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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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 第6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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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张诚眼睛里的嘲弄之色,张鲸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暗自后悔不迭。

果不其然,没多久通政司就捧着张居正的请辞表文进来,呈给了万历。

张鲸连忙磨墨,张诚就去拿笔,服侍万历亲笔批阅这份不同寻常的奏章,只见这位皇帝奋笔疾书,从冲龄继位时张居正如何扶保社稷,写到幼年他悉心教导,然后又是如何如何公忠体国、鞠躬尽瘁,总之笔下千言化作两个字:挽留。

“陛下真忍人所不能忍,深谋远虑,圣明之主也!”张鲸马屁如潮。

张诚也不甘落后,同时谀词潮涌。

“朕不但不准他因病致仕,还要下旨让文武百官凡是有难决的政务,都向太师府请教!”万历的嘴角,露出了阴险的微笑,这样一来张居正势必更加劳苦,死得更快了吧。

张诚心中一凛,终究是心底最后那点天良还不曾完全泯灭,暗道一声惭愧!要知道,万历的帝王之术,全是张居正悉心教授的呀,他竟以此来对付自己的老师。

“朕不但要再三挽留张太师,朕还有亲自去看他!”万历在奏章上落下最后一笔,得意地笑道。

万历御驾摆往太师府,一路黄土垫道、清水净街,张府上下人等出来迎接,就是张居正也强撑病体,要从床塌走下来。

“张先生何必如此?贵体要紧!”万历假惺惺地冲上去,亲手扶着张居正,感觉到对方躯体已经衰弱无比,心中又是一喜。

张居正逊谢道:“陛下猥自罔顾,老臣诚惶诚恐,可惜老臣寿元将尽,命不久矣,不能再替陛下分忧了。”

“张太师何出此言?”万历惊愕无比,瞧了瞧跪在旁边的张家几个儿子,张敬修立刻把李时珍替父亲诊病的消息告诉了他。

“天不假年,徒使英雄早亡!”万历愁眉苦脸,掉下几滴泪来,极为不舍地道:“卿负运鼎之材,统经邦之名,一言兴天地之机,万事开磐石之宗,一旦离朕而去,国事尚可问谁?”

“礼部尚书潘晟老成谋国,可接首辅之位,户部侍郎许国亦可入阁辅政,佥都御史王篆当世英才,望陛下善能用之……”张居正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名字,累得气喘吁吁,可他偏偏没有提到秦林。

张敬修莫名其妙,连连朝父亲打眼色,提醒他还有秦林呢,可张懋修已有所悟,赶紧扯了扯兄长的衣襟,让他不要说话。

明显张居正另有深意……

万历的眼神闪烁几下,点头道:“太师所言,朕都准了。潘、许二卿朕早已知之,唯王卿之名不常听闻。张诚,你记着,回去之后在朕的御屏上,刻下王卿的名字。”

张诚连忙答应下来。

万历又用力握住张居正的手,看了看跪在旁边的张家几个儿子:“太师勿忧,您十余年尽心竭力,朕别无所报,唯有看顾太师的几位公子,叫他们一生荣华富贵。”

“陛下如此厚恩,老臣粉身难报!”张居正感激涕零地道。

万历深为关切地点点头,又洒落几滴眼泪,最后嗟叹着离开张家——没人知道,上了御辇之后的这位皇帝,已是眉花眼笑。

司礼监,冯保高坐太师椅,吊梢眉斜斜的扬着,冷电般的目光扫视着众位同僚,而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十二监四司八局的首领太监,无论在外面多么风风光光,此时都只能平心静气的垂手肃立,大气儿也不敢乱喘一下。

“张太师病重,有的小兔崽子就着急了,上蹿下跳的。”冯保将茶碗重重一顿,厉声道:“可咱家还没死,谁要是急着上位,不妨来试试!”

