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
狐偃罗汉的吼声,突破一切,传入楚云耳中:“伙计,你安好么?这是陈鹤的防身绝活‘白磷魔箭’,中人无救,伙计,你在哪里?怎么没有声音?”
说到后面一句,显然的,大罗汉的语气中已充满了恐惧与疑惑,楚云正待回答,却忽然听到“吭”的一声闷哼!
这哼声不用再做回味,楚云已听出是自狐偃罗汉口中所发出,他全身倏而一收,已如一块殒石般倒坠而落。
距离地面尚有五尺,楚云瘦削的身躯猝然急跃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闪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丛之前,而在这片草丛的前面——
狐偃罗汉火红也似的身躯,正踉跄地抢出五步,双目如鹰的卧云仙张复满面狰狞,正狠毒地自后紧追而上。
狐偃罗汉因为始才没有得到楚云回答,一时惊恐、疏神之下,被凌江仙鲁又成在背上击中一掌,幸亏他早已将全身精气缩聚一处,护住一腑内脏,否则,这一掌之功,不只是仅将他震出几步而已。
卧云仙张复刚好跟进,一言不发,抖掌猛劈而下,大罗汉怪叫一声,浑圆的身躯倾力一转一斜,反挥手中金狐尾暴卷敌腕。
在这瞬息之间,凌江仙鲁又成已自侧旁闪掠至前,他的神色深沉寒木,毫无表情,双手十指急速伸缩,戮点向狐偃罗汉上、中、下三盘这二十四重穴!
凌江仙出手的同时,楚云的身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辉猝然映闪,千万弧影波波飞现、剑尖则颤抖着到了凌江仙的胸前。
狐偃罗汉嘿了一声,反卷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卧云仙张复咽喉双目。
满天的弧影使凌江仙鲁又成的眼神昏乱迷眩,他沉叱一声,顾不得再继续以原式攻敌,双脚急蹬,慌忙倒蹿。
楚云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龙如影随形,笔直地指向鲁又成前心!
尖锐的剑端,距着凌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凌江仙一着受制,连连闪躲几次,敌人的剑尖却始终不移——隔着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这位莽狼会中的双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丝凄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遗憾而不甘的叹了口气,蓦而直向楚云的剑尖上闯来。
楚云想不到对方竞会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凌江仙鲁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过,身躯滑过剑锋,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离接近极了,几乎是面对着面,楚云手中之剑穿过凌江仙鲁又成的身体,承担着他的全部重量,但楚云却宛如未觉,因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惊人的景况——
凌江仙鲁又成面孔上丝毫没有痛苦与扭曲的表情,脸上竟充满了祥和及平静,他的双目澄朗地注视着楚云,好似对面这人不是他的强仇大敌,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挚友或亲人一样。
这张脸孔的神色映人楚云目中只是刹那之间,当楚云正在微一迷惘之际,频死前的凌江仙鲁又成已双掌忽起,一拍楚云天灵。一抓楚云丹田!
自鲁又成透剑而过开始,到他的突然一击而止,只是眨眼的时间,楚云悚然惊悟之下,敌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在楚云脑中涌起,他那削瘦的身躯己倏而向侧旁急旋出去,他旋则的势子快得无以复加,像是一条淡淡的影子,于是,“嗤”的一声裂响里,隐合着“啪”的一声闷击……
剑已抽出,凌江仙鲁又成的身子软软倒下,楚云的衣衫却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侧更有五条指痕,血水渗沁。
楚云急速的将衣衫下摆截下一块,用左手吃力的缚在腰腹问——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剑之外,肩呷处刚才又被凌江仙回光反照的一击拍上,稍差半寸,这一掌便拍在脑袋上了。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红影郎中陈鹤早已横尸地下,全身的磷火仍在丝丝缕缕的不绝燃烧,肌肉在吱吱的炙烤着,焦臭四溢,红影郎中的四肢极度的扭曲,双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内,现在,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几乎失去了一个“人”的形状了,周身黝黑斑斓,红焦的血肉处处流溅,面目全非。
楚云暗里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寻,于是,他发觉九轮君子古凡正倚着一棵树干坐了下去,半边的身躯仍在磷火之下点点烧炙……
他急忙跃身过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来,这位曾经扬威两河的莽狼会之首,一张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这时已变为蜡黄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绉,呼吸粗重,更在簌簌不休的颤抖着,但是,他的双瞳中,却露出古怪的,朦胧而迷离的光芒,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事实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经超过地狱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云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轮君子古凡迟滞的转过目光,面孔上毫无表情,而现在,他也无法使自己的情感反应表露出来了。
楚云紧了紧握剑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这样太受苦了……”
嘴唇翁动着,焦臭的气息在古凡面盘之前缕缕飘过,他沙哑而屠弱的道:“天幕启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桥……”
楚云闭闭眼,没有回答,古凡又低哑的道:“四周一片黑暗,那虹桥上有人向我召唤……我认得出上面几个人,那是寂孤韦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几个人往桥上缓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无双么?他们的面孔,怎的却如此惨白……”
一阵寒栗起自楚云全身,他知道,九轮君子的生命已在顷刻了,一个临危之人,他会生出一些令人恐惧与迷惑的幻觉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来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桥,当初,我们结义之时,原来便说好生死与共的,我要死了么?那桥,是通往何处去的呢?
