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道:“和尚喝醉酒啦!”众人这才放下心,都不禁失笑。盛家家丁连忙将他搀了下去。
众人中最惊讶的还数褚孝贤。他埋伏下大悲和尚,原要他趁乱用毒,将厅上的人都毒倒了,自己便能闯入内厅,没想到大悲施毒不成,反被人做了手脚。他心中又惊又怒,举剑向盛才敏砍去。盛才敏从酒席间奔出,手上未持兵刃,连退了几步,盛才捷和梅家六兄妹也奔上前来,他们也无兵刃,只能站成一排阻挡对头,大呼小叫地躲避褚孝贤的剑锋。褚孝贤心中杀机已动,狠狠砍向盛家和梅家八个孙辈,只想杀死几人泄恨。忽觉手上一空,长剑竟已脱手,却是凌比翼夹手夺过了他的长剑。
褚孝贤怒道:“又是你!”凌比翼道:“褚掌门,够了罢?”褚孝贤侧头见几个家丁搀扶着另一人走出,正是赤璧侠白无归,也醉得不省人事,不由得愕然,心中惊疑:“盛家的人果然厉害,我的内应竟一一被揪出!”他此时孤身一人,带来的帮手全在城外被解决了,宴上的埋伏也被摆平,咬牙想道:“跟他们同归於尽便了!”挥掌打退梅天丶梅地兄弟,奋力冲向内厅,远远见盛冰坐在堂上,贺客和家仆正一一献上贺仪寿礼,让老庄主过目。
张五公见到褚孝贤,立时站起,捧着一篮寿桃走上前去。褚孝贤心中大喜:“我终究能炸死了老贼!”却见张五公才走出几步,便忽然停下,脸色发白,神情惊恐莫名。旁边的人见他举止有异,笑问:“五公怎麽了?”却见他忽然回身,抱着那篮寿桃狂奔出去,直奔到院中,跳到花园的池子里,水花四溅。
见者都是一阵轰笑,不知他在搞甚麽鬼。凌比翼向赵观望去,见他嘻嘻一笑,知道是他做了手脚,却看不出他用了甚麽手段。盛家的庄丁忙奔过去将张五公拉出水池。
此时内厅中鼓乐飘扬,众宾客饮酒谈笑,喧闹震耳,虽有些宾客注意到褚孝贤站在厅口,大半的人却蒙然不知有敌上门挑衅。
褚孝贤脸色灰败,知道此番一败涂地,单凭自己一人绝对讨不了好去,转身便走。盛家和梅家的二三代子弟已冲上拦住,举兵刃相迎。褚孝贤长叹一声,忽然转头望向凌比翼,问道:“阁下是谁?”
凌比翼道:“无名晚辈,不值一提。”褚孝贤摇了摇头,说道:“我虽败在你手下,却知道盛家梅家没有你这样的人物。”
凌比翼道:“医以济世,侠以行义。”褚孝贤轻哼一声,说道:“原来是虎啸山庄的人。好,我认栽了!”举步往外走去。梅家六兄妹上前挡住,喝道:“这麽容易便走得了麽?”
