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
“不是说了吗? 一个女子站在那儿。”
“你看见了吗? ”
“呃,嗯。”
“长得什么样? ”
他被问得语塞,无言以对。
这时候,其他人从侍从哪儿打听来了消息。
于是真相大白。原来是侍从看见对岸桥畔依稀站着一个似乎是女子的白色影子,忠正只是听了侍从的报告,连一眼也不曾朝外面看过,就驱车返回来了。
“忠正大人只会说嘴。”
这样的风言风语便传播开来。
随后前往三条东堀川桥去的,是一个名叫梅津春信的武士.也是值夜的时候,藤原景直将这位梅津春信带了来。
在宫廷中,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久前,单枪匹马将三个闹得都城上下不安的强盗制服了的,便是这个人物。
宫中接到密告说,三个强盗准备闯入油坊作案。于是他便扮做油坊小厮守株待兔,等三个强盗摸进来时,斩杀了两个,活捉了一名。
三个强盗行劫时,见了女人便奸淫.倘若有人看见他们的脸,便一律当场杀人灭口,三个强盗同手下使唤的两个爪牙,因为分赃不均而发生内讧,一个爪牙被强盗杀死,另一个九死一生逃出来.于是密告了三个强盗下一步的作案计划。
三人摸进油坊时,春信站在黑影里,问道:“喂,你们便是强盗吗? ”
一个强盗一声不响地拔出刀来。
“啊呀! ”
大吼一声,一刀劈了过来。
春信闪身让过这一刀,踏进一步,将手中所执的长刀深深地刺进了这个汉子的颈脖里。
第二个汉子举刀砍过来,春信拔出刀来,顺手向上一挑,就势砍落下去。刀刃从汉子的左肩向下斩了过去。
对第三个转身九逃的汉字,春信从背届喝道:“不许逃! 逃就一刀斩了你! ”
听到这一声怒吼,那汉子扔下手中的长刀,双膝跪在地下。乞求饶命。
等到在外面守候的官员进来时,三个强盗中有两个已经毙命,活着的一个也被反剪双手,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这桩事件就发生在这个春天。
春信是力大无比的武士。
其力量之大,据说能够用手指抓着马蹄,生生把它撕裂下来。听说有一次天皇为了测试他的力气,曾下令将三件弄湿的狩衣叠在一起,让这位春信徒手去拧。结果他竞若无其事地把它拧断了。
“怎么样,我想请这位春信到桥边走一遭。”
带春信来的藤原景直说道。
“哦,有意思。”
“这是桥头女和春信的较量嘛。”
于是决定由春信去。
景直问,是否需要派人同去。
“我一个人就够了。”
春信说着,走出了宫廷。
于是春信单独一人徒步前往堀川桥。
“哎呀,到底不愧是春信大人。”
“这才是真正的武土气概呀。”
值夜的人们七嘴八舌赞扬春信。然而,春信却迟迟不归。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时间流逝.终于到了早晨。
东方泛白,天已渐渐亮了,三四名侍从去堀川桥边打探,发现在东桥头,春信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春信被抬回宫廷,终于苏醒过来。据他说事情是这样的——走出宫廷时,细雨如雾,可是走到桥畔时,雨已经停了.变成了雾气。
春信一手举着火把,腰际悬着斩杀了两个强盗的长刀。
春信脚踏着桥板,一步一步走在桥的中央。
走过桥去一看,果然,东头桥堍立着一个身穿白色的短褂和浆裙的女子。
春信迈步走过去。
“啊,春信大人。”
女子低声呼唤春信的名字。
春信停住脚步。
春信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子。
细长脸庞,肤色之白,不像是此世之人。
皮肤自得几乎透明,似乎可以看得见背后的东西。
仿佛是由弥漫的雾气凝结而成的女子。
为什么这个女子知道我的名字呢? 看来一定正是妖物。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
“春信大人的勇武,都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可是,名字倒也罢了,怎么连我的相貌也知道¨“
嘻嘻。女子抿起薄薄的嘴唇,微微一笑。
“因为春信大人从这桥上来来往往走过好多次,邪时就已经记住了。”
诚如女子所言,春信的确曾经好几次经过这座桥。
话虽如此,其实不仅春信,满城的人们都从这座桥E 走过。
还没采得及问,女子却先开口了。
“春信大人,今有一事相求,盼望大人同意。”
“你先说说看。”
“是。”
女子行了一礼,用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仔细一看,女子的右掌上托着一小块白色的石子。
“那是什么? ”
“务请春信大人帮忙拿住这石子……”
“拿住这石子吗? ”
“是。”
“光是拿着就行了吗? ”
“是。”
说着,女子把那白色的、圆圆的小石子般的东西递过来,春信不觉用左手接了过来。
好重。
看上去是个小石子,重量恐怕要相当于大过手掌的石块。
他右手执着火把,却几乎情不自禁要添上右手去托住它。
“哦? ”
拿上手之后,那石子好像在手中慢慢地变得重起来。
