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博雅这个汉子.似乎生性不会背逆业已形成的氛围。
他不禁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一般。
但却说不明白到底上了谁的当受了谁的骗。
恐怕是被那种场合下的氛围所骗了吧。
社交场的氛围这玩意儿,似乎比妖物还要难以对付。
“要带侍从去吗? ”
听到这样问,自己竟会鬼使神差地答道:“我一个人去。”
现在却后悔不已。
然而,自己已经应允了,耶就不得不去。
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不无悲哀,不无懊悔,并且,不无恐惧。
大气清爽,充溢着熟透而吸足了水分的树木和花草的气息。
天空变得晴朗,包含在大气里的丰饶的植物香味和水汽,让人觉得舒畅、惬意。
月亮出来了。
皎洁、硕大的月亮。
真美! 博雅不禁从怀中摸出叶二凑近唇边。
一面走,一面吹笛子。
音色美丽的笛声,仿佛是含着香气的无形花瓣融化在风中,悄然滑入潮湿的大气中。
这是从大唐传来的秘曲《青山》。
悠悠地,仿佛腾身乘于这音乐之上,博雅和着笛声迈步前行。
不知不觉,自己的心被叶二酿造出来的乐音所攫夺.恐怖、悲哀、懊悔等,一概都不以为意了。
博雅仿佛化作透明的大气,走在风中。
不知不觉,来到了堀川桥前,然而,博雅并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夜空渐渐转晴,变得透明起来,博雅沐浴着静悄悄洒下来的月光,走过了桥。
嗯? 博雅回过神来。
唉呀……
他想,自己怎么还在桥上? 这座桥,不是刚才已经走过了吗?
可是,为什么依然还在桥面上走着呢? 博雅一面疑惑不已,一面继续向前走去。
从桥的西端走向正中央,然后再走到东头……
根本无人站在桥堍。
莫非全是心理作用吧? 博雅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完桥面……
这时,博雅发现自己竟然依旧站在桥西头。
博雅终于停止吹笛,站住不动。
这次不再吹笛,徐徐地留心走过桥去。
月光明亮,连桥对面大学寮的建筑、树木的梢头,都黑黢黢地依约可见。
向下望去,滔滔的河水辉映着月光,哗啦作响着流过。
东头桥畔,丝毫没有人站立在那里的气息。
向前走去。
来到东头,刚刚向前迈出一步,便又站在了桥的西头,面朝东方,眺望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风景。
反反复复好多次,结果还是完全相同。
这座桥似乎是处于晴明所布置的结界中一般。
“哦? ”
博雅出声自语。
难道是被狐狸之类捉弄了吗? 反过来,想返回到西头,这下却又站在了东头。
除了桥上,任凭哪个方向都无法去成。
风景就在眼前,清晰可见,月光也明晃晃地照着四方,可就是走不进对面的风景中。
博雅又腿立在桥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真没辙……”
这是怎么回事? 博雅百般思索。
隔了一段时间,又尝试了好几次,结果依然相同。
怎么办? 博雅突然想到什么,从桥上向下俯视着河面与河滩。
既然笔直向前走不通,那么就往旁边去——就是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不就可以逃脱这座桥了吗?
即使不成功,也无非是重新回到这桥上罢了。
桥下并不一定全都是河水。
靠近西头或者东头的话,下面应该是没有流水的河滩。
高度约莫二间……
并不是不能跳下去的高度。
“好! ”
博雅下了决心,将叶二揣进怀里,把手放在靠西头的栏杆上。
“呀……”
调整几次呼吸之后,博雅大吼一声,纵身越过扶手,跳了下去。
五
没有任何冲击感。
跨越栏杆的一刹那间,感觉好像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回过神来时,已经站立在这儿了。
脚下并不是满布野草和碎石的河滩,但也不是原来的桥上。
好像是成功地逃离了那座桥,可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好像是站在泥土之上。
没有草。
只有普通的泥土。
没有月光,但勉强可以看见周围。
眼前是一座很大的宅园。
看得出这宅园很大,但宅园的建筑式样却很陌生。
难道这是大唐风格的宅园? 四周环绕着高高的围墙。
屋顶的瓦是青色的。
这时——从那座宅园中,走出一个女子来。是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
是那个女子吗? 博雅正思忖间,那个女子仿佛滑行般飘然走过来。站在博雅面前。
“一直在恭候大驾光临呢,博雅大人! ”
女人深深行礼。
“一直在等,那就是说,你事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 ”
“是。因为桥上布置有结界,所以若不是非凡的人物。
是不可能从那儿走出来的。“
“如果走不出来,就得从桥上往下跳吗? ”
“是。”
“为什么? ”
“因为我接到了这样的吩咐……”
“吩咐? 是谁? 谁这样吩咐的? ”
“就是那位在桥上布置结界的大人。”
“什么?!”
