影响,该怎样还是怎样;可若少了他们中的哪一个,可就会出大乱子了。”
“边境少了你,也出不了乱子。”竹影回过头,又气又有些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可我就是觉得那样会安心些嘛,至少不觉得自己没用,白吃皇粮……”碎痕拍拍手擦擦嘴,突然又转了一副小媳妇的样子蹭到竹影身边,“唐萌萌,我就去三年,好不好?就当是了我一桩心愿?”
“……不好。”竹影说,“三年又三年的,当年你说你到天策,也不过是当两三年枪兵的光景,服满役过过瘾便回来——可这一走,便当到了将军,再也没回过唐家堡。如今让你戍边三年,回头说不定你就打到突厥去了。”
“我哪有那么暴力……”碎痕撇撇嘴,“总是一段时间便会换防的,戍边将士家里也都有老有小,谁都没法守一辈子啊。”半晌又小声补了一句,“我都跟李局说了,我三年后还要回来嫁人的……”
“……最后一句再说一遍……”
“啥?”哈士奇眨巴着眼睛装傻。
“最后一句。”
“没听见就算了,好话不说第二遍。”军娘脸上挂不住,默默扭头。
竹影低头,掰过碎痕的下巴看着她,“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等得了三年啊?”
“你!”碎痕气急,“——哼!天策府里老少爷们那么多,你不要我,我横竖也是嫁的出去!”
“就是啊,都这么些年了,你连定情信物也不曾给我。万一到时候你跟别的军爷跑了,害我空等一场,我多亏啊!”
这人怎么这么……强词夺理!
“唐!萌!萌!你找揍是吧!”碎痕张牙舞爪地扑到竹影身上,跟他一起扭倒在地,“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不敢打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机关小猪拆了喂马!”
“你的马吃竹子?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竹影也不还手,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抓来挠去,笑着说,“你给我个等三年的理由,我便等你。”
“……你不就是想要定情信物嘛!”碎痕想了想,瞪了他一眼;下一刻,“吧唧”一声,咬到了竹影嘴上——
“哼~定情信物,在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给你了!——你怎么还有脸来讨呢!”
闹了半天,终是消停了。
天策府的天永远是天高云淡、星云璀璨。那边,纵情把酒后的营帐终是安静了下来,只待明日整装待发,从此离乡背井、独守寒关。
夜风吹过,竹影靠在大岩石边上,玩弄着碎痕的长马尾,左摇摇、右摆摆,听着军娘的絮絮叨叨:
“其实我早就跟曹将军说过了,戍边也算是完了我的一个愿望……只此一次。”
“我跟她说,我欠了一个人的情。那人为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些年,依然不离不弃的,我不能仗着他宠我,便老这么任性妄为。”
“所以就此一次——也算是对得起‘天策’二字、对得起这身戎装。”
“只是,待我班师回朝之日,便是解甲归田之时……”
“为何!?”竹影打断她。
他是不想她总是在阵前厮杀、或者去边塞吃苦,但退役?他从来没有想要剥夺她的抱负。保家卫国,那是碎痕从小便有的一个梦。
“没有为什么呀……你别激动。其实我这个位置啊,高不成低不就的。往上吧,到顶了,上不去了;占着吧,下面的小孩子又上不来……”碎痕继续碎碎念,“我年龄也不小了……我又不是曹将军,这位置也不是非我不可的。我走了,下面的小孩子能往上提提,挺好的。”
“再说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啊。”
“你还有什么事?”竹影警惕地看着她:这疯女人,还要折腾出些什么来?
“大事啊!”碎痕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要嫁给你吗——我可是也能相夫教子的人,你信不信?”
“……不信也得信啊。”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竹影看着她坐在一旁,开始擦枪,擦得那么认真,就像他对待自己的千机弩一样。
“……你不后悔吗?”
“后悔?”碎痕回头看他,眨了眨眼睛,“不会啊。在还嫁的出去的年龄嫁出去,没啥不好的。这事再不定下来,我可要被无常那个老家伙唠叨死咯……哎,人老了,就是这点不好。”
“退出庙堂,归隐江湖……说起来轻而易举,但……”就这么放弃,舍得吗?竹影没问出口。总是舍不得的吧……
“哎,唐萌萌,你怎么比我还拿不起放不下呢?”碎痕笑着,站起身,顺手挽了一个漂亮的战八方,便将□□笔直地插在地上——
“江湖有酒,庙堂有梦——挺好的。”
是啊,江湖有酒,庙堂有梦。
大概,对于每一个天策来说,都是如此的吧。
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在手,所向披靡。
长||枪永守——大唐魂。
作者有话要说: A了小一个月,顺便考了个试回来了。
然后我被基友告知,某对妖军娘跟妖炮哥奔现了。啧啧。
大型网络相亲游戏,人家都通关了我还没出新手村,啧啧。回头我去冲个点卡,看看GWW能不能把我的排号往上提提_(:з」∠)_
二哈跟呆炮的故事到此结束,谢谢大家等了这么久,么么哒。
下一卷是《竹林》系列最后一卷,将剩下的一对、逐觞跟清潋的事,还有暗恋竹影未果的单身狗小师妹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