不仅如此,随着重量的增加,那小石子在手中越变越大,而且越大便越重。
“哦! ”
春信哼出声来。
那白色小石子居然还发热,而且捧在手中仿佛有脉搏跳动一般,忽而膨胀开来,忽而又缩小了。膨胀时便长大.缩小时要比膨胀时略小些——但却绝不回到原先的大小。
反反复复地忽而膨胀忽而缩小,体积却不断地变大。
随着体积变大,分量也变重,而随着分量变重,体积又越变越大。
这简直——春信想道:“不就是活物吗! ”
终于,又大又重,仅仅一只左手无论如何也拿不住了。
“请两只手一起来吧。”
女子把春信手中的火把拿开了。
“呜。”
春信双手抱住那块石头。
已经和人头差不多大小,重量感觉分明是大块的岩石。
已达到常人五个也拿不动的分量了。
“怎么样? 拿不动了吧? ”
“还早还早。”
春信的额头涔涔地冒出汗水,顺着面颊流到粗壮的颈脖,再从衣领淌进胸膛。
“啊呀,流了这么多汗呢……”
“什么话! ”
“还会越来越重的,您还行吗? ”
“小事一桩,算得了什么。”
春信的脸已经变得血红。
原先只是白色小石子,现在已经成了一抱大的大石块。
如果是站在地面上,由于重量的缘故,双足一定会扑哧哧地陷进泥土中,一直埋至踝骨。
嘎吱。
嘎吱。
春信脚下,桥板嘎嘎吱吱作响。
春信咬紧牙关。
颈脖上的血管粗粗地凸出,紧咬的牙齿几乎要咬断了。
“坚持一会儿,春信大人……”
“哦……”
春信紧闭双目,呻吟着。
这时——突然,双臂紧抱的东西变得软绵绵了。
柔软,而且温暖。
悚然一惊,春信睁开眼来一看,怀抱着的白色巨石变成了一个白色的、赤裸的婴儿。
婴儿睁开眼,张开口,露出一种晃悠悠的东西。
是细细的,红红的舌头。
“哇! ”
春信惊呼一声,扔下婴儿,拔出腰间的长刀。
“呀! ”
一刀砍向女子。
手头却毫无反应。
咣当。刀削在桥栏杆上。
女子也罢,婴儿也罢,都仿佛雾散烟消一般.无影无踪了。
刚才还拿在女子手中的火把飞舞在黑暗中,火焰盘旋着,掉落在桥下漆黑的堀川河水里,熄灭了。
立刻,真正的黑暗降临,春信昏厥过去,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情况大致如此。
这件事就发生在三天前。
三
博雅眺望着萤火虫。身畔,议论还在继续。
藤原景直和橘右介是谈话的中心人物。
“诸位难道不想弄清楚那桥头女子的本来面目吗? ”
“可是,火概再也不会有人肯去了吧。”
橘右介这样说道。
“这不,连梅津春信大人这样的豪杰,好像都为瘴毒所侵,在家里一连躺了两天呢。”
这是藤原景直。
“我看,此事只怕已经奏闻圣上了吧。”
“这种事原本就不属我们分内,应该归憎侣或者阴阳师处理才合适嘛。”
“既然如此,就应该烦劳土御门的安倍晴明大人才合情理不是? ”
“如果要找晴明大人的话……听说源博雅大人跟他关系很密切哟。”
“哦,是博雅大人吗? ”
“可不就是博雅大人嘛。”
“博雅大人! ”
“博雅大人! ”
以藤原景直和橘右介为首的一帮男人,高声呼唤博雅。
事已至此,看来无法继续假装没听见了。
博雅从萤火虫身上收回视线。
“什么事?”博雅回道。
“原来在那儿呀。太好了。请到这边来一下,跟我们一起说说话好吗? ”
橘右介笑容可掬地望着博雅。
“哦,正好正好。丰来,请到这边来! ”
“噢.”
博雅搔搔脑袋,直起了腰。
四
博雅徒步走在路上。
是夜路。
腰际挂着长刀。
云团碎裂开来,断云飞散,夜空露出来。其实,与其说是在云团之间露出了夜空,不如说夜空之下碎絮般的乱云在飘来飘去。
博雅单独一人走在路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
博雅思忖着:“干吗是自己一个人呢? ”
他思来想去。
要说有什么不对的话,那便是自己不对了。说来当时站起身,就是酿成这个错误的开始。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水到渠成,但自己生性不忍拒绝别人求情,也是原因之一。
人家都说,能否相烦转告晴明大人。
自己却无法贸然允诺,说“行啊”。
因为并不曾有任何人被杀害。
大家都是自己要去桥边的。
而且本来毫无冒险前往的必要,却偏偏特意要赶去会那女子。
如果不想会那女子的话,完全可以不去;如果有事要到对岸去,也完全可以走其他的桥。
置之不理的话,应该会相安无事的。
为了这样一桩事情,自己是无法请求晴明出面相助的。
“唔……嗯……”
只能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
“对呀,既然如此,博雅大人索性先亲自去会一会那位女子,探明虚实,然后再转告晴明大人,怎么样?
”
有人这样说道。
“好主意! ”
“听说博雅大人曾经和晴明大人一道前往罗城门,把被鬼盗走的琵琶玄象夺了回来。”
“对对,博雅大人先亲自去了解了解情况,至于是否要请晴明大人出面帮忙,就由博雅大人自行决定,怎么样?
”
“果然是个好主意。”
“哎呀.博雅大人,拜托拜托。”
藤原景直,还有橘右介等人施礼求告。
一来二往之间.不知不觉便形成了博雅不得不去的氛围。
源博雅这个汉子.似乎生性不会背逆业已形成的氛围。
他不禁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