凌比翼走上前来,摇头道:“他为父报仇,原是一片孝心。让他去罢。”梅天见他出面说话,便挥手要弟妹退开,望着褚孝贤大步走出。
盛家梅家众人只道褚孝贤此番闯上庄来,定要大闹一场,没想到他只动了一下手便乖乖走了,都极为奇怪。盛才敏丶才捷兄弟忙上前来向凌比翼探问,凌比翼没有多说,只道:“他大约看寿宴太过喜庆,不好意思煞风景罢。”
炎暑山庄长子盛起见到凌比翼出手夺剑,武功不凡,早已离开席间,出来行礼探问,得知他是虎啸山庄的凌大公子,又惊又喜,忙将他迎入内厅。盛赴则叫了儿子和侄儿过来,低声道:“你们还不快带人跟上对头?”盛才敏和盛才捷兄弟忙率领了十多个庄丁匆匆跟上褚孝贤。
盛起对凌比翼极为礼敬,领他去向老庄主盛冰拜寿。盛冰见到他,呵呵笑道:“我当年见到你父亲,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现今你也这麽大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凌比翼道:“晚辈拜寿来迟,还盼老庄主不要责怪。老庄主福寿双全,老当益壮,晚辈见了好生欢喜。”
赵观站在一旁,凌比翼没有引见,他便也不出声。
盛起十分热情,忙请凌赵二人坐下吃喝。赵观甚感不自在,他在情风馆受母亲训诫,下手施毒後定须尽快离去,不留半点痕迹。此番他毒倒了好几人,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愿留在当地以真面目示人,心想:“凌大哥多半要留下喝寿酒,我自己先回承天寺便了。”
却听凌比翼道:“盛大伯见谅,小侄今夜还有要事,不能多留。下回定当再来贵庄造访,向老庄主磕头,向两位伯伯请教。”盛起一再挽留,见凌比翼坚持要走,才索罢了。凌比翼便向盛起盛赴等告辞,带着赵观出了盛家。
不多时盛才敏兄弟回来,向父亲叔父报告在城外见到一群清霜弟子昏倒在地,叫醒了几人询问,才得知凌比翼曾出手退敌,将褚孝贤众帮手阻在城外等情。宴会散後,炎暑山庄又发现了大悲和尚和张五公等卧底的情形,盛家丶梅家各人不禁流下冷汗,不敢想像褚孝贤等若真的闯进来,加上这几个厉害内应,炎暑山庄将遭受多大的挫折?凌比翼暗中出手摆平敌人,全不扰到老庄主的兴致,手段实是高明之极。不意他不动声色,暗中已送给盛家如此一个大礼,却不受功,早早离去,果有隐逸豪侠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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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湖上聆乐
却说那夜凌比翼和赵观出了炎暑山庄,一阵晚风扑面,清凉舒爽,二人都甚觉畅快。凌比翼肚子忽然咕噜响起,赵观笑道:“凌大哥,你午时只在老和尚那里用了素斋,想必饿得很了。”
凌比翼笑道:“是该照顾照顾肚子啦。西湖边上有家酒馆开得晚,那儿的牛肉羹最出名,咱们快去填饱了肚子正经。”二人便找上那酒馆,叫了四五样菜,一壶绍兴,大吃大喝起来。
赵观笑道:“凌大哥,你帮他们这麽大个忙,我猜他们还全不知道呢。”
凌比翼道:“盛家的人虽庸碌了些,倒也不那麽蠢。我猜他们此刻应已知道了,我无意要他们道谢,才早早辞退。再说,你在筵席中下手,旁人虽不一定看得出,但盛家的人要是心生怀疑,问起是哪位高人出手下毒,你百花门一向行事隐秘,我可不好交代了。”
赵观不意凌比翼想事如此周全,竟处处为自己设想,心下十分感动,举杯道:“大哥,我敬你一杯!”两人对饮一杯。凌比翼又斟了酒,也举杯笑道:“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事情才得办得如此乾净俐落。大哥也敬你一杯!”赵观笑着喝了。
凌比翼甚是好奇,问起赵观是如何下的毒,竟能巧妙若斯。
赵观道:“那和尚最容易。我知道他要使悲情毒粉,先在他身上下了百仙酒和无情秋霜。他一使动悲情毒粉,无情秋霜便会克制住毒粉的药性,又同时催动百仙酒,让他如醉酒一般,昏睡几个时辰才会醒。”
凌比翼拍手道:“妙,妙!”
赵观又道:“那赤璧侠也不难。我见他将兵器藏在衣服底下,露出了一截刀柄;我就将百仙酒粉涂在刀柄上。他一伸手握刀,便中毒醉倒了。那用火药的老头子比较麻烦。我在他的茶里下了药,让他手心出汗;又在他袖口施了黏胶。他过去拿起那篮子,手上的汗和袖口的黏胶混合,便令他的手紧紧黏在篮子之上,再也甩不脱去。他走到一半便发现了,才赶快跳到池子里,好熄灭火药。”
凌比翼哈哈大笑,心下甚是惊佩,赵观小小年纪,竟能在这些高手身上做这许多手脚,令各人毫无知觉,当真是用毒如神。
两人吃饱喝足,坐在酒馆中闲聊,甚是愉快。赵观侧头望向凌比翼,忍不住道:“凌大哥,我在龙宫时,非凡姊姊总向我夸说你有多麽英雄,我还半信半疑。现在我才知道她跟我说的一切,还不及你本人的一半哩。”
凌比翼淡淡地道:“那是她太看得起我了。”赵观心下好奇,问道:“凌大哥,你和非凡姊的好事快近了麽?”
