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接班人……
张居正死后极尽哀荣,据那天的起居注记载,当夜万历皇帝朱翊钧“心忧”太师病情,在乾清宫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接到了太师府报来的噩耗之后披衣而起,在丹陛上肃立良久,追思太师在他幼年的教导之德,辅佐他十岁继位的忠肝义胆,经邦济世的宰相之才,一时间“怅然若失”。
此后,这位陛下亲自赶往慈宁宫报信,李太后披衣起床,抚今追昔,忆起当初时局之艰难,全赖太师一力扶保,母子俩相对而泣。
万历出慈宁宫之后立即接见冯保,命他传下谕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谕示礼部尚书潘晟按照国葬规格,设九坛致祭,并推恩荫封张家第四子张简修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虚衔),第五子张允修光禄寺少卿,第六子张静修国子监监生。
随后万历会集六部九卿廷议,因太师张居正持正柄衡、功在天地,特在身后赠谥号“文忠”。
经天纬地曰文,推贤尽诚曰忠,这是极好的美谥,但有心人却瞧出了三分门道。
秦府书房,徐文长眯着的眼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愤怒,用力的揪着胡须:“张江陵毕生操劳国师,辅佐幼年天子登基,十年来锐意革新、兴利除弊,国朝两百年一人而已,难道还当不起个‘文正’?”
“看来陛下始终心存芥蒂啊!”秦林用手指头轻轻敲着桌面,思忖良久。
文忠的谥号,不能说不好,但是呢,始终比文正稍微差那么一点点。
宋朝欧阳修就谥为文忠,欧阳修也是一代名臣,张居正谥号与他并驾齐驱,似乎不错了?那得看和谁比,大明朝前面只有两个得了最高谥号文正的,一位是弘治、正德年间的李东阳,一位是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的谢迁,这两位也可称得上贤相,但一生功业与张居正相比,那就有点不够看了。
也就是说,按前面得了文正的两个例子,张居正完全有资格得到这个最高谥号,可结果是,他只拿到次一等的文忠,这不能不让秦林感到分外警惕。
风向有变啊……秦林完全清楚万历那点儿小心思,来自张诚的消息,当然和起居注上的记载大不相同,什么万历心忧病情?明明就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张居正的死讯!什么怅然若失?根本就是去掉束缚之后的欣喜若狂!
“不过,陛下还暂时不会冲着江陵党动手,一来嘛王宫人刚生了太子,二来嘛他还得对付别人,所以我们还有闪转腾挪的机会。”徐文长目光闪烁,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大大的“冯”字。
冯保!
冯保这时候的心情并不好,他正在家里发火,阴恻恻的脸色几乎像要吃人似的:“张四维张相公真是这么说的?嗯?”
徐爵苦着脸,点头哈腰地道:“是,他真这么说的。我看他就是仗着翅膀硬了,和督公您老过不去,太子降生,普天同庆,您打理六宫事务多有功劳,就封伯爵又有什么不妥当?以小地看呐,就是侯爵、国公,也是应该的嘛。”
“你小子还算有良心!”冯保笑起来,眼中的阴狠之色越来越重,盘算着怎么整治张四维。
张居正死后,按照万历的旨意要追思太师首辅的功绩,于是暂时没有推选首辅,礼部尚书潘辰入阁接掌首辅的事情就耽误下来,是次辅张四维代理以前张居正的职责。
起初,冯保也曾担心了一阵子,密令东厂和宫内的亲信小心戒备,但似乎形势并没有变坏,反而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潘晟像张居正时一样,多次到他府上做客,暗示和江陵党的政治同盟将得到维持,而张鲸张诚两个小兔崽子,从那天离去之后就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比以前更小心谨慎了,李太后的信任也没有丝毫的减少。
张居正死后,冯保竟然得到了以往求而不得的联盟主导权,这简直就是个意外之喜,他发现自己甚至有可能驾驭那个庞大而强力的江陵党,成为继张居正之后执掌朝廷大权的第一人!
