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在她身后貌似不耐烦地提醒,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动,指间的苦无逆着风向飞驰而去。
咔嚓一声细枝被切断,红色的果实垂直下落,径自滑过女孩努力伸长的指尖,触感冰凉。
千云缩了缩五指,收回什么也没抓住的手,满脸叹惜。
“好可惜啊,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拿到了。”
从树顶掉到地下,恐怕只剩一滩苹果泥了吧。
女孩从树间探出头去,不由得一时怔住。
树下站着一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生,金黄色的发,面容俊朗。
他抬头看见枝叶间女孩的小脑袋,湖蓝色的眸子里笑意温和。
“我是来找卡卡西的。”他说。
小少年顿时从枝干上一跃而下,跳落到青年身边。
“水门老师你回来了。”
“是啊,卡卡西。”
青年大手揉了揉学生的银发,却用一脸掩盖不住笑容的正色神情教育道:
“把人家女孩子一个人留在树上,很没有风度哦。”
然后朝她伸出双臂,温温柔柔地粲然一笑。
“下来吧。”
小少年懒懒地白眼一翻。
“老师你太多虑了,她爬树比猴子还厉害。”
…… ……
千云扯扯嘴角,终于成功地扯出了一个微笑,语气缓慢地重复道:
“我没事了,水门上忍。”
她不能任性地要旁人为她担心。
细细看下来,其实金发青年很像一个人。
无关相貌身形,是一种感觉。
一直以来,波风水门给她的感觉,很像旗木朔茂。
同样是那般温文尔雅,相处之间让人如沐春风,很难会令人想到他们竟是名声响彻各国的强大忍者。
卡卡西愿意亲近水门,除了他的的确确是一位好忍者好老师之外,也许还因为少年心中始终残存着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对父亲的眷恋。
是心底无意识的对与父亲有着同样气息的人的亲近。
如此说来,波风水门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和卡卡西有着不寻常的相似之处?
千云眨眨眼睛,也许那孩子更像总是有着灿烂笑容的带土也说不定。
门突然被打开。
一男一女出现在病房内,见到波风水门,双方点点头算是招呼。
金发青年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吧,千云”,便告辞离去。
后面的应该是人家的家务事了,他也不方便在旁。
千云“嗯”了一声,目送他出去。
来人是堂兄鞍马群云和堂姐鞍马云烟。
“真是个责任心强烈的男人呢,水门上忍。”
鞍马群云在青年离开后轻轻感叹道,复又转头看向千云,眼神深深的全是歉意。
“对不起啊,千云。”
如果他早点发觉那些族人还肩负着杀她的命令,一定不会让他们追寻过去。
这是师父唯一的遗孤,他怎么能够在师父尸骨未寒之时让她紧随而去?他愧对一直尽心教导他的恩师。
只可惜他这个所谓的族长,在族中势力尚未成气候。
每个家族背后的长老团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但他仍愿尽己所能去保护师父最疼爱的小女儿。
“群云哥哥已经尽力了。”
这是鞍马云烟。清秀的眉目与群云极其相似,也像刚刚逝世的鞍马川云。
说起来,鞍马家的人皆棕发黑眸,双眉细长,脸庞不见得多么姣美动人,最多算是中上之姿,隐隐有一股英气。
千云除了棕发黑瞳袭自父亲,脸庞线条和五官俏似母亲香织,柔和而淡雅,与一族的典型相貌相差不少。
云烟和群云相视一眼,后者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对女孩说道:
“千云,你年纪还小,一个人住不安全,不如搬来本家和我们一起住吧,好歹有个照应。”
若是今次的变故再发生,失去父亲庇护的她恐怕只能凶多吉少了。
长老团绝对不允许一族的血继落入他人手中。
他想起来这之前族中长老的一番警告,他们的意思是派人24小时监视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采取行动。
群云当然知道他们所谓的行动,莫不是营救不及便诛杀,而且无论怎么看,都是后者几率更大。
他实在不希望小堂妹就这样因血继而丧命。
思来想去,唯有提出这个折中的做法,既不违逆长老将其幽禁的意思,又能最大限度保护她的安全,也不易落人话柄。
况且,他确是有义务照顾好师父的遗孤,等她到了适婚年龄,他会为她挑选一户殷实的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
没错,是幽禁。
千云何尝不明白,鞍马一族的血继限界长久以来就是外族外村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
如今她这个觉醒了血继又无依无靠无力还手的孤女,是最适合下手不过了。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
当年旗木朔茂的担忧,在此时清清楚楚地暴露于眼前。
千云更明白这种幽禁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大概等到她再长大一些,为了一族的利益长老团会将她用于联姻。虽然有族长堂兄在,她还不至于被当作弃子,但此后一生再也不会有自由。
爱与不爱,夫家人品如何,再也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呵,多么可怕的后半生。
“我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你以后就住我的房间吧。”
云烟说。密密的睫毛垂下,眸中的情绪模糊不清。
这就是依附家族生存的女子的宿命,以婚姻之名为一族获取利益,如不,便无其他利用价值。
你看,嫁出去的女子,闺房随即归他人所用,娘家再无她立足之地。从此之后,即使在夫家受尽委屈,也无处可哭诉,无处可依靠。
今日的鞍马云烟,就是将来的鞍马千云。
“是哪一户人家?”