凌比翼笑容略歇,摇头道:“没定。”赵观见他似乎不想多说,便不再问,心想:“看来凌大哥对云姊姊没那麽热衷,枉费非凡姊对他一片倾倒。”又想:“非凡姊对我虽不怎麽亲热,但凭良心说,她的容貌性情丶家世武功都可说是上上之选,足可配得上凌大哥。却不知凌大哥心中是否已有了别人?那幸运的女子不知是谁?他又为何与非凡姊定下婚事?”
此时已近中夜,凌比翼忽然侧过头,似乎在聆听甚麽。赵观问道:“怎麽?”
凌比翼道:“你听,箫声。”赵观静下凝听,他内力不足,只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声。那箫声慢慢接近,赵观渐渐听出曲调,只觉那乐声美妙宛转,令人心旷神怡;变化万端,令人心旌动摇。
凌比翼和赵观凝神聆听,箫声愈发清幽深长,扣人心弦,二人只听得如醉如痴。此时酒馆将要关门,两人便结帐下楼,循着箫声走去。刚来到湖边,箫声却陡然停下,四周划然寂静,只剩风吹湖面的浅浅波浪之声。二人向湖中眺望,远处似有几艘舟子,却雾蒙蒙地看不真确。忽听一声鹤唳,嘎然划空而过。两人抬头望去,却见一只白鹤掠过湖面,到湖心时忽然敛翼,落在一叶小舟上。湖上雾浓,只隐约见到一人坐在小舟中,手中拿着一枝竿子,不知是钓竿还是洞箫,一动也不动。便在此时,岸上丁东声响,传来几声琴音。
凌比翼心中一凛,这几声琴音中贯注了深厚内力,而那吹箫之人身在湖心舟上,箫声竟能清楚地传至岸边,显然也非等闲。他虽经历过许多江湖凶险,此时情境之诡异,却令他暗自惊栗,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以待。赵观不知危险,只迷迷糊糊地极想再听那醉人的箫声。
琴声响过後,便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丝极轻极柔的箫声从水上飘出,哀哀然悠荡在薄雾之中,好似走投无路的寡妇在湖边徘徊啜泣,又似即将分别的情人在彼此耳边倾诉缠绵离愁。箫声愈响,愈形宛转哀怨,直让人想跪下痛哭一场。凌比翼怔然想起许多心事,闭上眼睛静静聆听,不觉流下两行清泪。赵观虽年幼开朗,此时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家破人亡丶无处可依的境况,脑中一阵晕眩,忽然向後倒下,就此不知人事。
凌比翼听得赵观呼吸突转急促,回身去看,见他昏迷过去,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心中一惊,忙收摄心神,运气在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再去听箫声,仍旧哀怨愁苦,浓郁缠绵,却已无法动摇自己的心神。他想:“这人在箫声中贯注了上乘内力,因此能令人心神为之动荡。赵兄弟内力不足,无法抵受。”他扶赵观躺下,伸指探他的脉搏,觉脉象平稳,才放下心,自己盘膝而坐,继续聆听箫声。
便在此时,岸上琴声叮咚响起,奏得是一首喜庆的曲子,弦音跳脱变化,曲调和谐欢乐,凌比翼眼前似乎出现了许多小孩子拍手唱歌丶追逐玩闹的景象,一旁大人们欢聚一堂丶高声谈笑,一派过年过节的喜乐气氛。琴音中也贯注了内力,丝毫不受箫声的影响。凌比翼暗暗惊诧:“这琴音一派天真烂漫,好似不知世间有愁苦二字。这人在那悲惨哀怨的箫声下仍能弹出这般无忧无虑的意境,实在不易。”此时箫琴交互响起,一喜一悲,一欢一苦,两个极端交缠敌对,直如一场高手的拚杀。
凌比翼听出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暗自赞佩两人的功力,又暗叫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