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端砚咚地砸过来,伴随着皇上的怒吼:“滚都给我滚远点”
太子最后没走成,是因为御医告诉他,太子妃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远行,要走也得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这一治就治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阿旦的生日也过了,赵佑熙带着妻子一同北上。赵延昌追到望仙门,攀住船上的桅杆问:“你这次去了,几时回来?”
赵佑熙答道:“等灭掉了北方诸国,收复了陈致远,再把赵国国旗插遍每个海岛,到那时,儿臣再回来,恭请父皇迁都上京。”
赵延昌老泪纵横(其实他还没老),又是欣慰又是憋屈,多优秀的儿子,他一生的骄傲啊偏偏脾气孤拐,死活非要守着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也不知图什么。要说美,他给儿子挑的,哪个不是美人?
唉,他这皇帝当得可真窝囊,给儿子封了一堆良媛、昭媛、昭训、奉仪。为了让儿子接受,他个个御笔亲封,大半夜在灯下拟旨,写到手腕发酸,儿子只当他放屁。
不管了,回去好好疼孙子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十年后,孙子只跟他亲,让那个不孝子干瞪眼。
时光匆匆,六年倏忽而过。
今日是元宵佳节,也是靖兰城一年一度的灯节。俞宛秋照例在双姝馆外扎彩楼,挂了许多灯,做了许多灯谜。因为奖品格外丰厚,楼上楼下挤得水泄不通。
俞宛秋和赵佑熙站在檐下阴影里,看着台上的阵势,俞宛秋笑道:“幸亏扎得牢实,要不准得把彩楼压垮了。”
赵佑熙睨了她一眼:“东宫侍卫营的高手们帮你扎的彩楼,你还担心会塌?”
“是,委屈你的部下了,等会赏钱再加倍,好不好?”
“他们要真在乎那点赏钱,不会跟我们来了。”
俞宛秋也深知这点,因而提议:“要不我们俩悄悄跑到普兰去吧,留言叫他们回宫为帝国效劳,不许再跟着我们。”
“别,你又不是没试过……”
俞宛秋惭愧地低下头,她出于一片好心,不想耽误了这些年轻高手们的前程,所以和赵佑熙玩过一次失踪。结果,只是累得他们到处找人,最后竟然根据一点点蛛丝马迹寻到了他们的隐居之所。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偷跑了,大大方方地换地方住。冬天住在靖兰城,夏天住南都皇宫,或其他别苑。
只是没再去过上京。
不是他们不想看儿子,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前年战事结束后,赵佑熙假装在平定海疆的战役中断了腿,上表请求退居养伤。数次协商不果,赵延昌只得依言将尧儿立为皇太孙,太子则改立为亲王。
一个因断腿而辞掉太子之位的人,怎么好意思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大众面前?
此时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今日最大的奖项,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蝴蝶,被人拿下了。
群情激昂中,忽听咔喳一响,有人惊呼:“彩楼要倒了”
台上顿时乱作一团,俞宛秋和赵佑熙赶紧站出来维持秩序,惊慌失措的人们还是四散奔逃,连俞宛秋都被撞了一下,差点摔倒。
此时赵佑熙正领着谢长宁等人检查彩楼的几根立柱,离俞宛秋有几步远,俞宛秋摇摇欲坠之际,还好身旁有人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
俞宛秋正要道谢,那人却在她耳边说:“你怀孕了,别在这里挤,快回家去吧。”
俞宛秋几乎惊喊出声,眼看赵佑熙朝这边望过来,忙闭紧嘴,只是盯着那人的背影。
那人走出几十米远,才回头向她一笑,随即消失在人海中。
俞宛秋泪盈于睫,她果然没听错,真的是梁瑾瑜。他会拿脉,所以握住她的手腕就知道,她又怀孕了。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你没死,真好
沈涵净番外(外一章)。
梁孝帝留下的两份遗诏只有一份起了作用。至于另一份,也就是秘秘密处决沈家的那份,曹后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梁国就覆灭了。
毕竟是女人,知道手里的圣旨一颁布就会送掉几百条人命,到底有些不忍;更何况,那时梁孝帝新丧,头七都没过,曹后每日守在灵前哀哭,也没空顾上别的。
七天后,靖军攻破上京,梁宫易主,所谓的“先帝遗诏”成了一纸空文。
曹后仓皇出逃时,倒是带上了“遗诏”,却别有用意:其一,那是亡夫最后的遗墨,收着可以做个纪念;其次,万一沈涵净的孩子终有出头日,以沈涵净对她的嫉恨,肯定会找她的麻烦。到时再把遗诏拿出来,既可以讨一份人情,又可以打击一下沈涵净,让她看清帝王爱的真相。别以为皇帝送走她和孩子就是爱她,不过是拿她当个保姆罢了,这个保姆位置还要用她一族人的性命来换取。
