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官与从前曾多方关照我的一位老前辈是亲戚。
她说是有事相商,派人来招我,三天前我去的时候,她就告诉了我这件事。“
“可为什么那位女官要找博雅你呢? ”
“因为我和你是好朋友嘛。”
“哈哈。”
“这位女官非常担心兼家大人的身体。因为兼家大人派人送去和歌,说是染上了鬼魅瘴气,暂时不能前去相会。”
“嗯。”
“她问我能不能去看望兼家大人。说如果兼家大人身体情况令人担心的话,就把来龙去脉告诉安倍晴明大人,拜托他替兼家大人除去身上的瘴气……”
“所以你昨天去了兼家大人府上,听超子小姐讲了夜露的故事,是这样吗? ”
“啊,是这么回事。”
“那么,情况怎么样? ”
“什么情况? ”
“蒹家大人的情况呀。”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兼家大人,说是那位女官让我来的。因为我这个人不善于隐瞒,觉得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好c
兼家大人非常过意不去。”
“后来呢? ”
“他把经过告诉了我。他好像受到极大的惊吓,身体似乎欠佳。不过,他说已经没事了。”
“既然这样,不就结了吗? ”
“哪里,不行啊。遇到百鬼夜行的人,几天后突然暴死的情况不也很多吗?
如果哪天早上,家里人起来一看,兼家大人在被窝里已经僵冷了,岂不连我也不好办吗?
”
“不过,你看——”
“无论如何,晴明,你去见见兼家大人。见了之后,如果你说没事,那我也就没意见了。”
“晤。”
晴明抱着胳臂思索。
“那倒也是啊,博雅。你看这么办怎么样? ”
“怎么办? ”
“我写一封书信,明天你拿去兼家府上交给他,好不好? ”
“然后呢? ”
“你请兼家大人当场看过这封信,然后再听听他怎么回答。”
“回答? 什么意思? ”
“你就问他:安倍晴明的意思都写在这里了,是否需要把晴明喊来。还是怎么样?
”
“哦。”
“如果兼家大人回答说不必来了,那么我也就不必去了嘛。”
“噢。”
“行吗? ”
“行。”
博雅点点头。
于是晴明“啪啪”地拍了两下手。
“阿蔌,阿蔌呀——”晴明呼唤。
夜间的庭院。,倏然,一个人影出现了。
是个女子,唐衣长袍上点缀着赤紫色蔌花,也就是胡枝子花图案。
“是。”
“对不住,我得写点东西,能不能麻烦你准备准备? ”
“放在什么地方? ”
“就放在这里好了。”
“是。”
女子回应一声,便忽然不见了。
“是阿式吗? ”
“嗯。”
又喝了儿口酒,那个叫阿蔌的女子,将砚、墨、水、笔、纸放在托盘上端着,从房屋的里间现出身姿。
“分明是在院子里消失的,可是重新登场,却是从里间出来的。对于阿式,我至今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阿式,即指式神。
晴明在莫名其妙的博雅旁边,研墨,拿起笔和纸。
在纸上挥笔疾书,写完后细心地卷好。
“给.博雅。把这个交给兼家大人,听听他怎么作答。”
“噢。”
博雅接过来,放进怀里。
“博雅,别的暂且置之不问,今夜月色如此之好,难得得很。你带笛子了吗? ”
“嗯。笛子我可是从不离身的……”
“好久没欣赏你的笛子了,吹一曲怎么样?
一面忧虑着螳螂的末路,一面举觞对酌,大概不算俗不可耐吧.”
五
博雅满面飞红地来到晴明宅邸,是第二天入夜以后。
和昨天一样,与晴明隔席相对。在外廊内刚一坐定,博雅便嘟囔道:“晴明呀,这事简直太奇怪了……,,”大概兼家大人说的是‘不必劳驾赐顾了,吧。“
“完全正确。兼家大人读了信厉,不停地搔着脑袋.说安倍晴明大人居然全都知道,太令人佩服啦.”
“他大概会这么说吧。”
“他还要我向你好好道谢,说感谢你关心挂念。”
“果然是这样。”
“晴明呀,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可还是一点都摸不着头脑。如果你不把谜底告诉我,今晚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成觉的。所以就这么不请自来啦。”
“你从兼家大人那里什么也没听说吗‘”
“兼家大人说,晴明大人一清二楚。详细情形要我向你打听呢。”
“是吗。这样看来,还是得由我来说喽。
“快告诉我吧,这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这个嘛,完全是兼家大人自编自演的假戏啊。”
“假戏? ”
“就是骗局嘛。”
“骗局? 什么意思? ”
“就是说,什么撞上百鬼夜行,什么巨大的法师把牛生吃下去之类,这些话都是胡编乱造的。”“岂有此理。干吗要胡编呢?