极西之国,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诉说,嘴唇颤抖,双目怔痴的凝注着楚云,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阵奇特而迷蒙的光影,渐渐的,这片光影又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动,似已将这灵魂的窗户在内里封闭了……
悚然一凛,楚云深深叹息,他缓缓伸出手去,将古凡的眼帘向下抹落,但是,一连数次他都失败了,最后,总算使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旧半睁着眼,仍旧在那层薄薄的膜表后睇视着这个世界。
楚云站了起来,轻轻的道:“古瓢把子,现在,大约你已走上那座虹桥了,那桥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桥,是通往极乐之国,因为,你是为了道义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难以瞑目的……”
“吭”的一声闷嗥倏然忽传来,跟着又是一声大吼,一个庞大的身躯摔起空中,在空中又连连翻了几个跟斗,满口鲜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云冷静的移目瞧去,只见大漠屠手库司正身手起落如电,似一个多臂魔神般凌厉无匹的紧逼智狂士梁胥,他旁边的猛狂士已经不见,不,并非不见,只是,他已安静的躺在一边了,方才,那被震起空中的庞大身躯,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准呢?
这时——
智狂士梁肯已经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练与稳静,雪白的须眉已被汗水黏缠在一起,喘息声粗重而混浊,多绘的脸上,有着过度的惊惧与悲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穷水尽,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边——
快刀三郎季铠的弯月形长刀越见狠厉,挥劈斩戮,有如江河决堤,滚滚荡荡,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气中挥霍得像电闪虹流,将他的对手——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间,已完全占制了先机主动!
楚云的目光转向霍良,于是,他不禁深深感动了,这位莽狼会的后起之秀。满面满颊泪痕斑斑,牙齿陷入下唇之中,鲜血流淌,他的全身在极其微小的痉挛着,但是,那双亮银双钩,却丝毫不懈的力斗着他的敌人,或者,他也明白,这场争斗的必然结果是什么。
楚云这时已觉得背后有些火辣辣的刺痛,这刺痛十分难受,而且,渐渐有向身前蔓延的趋势。
他探手入怀,取出他那精致而包罗万有的檀木小盒,拣出其中数种丹散,就着睡液吞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时候,一阵悠长而厉烈的啸声已遥遥响起,急速地向这边接近……
树梢子一片哗啦暴响,显示着来人的焦切与急惶,两条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云身前电射而到。
领先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天狼冷刚,金雕盟的首席环主,他的身后,紧随着形态剽悍的剑铃子龚宁。
楚云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刚手中倒提着两个人头,这两个人头俱是满面于思,容貌狰狞,颈头的血痕发红,尚未干透。
体魄魁梧的天狼冷刚在楚云身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身道:“启禀盟主,本环主因追杀犯敌,回程迟缓,疏忽之处,乞盟主恕过……”
楚云平静的道:“罢了,此间强敌,俱已尽歼,倒是令冷环主劳累了”
冷刚忙道不敢,楚云又道:“龚宁,你去助大罗汉一臂之力。”
剑铃子龚宁答应一声,翻身飞纵而去,就在他身形始起,一阵清脆悦耳,却又荡心动魄的铃声已响了起来。
楚云用舌尖润了润嘴唇,低声道:“冷环主,你手上的两颗首级是谁?”
冷刚将手上人头提高了一些,道:“此二人俱着红衣,一身功夫古怪诡异,轻身之术尤佳,他们大约早有默契,绝不肯与本环主等堂堂交手,却一味躲闪绕回,拖延时光,后来,本环主觉得这样下去有贻误大事之虞,只有用声东击西之法,与龚宁合作,费尽心机,才将这两个小子逼到湖边死斗,下手除之!”
楚云想了一下,道:“冷环主,你一共发现他们几个人?”
冷刚有些赦然的道:“他们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个,却在吾等追杀之际忽然离群独去,身手如电,本环主因落后甚远,估量一时之间只怕追赶不上,是而便放弃此人,全心追杀另外两个犯敌……”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们是用的金蝉脱壳么?……”
楚云微微颔首,淡淡的道:“那脱群独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为卓越,一身毒器,更非小可,此人号称红影郎中,为江湖黑道上的有数人物……”
天狼冷刚勃然大怒,吼道:“好个工于心计之徒,本环主当时便有疑惑,却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红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后又单独折回此处?”
楚云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刚叫一声可恨,一把将手中人头抛在地下,杀气腾腾的道:“盟主,请赐示此人何在?”
楚云向红影郎中横尸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的道:“他不会返驾极乐,凭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堕落九幽地狱,而且,此刻恐怕已经到了。”
天狼冷刚目光瞥及红影郎中犹在燃烧的尸身,不由暗里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来,有些迟疑的道:“盟主,这人怎么如此死法?好像有点残酷……”
这“残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该是一件极不简易之事,他从来沾血如水,一条人命,尤其是敌人的生命,在他看来,与离离草木,是没有什么分别的,而这时,他也竟然觉得“残酷”了。
楚云吁了口气,缓缓的道:“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杰作,当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样。”
说到这里,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