沈家人曾命悬一线犹不自知,要是时间再宽裕点,等曹后缓过劲儿来,他们面对的将是一场灭门惨祸。
而梁瑾瑜也的确如曹后所言,一进京就派兵保护沈府,更在第三天亲自登门拜访。
沈鹏、沈湛等人喜出望外、得意洋洋,以为新征服者仰慕他家“世代书香、世代忠良”的门第风范,才会格外礼遇。
尤其是沈湛,以前曾跟梁瑾瑜略有往来。准确地说,是他被梁孝帝冷落后,曾着意巴结作为梁孝帝宠臣的梁瑾瑜,给他送过礼,请他吃过饭。沈湛虽已年近四十,仍觉得自己属于“青年才俊”,梁瑾瑜要在上京立足,必得笼络豪门世族,同时招贤纳才,而他,正是综合了这两项优势的上上之选。
单从主观意愿上,他们也是愿意为梁瑾瑜效劳的,或者说,他们愿意支持任何反对赵国的势力。即使他们不能从新朝廷捞得多少油水,能亲眼看到他们支持的国家打败赵国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是的,他们非常恨俞宛秋,而且这种恨意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俞宛秋在赵国混得风生水起呈增长之势。因为在他们看来,俞宛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本该是他们沈家的
如果俞宛秋不抢去沈涵净的如意郎君,他们早就是举家南迁,成了赵国新崛起的显赫外戚。如果不是她横刀夺爱,沈涵净也不会进宫生下梁孝帝的太子,将沈家的命运跟梁国的国运彻底绑在一起,使他们进退维谷、无所适从。
整个上京的豪门世族中,大概只有沈家由衷地希望梁瑾瑜入京。因为他们深知,梁国气数已尽,不是梁瑾瑜,就是赵佑熙,而后者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他们不顾路人侧目,在大门口山呼万岁,以为迎进了今后的恩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谁知新帝进府后,只字未提请他们父子出山“为新朝廷效力”之事,只是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后来更主动提出,“听说府中后园风景殊佳”,想四处走走看看。
沈氏父子虽然自高自大,有时难免妄想,毕竟在官场浸yin多年,脑子并不笨,听闻此言,有什么不明白的?失落之余,对俞宛秋更加鄙夷,不就是有几分姿色吗?抢了沈涵净的未婚夫(他们一直是如此认为的)还不够,又招惹梁瑾瑜,真是不知羞耻。幸亏不是他们沈家的女儿,要不全家人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当时梁瑾瑜编撰的俞慕凡遗稿还没在上京流传开来,否则他们早该想通其中的关节了。
父子俩心里虽不屑,还是顶着两张笑得稀烂的脸把梁瑾瑜领到后园,这一领,沈家可就糟秧了。
从沈家主院的后门出去,一看到园中景象,梁瑾瑜就沉下了脸,沈家父子则捏着一把汗。待走到“俞宛秋故居”前,只见大门上油漆剥落,院子里荒草蔓生,老鼠蟑螂到处乱爬,甚至从草丛里窜出一条蛇,差点把梁瑾瑜咬到,气得他当场喝令:“把沈家人全部押进大牢关起来”
沈氏父子瘫倒在地,被兵士拖走前,沈鹏瞥见梁瑾瑜身边的亲信太监正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想要揭下俞宛秋当年亲笔所书的那张早已褪色的“山水园”字幅,忙出声高喊:“陛下既看重舍侄女,为何拘禁亲舅?”
沈湛叩首道:“宛秋妹妹虽系表亲,家祖母和家父家母一直视若亲生,家父家母曾想收其为女,让她入沈氏族谱。陛下若不信,可召来家仆,一问便知。”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此事,梁瑾瑜怒不可遏:“你何不说说令尊欲收养俞宛秋的真正用意?”
沈湛哑然,连这样的秘密都泄露出去,他不知该感叹梁瑾瑜的可怕,还是该怪家人口风不严,对主子缺乏应有的恭敬之心。
由于梁瑾瑜对留守的梁国贵族多以招徕安抚为主,沈氏一族下狱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上京。
连远在海岛的沈涵净都辗转打听到了,可她除了干着急,能有什么办法?她手头是有一批人手,但要冲进上京劫狱无异痴人说梦。
梁瑾瑜委派一个归顺来的梁国旧臣审理此案,此人是出了名的酷吏。光是他的名字就让沈家人吓破了胆,根本不用审,沈鹤就招出了当年昧下的俞家财产,居然有三百万两之巨,其余房产地契不在此例。
梁瑾瑜看过招供材料后,既心疼俞宛秋,又替俞慕凡不值。辛苦挣下的家业,父母兄弟没得到,唯一的女儿也没得到,老婆尽给了娘家。到底不是亲娘,沈鹃给俞宛秋留下的,只怕连零头都不到。
可恨沈家,连这点零头都不肯放过,竟然打主意让俞宛秋嫁给他们家那个把妻妾克死光,而且年近三旬的儿子。
梁瑾瑜越想越恨,最后大笔一挥,把沈家流放到了极北蛮荒之地。
只是他没想到,沈家人会因祸得福,半途被沈涵净派出的禁卫救走了。
沈家人抵达梁太子暂居的海岛时,正是中秋佳节。一家人抱头痛哭,然后举杯共贺,发誓要洗雪前耻,辅佐梁太子光复梁国。
整个大陆将是他们沈家的他们如是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