没想到利用太子降生的机会,求封伯爵的企图,竟然在次辅张四维手上碰了壁,这让冯保万分愤怒,针对张四维的布置,也就暗中展开……
第775章 被惦记上了
正如徐文长所言,万历的确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冯保,更别提针对庞大的江陵党了——太子的降生让整个紫禁城忙忙乱乱,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唯独朱翊钧自己在初为人父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就被深深的懊悔和无尽的烦恼所纠缠。
因为郑淑嫔也怀了孩子。
和别的父亲不太一样,朱翊钧并没有在刚刚降生的儿子身上花太多工夫,相反他的大部分时间泡在了储秀宫,郑淑嫔的居处。
“桢儿,桢儿你开门哪,朕给你赔不是啦!”朱翊钧小心翼翼地叩着房门,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母亲李太后,面对恩师张居正,或者是抱着那个刚刚降生得太子,他的笑容都没有此时此刻来得浓烈。
宫室中传来郑桢慵懒而娇媚的声音:“太子降生,朝野同庆,你不去抱你儿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知道的说是你自己要来,不晓得的还道是我拦着不让你去见儿子呢!到时候、到时候别人给我栽上什么狐媚惑主呀、祸乱宫闱的帽子,我可担当不起。”
听着话语中的酸味儿,朱翊钧哭笑不得,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团团转圈,几次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竟是不敢再去敲门,活像个偷情被老婆捉住的笨蛋。
乾清宫服侍皇帝的几名小太监见状是想笑又不敢笑,天底下有几个叫陛下怕成这样的?六宫嫔妃里边,郑淑嫔拿捏陛下的本事,真正再没有谁比得过了。
良久,朱翊钧终于停下了脚步,苦着脸道:“桢儿,难道朕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六宫粉黛、三千佳丽,朕心里独独就只有你一个,就是将来、将来朕龙驭宾天,皇位也要传给你和朕的孩儿……”
朱漆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郑桢身穿素色布衣,头发披散未曾梳妆,一双妙目哭得红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双手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斜倚在门边,瞧着朱翊钧盈盈欲泣:“陛下,我何尝不晓得你的心意?可宫中人人都去奉承王恭妃和她的孩子,我肚里的孩子就好像野种似的,难道他不是你的骨肉……”
门刚打开,万历就喜不自胜,可听得郑桢楚楚可怜的说出这番话,只觉又怜又愧,慨然道:“别人要奉承王恭妃,随他们去吧,朕只在你这里,守着你和朕的孩子,再不去她那里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郑桢破涕为笑,一把将朱翊钧扯进门中。
朱翊钧揽着心上人柔软的腰肢,叹道:“有时候想想,这天家到底没个意思,咱们如果是一对乡间小夫妻,男耕女织恩恩爱爱,哪里有这许多烦恼?”
郑桢嘻嘻笑着,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你呀你,说的出这番话来,私心想想,也没枉费我对你一番情义。”
朱翊钧眉花眼笑,直如吃了半斤蜜糖似的,殊不知郑桢心中早已冷笑不迭,你若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农夫,我凭什么嫁给你?别人不说,单单是那位秦将军,就胜过你百倍!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两人低低地说了半天私房话,直到小太监来催,说几份紧要的奏章放在养心殿,请陛下过去批阅,朱翊钧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来人,服侍本宫梳妆打扮。”郑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低沉,唤来宫女们细细梳妆,又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太子降生,按规矩本宫是要去朝贺的,哼哼……”
乾清宫东侧的永和宫,挂着大红的彩缎,到处粉饰彩画焕然一新,进进出出的太监和宫女们,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
宫室之中一片欢腾,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动作小心翼翼,那婴儿肤色红彤彤的,肥头大耳十分可爱。
两位还未成年的皇妹朱尧媛和朱尧姬想逗弄逗弄小侄子,都被永宁侧着身子挡住,唯恐两个妹妹毛手毛脚,弄疼了婴儿。
大姐寿阳公主朱尧娥是一年多前就出嫁了的,见状就开起了玩笑:“皇妹既然这般喜欢小孩子,就该早早择个佳婿下嫁,自己生个孩子嘛,省得干巴巴的瞧着皇侄犯眼热!”
