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脸上的怀疑神色被他瞧到了,他马上又带着焦躁的口吻补充了一句:“信不信由您,先生。我们隐藏得如此之好,如果不是我刚才随便跑出来被你们逮着的话,您就甭想知道这个秘密。”“那你被捕时怎么不反抗,或是干脆亮明你的身份呢?至少这样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如果那样做的话,没准儿会有更大的麻烦。你们会心平气静地去听你们眼中的一只动物的解释吗?不,你们会马上送我进实验室!那时的我除了是个怪物以外什么都不是了!”“你敢肯定我现在不会改变主意?”我打算跟他开个玩笑。“不,您不会的,先生,”他出乎我意料地冷笑着,摇了摇他那与身体极不相称的脑袋,“除非您是个专爱干傻事的人。一旦把确定的航行程序输入这种飞船的导航系统,想要改变它是极难的——或者说是不可能的,弄不好的话,还会有毁掉导航接收装置的危险。而作为飞船的主人,这一点您不应该不清楚吧。”小阴谋被揭穿了,他竟对我的飞船了如指掌!可见他摇的是一颗聪明的脑袋。我只好自嘲地一笑,说:“那么,命中注定,你要到吞星上面去呆一阵了。”“不瞒您说,先生,在地下生活了那么久,我还真想到其它星球上去看一看呢。不知您说的那个吞星到底怎么样?”“很远,但也很美。”我不假思索。他期待的眼神立刻放出了光彩:“有我们的地下世界美么?”“这个……”我觉得不大对劲儿。“有无数的现代化城市吗?”他继续问,“有高耸如林的机械手臂吗?有漂亮的钢铁长城吗?有……”“噢,不,”我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吞星上面根本就没这些东西,那里只有广阔的草原,无际的林海,还有山川、河流、湖泊……当然还有这些从地球上运去的动物。”
“什么?”他眼睛瞪得比什么时候都大,而且可怕,“您是说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吗?”我无限同情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哭起来:“什么都没有!那上面竟什么都没有!”他的眼泪洒了我一脚。我不喜欢那腥咸的液体蜇痛我皮肤的感觉,于是安慰他说:“用不着那么伤心,伙计。二十天,你只要在上面忍耐二十天,星际联合政府就会派飞船去接你。到那儿后,你会看到吞星上最美的风景区和果实最甜美的果林——众所周知,现在正是那些果子成熟的季节……”“您总是说‘众所周知’!”他悲愤地嚷道,“要是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够了,”我渐渐失去耐心,头一次对他所说的话没了兴趣,“目前的现实就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无论如何,我保证你会在吞星上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二十天。”“到那儿后,你不能再送我回来么?”他可怜兮兮地呜咽着。“很抱歉,”我回答,“我没这个权力。负责人波儿已把舱内所有动物——包括你的清单交到总部去了,而没有总部的批示,我无权作主。但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的详细情况带给他们。”
一个月后,波儿来找我,见面就说:“你的发现确实惊人,已经引起联合政府的极大关注。他们要你马上拟一份更为详尽的报告出来,好作为他们深入研究的依据。”“他呢?那个地球人,他现在怎么样了?”这些天一直忙着折腾飞船上那些零件,我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波儿耸耸肩,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正是来告诉你的,那个小东西已经命归西天啦。”
“怎么会是这样!”我惊叫起来,“出什么意外了吗?”“是这样的,”波儿幽幽地说,“我们迟了一步。我们的飞船赶到吞星时他就已经断气了。工作人员是在一片茂密的果林里发现他的,当时他就倒在树下。而死因大概你不会相信——饥饿!他是因为身体热能严重缺乏最终导致休克而亡的。”“可他脑袋上面就是熟了的果子!”我叫道。“是的,伙计,你说的没错,但他的身体条件注定了他无法摘到那些鲜艳可口、能让他充饥的东西——他够不着。吞星上的所有果树对他来说都太高大了,在爬不上去的情况下,他曾试图把附近的一些石块堆在一起增加自己的高度,可他连搬一块石头的可怜力气都没有。他简直就像个没长大的柔弱的婴儿,而他有限的耐力也没允许他等到果子熟透落下来的那一天。”说到这儿,波儿的神色少有地严肃起来,“更重要的一点是,学者们还认为,像这样一种病态的体形,根本不是什么进化的结果,完全是因为长期生活在条件恶劣的地下环境里,遭受各种有害物质的辐射影响而导致的严重畸形!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小朋友没说实话,他给我们开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星际玩笑!”
听了波儿的一番话,我很心痛,尽管后来波儿又告诉我说,星际联合政府已决定恢复同长居地下的地球人类的接触和交涉,以便帮助他们改造地表环境,为有朝一日能让他们重返地面生活而共同努力。但我仍感到悲哀,一方面固然由于自己考虑不周,造成了他的亡故,但更因为他是我参加“方舟计划”行动以来拯救过的所有生命当中,唯一一个死于饥饿的高等生命——人类。
插图 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