众位太监首领顿时噤若寒蝉,不由自主地把张鲸和张诚看了看,不消说,冯司礼口中说的那小兔崽子,就是这两位了。

张鲸和张诚互相看看,面对冯保,他们俩又是同仇敌忾的战友了,似乎张居正将死的消息鼓励了他俩,原本对冯保深切的畏惧之心,也顿觉消散了不少,竟破天荒的抬起了眼睛,虽没有和冯保对视,却左顾右盼,装出与己无关的样子。

“哼,说的就是你们俩!”冯保将桌子重重一拍,茶碟、茶碗和盖儿一起跳起来叮当作响,“两个蛊惑圣聪的家伙,以为你们还有机会顶了咱家?做梦!赶明儿禀告慈圣太后,就赶你们去南京守孝陵!”

二张闻言不禁有几分害怕,冯保可不是说着玩的,两个司礼监秉笔算什么?他完全有这本事你赶出宫去。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一片乱纷纷的吵闹,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情,连幽静、端严的紫禁城也骚动了起来。

几名小太监疾步跑来,哭丧着脸禀道:“不好,不好啦,刚刚张太师一灵归天!”

“啊?”冯保本已站起来一半的身子,跌坐在太师椅上,阴晴不定的脸变成了木呆,尽管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但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仍让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二张却欣喜若狂,只觉压在头顶的乌云一朝散去,整个紫禁城都变得光明艳艳,互相看了看,两人鼓足勇气,同时假笑着朝冯保拱拱手:“冯司礼,陛下那边怕是有找,咱们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这两位也不等冯保回应,转身就走出了司礼监。

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太监面面相觑,以前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顶撞冯大伴呀!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朵乌云飘过,难道真的是要变天了?

“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冯保怒气填胸,挥手在桌子上扫过,那盏元青花的茶碗就掉了下去,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太师府,早已哀声大作,张家除了留在江陵老家的小儿子之外,五个儿子齐齐跪在床前大哭,张紫萱抚着父亲渐渐变凉的面庞,泪水无声地滑落,唯有秦林不能尽情哭泣,女婿作为半子,这时候要代替主家操办丧事,他也只能悄悄叮嘱阿古丽和布丽雅,请她们尽量安慰照顾张紫萱。

“恩主,门下沐恩小的戚继光来迟了!”蓟镇大帅戚继光龙卷风似的奔进房中,刚过门槛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膝行到了床沿,扯住锦被大放悲声。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戚继光是真心痛惜,他与张居正将相合作,平倭御寇,把三边军备整治得齐齐整整,张居正给他莫大的信任,而他也从来没有辜负这一份信任。

要知道,胡宗宪、刘整、俞大猷,这些名将就没有谁落了个好下场,要不死在狱中,要不就郁郁不得志,只有他得以在边廷一展所长,将胸中所学报效国家,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有来自京师,来自江陵相府的强有力支持。

戚继光与张居正一将一相,两人相知相得,早已超越普通盟友的关系,达到了知己的高度,好像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又好比高山流水遇知音,俞伯牙与钟子期。

看着溘然长逝的张居正,戚继光只觉心痛如绞,百战沙场余生,亲眼目睹子弟兵血染疆场,他的身影永远坚强如钢,可现在他跪在床前抚尸大哭,虎目中泪水大滴大滴的掉落。

“戚兄节哀。”秦林抓住戚继光一抽一抽的肩膀,决定还是不把张居正的真正死因告诉他吧,那样的话就实在太残酷了。

戚继光并没有站起身,而是仰脸瞅着秦林,嘶声道:“秦兄弟,今后、今后就得靠你啦!”