千云淡淡问道。
答她的是堂兄群云:
“日向一族分家的日差上忍。”
日向日差。
千云想了想,脑海里并无半分此人的印象。
但在宗家和分家等级极其分明的日向一族,那人想必并无多少地位。堂姐云烟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由此看来,日向一族虽为大族,没有觉醒血继的鞍马云烟,大概是被当作半个弃子。
千云顿时心生悲凉。
☆、那一线光
鞍马群云说是去找纲手大人了解她的病情,先行离去。
云烟站在窗前遥望远方,那一片广袤的天空却不是她能够奢望,就连幼小如一只不知名鸟雀,也比她享有更多的自由。
病房里静默得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过了许久,女孩听到堂姐低低的一句话:
“你和我是不同的啊,千云。你还有可以努力的余地,真是令人妒忌呐。”
她已经转过身,背靠着窗子,目光定格在小堂妹的脸上,那双黑眸里竟是一片无法挣扎的死寂,却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动容的光。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堂姐,千云偏头看着她笑开了,居然有心情说了一句俏皮话:
“除了比云烟姐姐你年轻,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妒忌的。”
这话里岂会没有自嘲。父母双亡,孤零无依,甚至连日后静寂如死水的命运都可被清楚预见,哪里有什么值得人妒忌。
云烟也笑了,摇摇头叹息:
“你有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只是还不会使用。”
千云一怔,尔后反应过来,望着天花板笑得倍加嘲讽。
“你是说血继?我差点因它丧命。”
“说是诅咒更加恰当吧。”
“是吗。”
云烟不置可否,目光依然在她身上停留。
“但是千云,你这次可是被拥有最残酷诅咒力量的人给救了。”
昏迷前所见的那一双血红的写轮眼。
是止水,宇智波一族天才中的天才。
诅咒的力量,可以陷人于绝境,也可以成为唯一的生机。
千云垂眸,良久不语。
——我们要好好活着啊,卡卡西。
几日前的这句话余音未消,她却狡猾地甘愿以死逃脱。
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却轻易放弃,她一定是个差劲的人。
说是要带着已逝之人的期待,好好走完未来的路,她却连第一步都吝于迈出。
活该你等着被人杀死,或是一生无自由可言,胆小鬼鞍马千云。
如果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就不会像玩偶一样受人摆布了吧。
如果拥有足够坚强的求生意志,就算是诅咒的血继也能为己所用。
或许还未消除幼时被血继反噬的恐惧,但这却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她不愿重蹈堂姐的覆辙,成年前禁锢在幽深大宅中,成年后作为联姻的棋子。
若是落得如此凄境,日后下到三途川,她要如何去面对希望她过得好的父亲。
——你要找到自己的路啊,千云。
要是父亲还在世,一定会这样和她说。
一定不要坐以待毙,鞍马千云。
自己的性命,凭什么要别人来保护。
几日后千云出院,被堂兄直接接回本家。
略作休养过后,她径直走向训练场,那里有她必须紧紧握在手心的未来。
砂石场地中央,有名男子刚刚解除印契,地上铺满一层被切割成丝状的枯叶。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神色淡然。
“找我有事吗,千云。”
女孩咬了咬下唇,仰着头看他。
“群云哥哥,请教我利用血继。”
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倔强得决绝。
日色如金,一层淡黄色的光圈笼罩着她娇小瘦弱的身躯,但真正灿烂耀目的,却是女孩自内至外宛如潮水般涌动的生命力。
千云清楚现在的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强大得能够保护自己完好无缺的力量。
鞍马群云看着他这个同辈中最年幼的堂妹,一时间思绪杂飞。
她自小就被捧在手心之上,在父亲极致的宠爱下长大,他何曾见过她此时坚定到天地为之失色的眼神。
“为什么。”
他问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要以抗争者的面目来追求力量。
落霞纷飞。
明明是有着温暖光晕的夕阳,却似被席卷入一阵突如其来的萧瑟中。
千云的回答令他眼神一紧,瞳孔倏地收缩。
短暂的考虑过后,他把大手轻轻覆盖在只得11岁的妹妹头上,沉沉的声音说道:
“从明天起,每日上午六点到训练场来吧。”
如果这就是她经过思虑后的选择——
他会代替师父将她教导成人。
“是。”
千云后退一步,向堂兄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在这个没有了父亲庇护的世界里,她终于踏出迈向未来的第一步。
入夜,草丛中虫声低鸣,池子里鲤鱼吐出水泡的声响细微而清晰。
鞍马群云盘腿坐在庭院长长的回廊上,手持一壶清酒,目光融入远处茫茫的夜色中。
26岁的一族之长,在如今村子忙着治愈战争创伤的当下,他却沉浸入遥远往事的回忆中,心头上翻腾着诸多纷纷杂杂的感慨。
不过,也只有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