“先请到这边来,博雅大人。”
女子弯腰鞠躬,敦促着博雅。
博雅听从她的指引,移步跟随在女子身后。
走进围墙之内,继续向深处走去。
进入宅邸里面。博雅又被引至一间宽敞的房间。
那个房间里坐着一个男子。
身穿白色狩衣,盘腿而坐。那个男子脸上浮着清澄的微笑,望着博雅。
“晴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
博雅惊呼出声。
“哦,坐下吧,博雅。”
晴明语气一如平素:“酒也预备好了。”
晴明的面前放着装有酒的瓶子,还有酒杯。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可弄糊涂了。”
博雅说着,坐到晴明的面前。
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拿起酒瓶斟酒。
博雅端起斟满酒的杯子,与晴明面面相对。
“来,喝呀。”晴明劝酒。
“唔.嗯。”
博雅百思不解。
虽然不解.但望着晴明的脸,便也安下了心。
“喝! ”
“嗯。”
博雅和晴明同时喝干杯中的酒。妙不可言的香气和甘甜醇和的美味,顺着喉咙直透进肺腑里。
刚一放下酒杯,白衣女子又立刻把它斟满了。
举杯又饮。
终于,博雅的情绪镇定下来。
“喏,告诉我,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就是那个呀。”
晴明的视线投向里屋。
里屋的角落从天花板垂挂着落地的竹帘。留神观察时,听到竹帘后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那是什么? ”
“好像快要生了。”
“什么?!”
“这家的女主人,今夜生子。”
“生子? ”
“是的。”
“等等。你等一下,晴明。这话来得太突然,我可听不明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首先,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快告诉我。”
“有人求告我了。”
“求告? 是谁? ”
“小野清麻吕大人呀。”
“你说什么?”
“昨天中午,清麻吕大人来到我家里,说这件事情要我帮忙。”
“为什么? ”
“大概是那天晚上约好幽会的女子吃醋,让他感到害怕了吧。那女子以为清麻吕大人在撒谎,说他又相好上了其他女子,因此才没去见她。”
“哈哈哈! ”
“于是他请我给想想办法。”
“可是……”
“什么? ”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这里呢? ”
“我当然知道。”
“所以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是我故意安排,让你到这里来的。”
“什么?!”
“昨天夜里,我派式神去了藤原景直和橘右介的府邸。
念了整整一夜博雅的名字。说要派人到桥上去的话.就派博雅就派博雅。“
“哦……”
“在桥上布置结界的也是我。我猜想如果到不了桥对岸的话,你最终一定会从桥上跳下,到这里来的。万一你不来的话,我还打算到桥上去喊你呢,结果当然用不着这么做。”
“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说啊,那边那位夫人要生孩子,她一百年才生产这么一次。因此夜里如果有人吵吵闹闹地过桥,乳母便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安静。她们正好居住在桥下,如果要拆桥重造的话,便无法安心生孩子。所以乳母请他们奏闻圣上,推迟修造新桥的日期。”
“……〃
”梅津春信大人真够可怜的。春信大人来的时候,恰好赶上分娩最艰难沉重的时候。正是由于春信大人分担了一阵分娩的沉重,今夜总算可以指望安然分娩了。“
“哦……”
博雅依然不明白。
“清麻吕大人回去后,我到这座桥来看了一看,立刻明白这下面住有人家。于是便登门拜访,打听到很多事情,是她们告诉我女主人即将分娩。”
“可是,把我喊来又是为什么呢? ”
“因为需要有人能够正确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并浅显易懂地解释给宫中众人听。”
“那个人就是我喽? ”
“哦,是的。”
“为什么你自己不做呢? ”
“太麻烦嘛。”
晴明坦率地说。
“噢。”
博雅的表情复杂。
“不过,你的笛声可真是魔力非凡啊。”
“哦? ”
“女主人仍觉得分娩过于沉重、艰难,心中忐忑不安。
可是刚才一听到你的笛声,女主人的情形立刻好转了。“
“你说什么? ”
“你的笛声缓解了女主人分娩的痛苦。我正担心万一分娩不顺该怎么办呢,你来得太好了。”
“……”
“博雅。接着刚才继续吧。”
“什么? ”
“能不能继续吹笛子? ”
“我也恳求您了。”
女子俯首行礼时,竹帘内的呻吟声,猛然变得痛苦起来。
“来吧,博雅。这种场合,比起我的咒来,还是你的笛子灵啊。”‘听到催促,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贴近嘴唇。
他吹了起来。
于是——痛苦的呻吟声停止了,只有喘息声还比较快。
“见效了,博雅。”晴明说。
博雅吹着叶二,女主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安宁下来。
过不多久,“哎哟——”竹帘内第一次响起女主人的声音。
突然,一股浓烈的血香,从竹帘里飘了过来。
“生下来啦! ”
乳母发出欢喜的声音。
“噢,太好啦。”晴明说。
“请请,这是喜酒。请饮此杯,博雅大人。您的笛声真是帮了大忙。”
女子斟满了酒。博雅和晴明一起干了两三杯。
喝着喝着,也许是醉了,周遭的风景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世界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
竹帘也罢女子也罢,不知什么时候都看不见了。
“天马上就要亮了。”
晴明说着,站起身来。
“博雅,放下杯子,站起来。”
“唔。”
博雅顺从地站起来。
“闭上眼睛。”
听晴明这样说,博雅不明所以地闭上了眼睛。
“听好了,下面按照我说的走。”
“知道了。”
“向前走三步。”
博雅向前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