正所谓当仁不让,秦林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丝毫的喜色,因为他深知自己在此刻收获的责任和义务,要远远多于权利和荣誉。

戚继光这才站起来,作为外人,他并不适合在太师府多待,尤其他还是执掌兵权的边镇大帅,于是他用力握了握秦林的手,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老朋友兼恩主张居正,转身就走。

戚继光的离开,和他来时一样的快,没人知道这位大帅今夜会在哪里,也许是策马奔驰,让夜风吹干泪水,也许是找家小酒馆自斟自饮,回忆这二十年来与张居正的点点滴滴……

江陵党的诸位大臣闻得太师死讯,也纷纷前来吊唁,秦林和游七姚八率领众家人忙前忙后接待。

次辅张四维、三辅申时行,吏部尚书王国光、礼部尚书潘晟、兵部尚书曾省吾、户部尚书张学颜、工部尚书李幼滋,回京后新任吏部侍郎的王篆,奉旨即将入阁的许国,等等江陵党大员纷纷来到太师府吊唁。

看见秦林忙前忙后,王篆总算稍微有所改观,低声对王国光道:“秦林此人,听说太师爷病重,在浙江时还有些推三阻四,我还说他天性凉薄,没想到现在倒也尽了半子的本分。”

“不至于吧?秦小友古道热肠啊!”王国光有些不以为然,也没细想。

他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谁来接掌江陵党的衣钵,听说礼部尚书潘晟被举荐为首辅,众人倒也服气。

潘晟的资格很老,甚至是张居正科举时候的座师,为人又很质朴老实,算得上好好先生,由他来做首辅,自然皆大欢喜。

唯独张四维面上虽笑容真挚,眼底却暗藏机诈,我是次辅,首辅出缺该我顶,为什么……

游七姚八虽然神情落寞,众位家仆也心情低落,但还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万历皇帝亲口答应看顾老太师的几个儿子,张家这些公子的前程,也就一定光明远大。

唯有秦林心头存着强烈的不安,他记得非常清楚,张居正的新政最后落得个人亡政息的结局,而老泰山本人也遭到了万历和守旧官僚的清算。

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迹象,难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历史?

秦林摇了摇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特别是他很早以来就观察到,万历对张居正专权存着很大的不满。

想到新政,想到考成法和浙西的百姓,想到戚继光殷切的目光,秦林头一次感觉自己肩头的担子是如此的沉重,要做的事情又是如此之多。

迎来送往,也就是劳碌命而已,他忙前忙后的办着各种事情,甚至可以说忙得昏头昏脑……

第774章 冯督公

钦天监记,万历十年六月二十日夜,有星煌煌如炬,自黄道划过坠于西南,月华掩映,北斗黯淡,群星如泣,天权无光。

大明朝数百年间的第一名相张居正,在改革新政全面铺开、一条鞭法深入落实的前夜,带着对天下苍生的满腔忧患、带着执政十余年的丰功伟绩,溘然长逝。

在死去的那一刻,他非常平静而满足,虽然没能看到亲手缔造的新政彻底大功告成,但他坚信自己会在九泉之下看到万历中兴的盛世图景——不仅他的学生万历皇帝朱翊钧亲口做出了进一步推行新政的允诺,他一手提拔的江陵党也遍及朝廷内外,张四维、申时行、曾省吾、王篆、戚继光这些名臣宿将,都会继承他的遗志,清丈田亩、整顿吏治、开海通商、整军经武……实现一个富国强兵,天下百姓尽得饱暖的辉煌盛世。

“半生忧国眉犹锁,一诏旌忠骨已寒。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无论后世如何褒贬,都无法改变一个铁的事实:张居正入内阁拜大学士时,嘉靖末隆庆初的大明南有倭寇、北有鞑虏,府库年年亏空,官吏人浮于事,地方豪强兼并;而他撒手人寰时,倭患平定、俺答封贡,国库年年盈余二百余万,裁汰庸官冗员,清丈田亩抑制豪强,万历朝已有中兴气象。

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是女儿张紫萱陪着他渡过的,瞧着女儿和秦林之间只有恩爱夫妻才会有的那些小默契,张居正很满意自己的眼光,不仅替女儿选择了一位好夫婿,也为自己的新政事业,找到了未来的接班人……

张居正死后极尽哀荣,据那天的起居注记载,当夜万历皇帝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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