永宁羞红了瓜子脸儿,芳心之中涟漪阵阵,她知道秦林早已回到京师,只是忙着张太师的丧事,永宁也不便去找他。不过仅仅是想着秦林离自己如此之近,她已倍觉欣慰。
年轻的王恭妃斜躺在床上,面容虽有些疲倦,可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原因不仅是自己诞下的皇长子很有可能成为储君,更多的则是初为人母的幸福与喜悦。
刚被封为恭妃的她,还没有适应身份地位的变化,在几位小姑子说话的时候,只是羞涩的笑着——不久前她还是个小小的宫女,与这些天潢贵胄有着上下尊卑之别。
身穿正红色宫装的王皇后端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瞧着这一幕就有些酸不拉唧的,不过很快就把笑容堆得更浓些了。
比起那个又刁又凶,盯着她屁股底下皇后宝座的郑淑嫔,王恭妃就显得那么的人畜无害。
万历在真假孙怀仁案之后,就对王皇后若即若离,自打郑桢进宫,帝后之间更是冷若冰霜,王皇后多少个日日夜夜独守空房,自己绝对没有诞下皇子的机会。
与此同时,咄咄逼人的郑桢却传来了怀孕的消息,这几乎把王皇后活活吓死:假如王恭妃孕期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最后诞下的是位公主,郑桢却生下了皇长子,那么郑桢本已三千宠爱在一身,又可母凭子贵,王皇后被赶下宝座、打入冷宫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幸好,李太后、王皇后百般呵护,千方百计挡住郑桢伸来的毒手,王恭妃终于平平安安的生下了皇长子。郑桢虽专宠六宫,却无法改变皇长子从王恭妃肚子里钻出来的事实,无法改变立嫡立长的祖制,于是王皇后可以大大地松口气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床榻上的王恭妃,倒是王皇后的救命稻草呢!
“永宁,皇长子年纪幼小,你别老抱着他,当心晚上风凉。”王皇后笑盈盈的,从朱尧媖手中接过了孩子,非常温柔地拍了两下,又放到了王恭妃身边,小心的盖上薄被。
王恭妃挣扎着坐起半截身子,甚为感激:“娘娘待我母子,真是恩重如山……”
“咱们姐妹之间,何必说这话?你的孩子,不也是姐姐我的孩子?”王皇后柔声笑着,神情非常和蔼。
永宁见了就有几分高兴,暗道皇嫂以前多么凶横专制,大约是秦林捉孙怀仁那次,叫她良心发现了吧,看,现在多慈祥啊!
寿阳出嫁早、见事多,此时就悄悄把嘴巴撇了两下,王皇后的虚情假意,也就王恭妃和永宁这号笨蛋,容易上她的当吧。
吱呀一声,宫门大开,紫禁城地势宽阔平坦,入夜的凉风不小,门一开立马灌进来,吹得烛影晃动,小婴儿更是哇哇大哭。
王皇后头也没回,厉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来人,替本宫……”
“哟,娘娘脾气挺大呀?这就要处置妹妹了?”郑桢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走进来,很没诚意的行了个礼:“臣妾见过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怎么来了?永和宫里的众位顿时神色变得古怪,谁都知道,郑桢最痛恨这个新生的皇长子,时至今日,她从没到这边来看过一眼。
王皇后咬了咬嘴唇,将宫装的袖子一甩,冷声道:“妹妹是陛下的心上人儿,本公哪里敢处置你?倒是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