”
“就是说嘛,兼家大人大概又有新的相好啦。”
“新的相好? ”
“是啊。大概他老早就在苦苦追求另一个女子,到了那天晚上突然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音。于是,就不能去与邪位你也认识的女官幽会了。所以就想出那么一个故事来。”
“啊? ”
“那位受到冷遇的女官,一定也心中有数,明白这话是无稽之谈吧。”
“既然如此,那位女官干吗还托我去做那些事隋呢? ”
博雅不解地问道。
晴明微微一笑。
“因为你是个好汉子嘛。”
“我吗? ”
“嗯。恐怕她猜想,如果拜托博雅的话,你就一定会把我拉扯进来。”
“我如果一去,兼家大人的谎言立即就会穿帮。她大概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兼家大人出出洋相吧。”
“可是……”
“总之,兼家大人既然回答说我不必去,那就说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
“你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
“唔,就是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呀。”
“但是我还有地方没弄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情况的? ”
“我当然知道。”
“为什么呢? ”
“超子小姐不是都告诉我们了吗? ”
“超子小姐? ”
“就是那位在大人的故事呀。”
“在大人? ”
“在原业平大人的故事嘛。”
“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那个被鬼怪吃掉相好的男人,就是在原业平大人呀。”
“什么?!”
“近来宫中流行的话本,你没读过吗? ”
“你指的是什么? ”
“《伊势物语》,蛮有意思的。这个话本里就有那个女子被鬼怪吃掉的故事。”
“可是,光凭这个,你又怎么知道兼家大人的话是谎言呢? ”
“当然知道啦。”
“为什么? ”
“这个故事还有后话。说的是业平带着女子出逃的途中.被堀河大臣发现了。”
“……”
“那位女子便是二条后。二条后的哥哥堀河大臣盘问试图拐带她出逃的业平大人,并当场把妹妹领了回去。”
不愧是业平大人,他不说是女子被带回家去,而说是被鬼怪吃掉了,还把夜露也搬出来,甚至还做了首和歌,编出个美丽的故事来。“
“那么说来……”
“超子小姐全都知道。所以告诉你业平大人的故事,不露声色地让你明白,兼家大人的故事是谎话,叫你别让她父亲出丑。”
“哦……”
博雅的声音听上去仿佛灵魂出了窍似的:“焦么搞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博雅那粗壮的肩膀彻底委顿下来。
“别泄气嘛,博雅。”
“我觉得,好像大家都拿我当傻瓜啊。”
“没那回事。大家都喜欢你,兼家大人也罢,超子小姐也罢。还有我。所以大家都很关心你。那位女官其实也是喜欢你的。正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老实不客气地利用你呀。”
“晴明,你大概是在安慰我吧,不过我并不开心。”
“没什么可开心的,但是也不必悲哀。你对大家来说.是一个必不可缺的人。
对我来说也是。”
“嗯,”
“你真是一条好汉子。”
“我还是不开心。”
博雅表情复杂地低声回答。
晴明无奈地搔了搔脑袋。
“喝酒! ”
“喝! 于是,两个人又悠悠地喝起酒来。
——飛天卷 篇五 之
鬼小町
'日'夢枕貘
一
春天的原野。
云蒸霞蔚。原野、丘山,一派青霭蒙蒙。
树木的梢头,新绿吐出嫩芽。原野上,刚刚萌芽的花草,展现出让人几乎要发出叹息一般的柔嫩的绿色。
道路两侧生着野萱草。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泼洒在大地上。
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许开残的梅花,而樱花却大都已经盛开八分了。
“多好的风景啊,晴明。”
博雅不由得大发感慨。
“的确不错。”
晴明一边说着,一边信步走在博雅身侧。
这是一条坡度徐缓的山径。
头上,栎树和榉树枝条交错,与阳光合作,在晴明白色的狩衣上投影下美丽的图案。
这里是八濑地界。
不久前,他们下了牛车,将牛车和侍从都留在那里c
约定明天同一时刻,他们再来这里迎接两人。
道路,已经是牛车无法通行的了。
“嗨.晴明,你这人不痛快。”
“怎么不痛快? ”
“我说风景好,你却说不错,装模作样。”
“我一直就是这样啊。”
“那么你就是一直在装模作样。”
“嗯。”
“看见了好东西就说好,看见了美丽的东西就说美,坦率地将心中所思在脸上表现出来……”
说到这里,博雅闭上了嘴。
“表现出来,便怎么样? ”
“人才不会累嘛。”
晴明失声笑出来。
“你为什么笑? ”
“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
“呃.嗯……”
“你叫我把心中所思表现出来,所以我便笑了,可你又问我为什么笑,这不是叫我无所适从吗,博雅?
”
当然,这不是吵架,也不是口角。
而是你来一言我往一句地嬉戏玩耍。
“哎,是不是快到了? ”晴明问。
“还有一段路。”博雅说。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紫光院的寺院。
这是个小小的寺庙,供奉着一尊高约三尺的木雕观音菩萨为本尊正佛。庙里住着一个名叫如水的老法师。
前天,如水法师与源博雅一同前来访问晴明。
“这位是如水法师,从前我曾蒙他多方照顾。”
博雅对晴明说道:“他独自一人住在八濑山中,一个叫做紫光院的寺院里。近来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听了他的说明,觉得好像是你晴明的拿手好戏,所以今天便领他找你来了。能不能请你听听如水法师的故事?
”
晴明从如水厂中听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两年前,如水住进紫光院。
紫光院原先是个真言宗的寺院,曾经有过一个住持僧人,凑凑合合地念经礼佛,倒也一应俱全。然而自从住持死后便后继无人,到两年之前已经破败,简直如同废寺一般,正是这时如水法师住了进来。
如水法师原本是宫中吹笙的乐师。有一次,与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相好了,然而那女子是有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