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待我很好。”探春低着头说了句肺腑之言。
“是啊,当初只想着献出三妹,一则咱们府里可免了被抄家的命运,二则万一还是不能免于被抄家,三妹和番也算得上有功于社稷,不至于被牵累。若能把环儿带出去,替贾家留一条血脉也是好的。”
探春意外:“大姐不是素来最疼二哥么?”
“宝玉是嫡子,又即将成年,怎么可能被你带去茜香?就是你偷偷带上,也要被追回来的。环儿不同,年纪尚小,又是你的一母同胞,带去……也能说得过去。”
“原来姐姐有这样多的考量”探春转身,拥住元春的肩。
“三妹妹,我知道你即使到了现在,也未尝不暗地里责备我。可是,这条路,已经是我当时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条。”
“我明白。”探春连连点头。
元春又伤感地叹了口气:“倒不曾想皇上对你动了真心,若是我早些儿召了你进宫小住两日,兴许已经宠冠三宫,咱们家可逃得一劫。”
探春无奈:“姐姐,我都说过了,进宫是不愿意的。再说,世间万事瞬间万变,若能一步步都考虑妥当,那就是仙人了。”
“说的也是……咱们终究只是凡人啊。”元春叹息,“你倒是个与众不同的,既不曾见过那茜香王储,怎么竟愿意不入宫反远嫁呢?”
探春认真地看向元春:“姐姐,如今皇后地位稳固,我就是再得宠,也只得当个妃。茜香虽远了些,毕竟是正室。我已经瞧着姨娘在家里做了十来年的小丑,难道自己也要去做不成?无论如何,这正室之位,已是我的底线。哪怕嫁与山野樵夫,也好过与富贵人家作小妾。”
“可皇上……”
“姐姐,对男人来说,只有得不着的才是最好的。若我真进了宫,不过几夜恩宠,就被他扔到不知哪里去了。这宫里,什么都可能少,只有女人永远是不会少的。今儿他喜欢温顺的,明儿喜欢里性子,后儿又喜欢上了清灵的,再改天又瞧中了妖冶的,谁还真能霸着皇上一辈子的宠爱不成?”
元春叹息道:“原是你看得清楚,可为着这一夜之恩而前仆后继,却是后宫女人逃不掉的悲剧。”
探春暗想,若不是自己是个现代人的灵魂,恐怕也会被皇帝的柔情迷惑,死心塌地地留在后宫里。
“还得再找个箱子来,这些东西放不下。”元春吩咐抱琴。
探春看着箱栊皱眉:“姐姐,这些东西怪重的,还是别带去了,累赘。若是路上遇着了什么拦路抢劫的,那可不都等于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哪里有山贼这么没眼色,敢拦着和亲公主的车驾?你大约是戏文看得多了,竟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就算没人抢劫,这些东西也够重的了。”探春嘀咕道。
元春又好笑又好气:“你以为王后是好当的呢,往后要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多着呢打赏,收买太监宫女,有时候还要交通大臣,哪一样离得开银子?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用好了就是你的一大助力。你在茜香又是人生地不熟,完全没有根基的,只有大把地撒下银子,才能站稳脚根。”
“姐姐既然知道这些道理,又为何不好好用呢?前几年,咱们家里也不至于这样的窘迫。”
“我……”元春哂然,“咱们家可没有金山银山,人家里手里比我还多。况且,我也不喜欢这个。”
探春端详着她,虽然已二十好几,可姿容仍然称得上美丽。诚如皇帝所言,元春并不用尽手段去争宠。明明聪明得知道其中的关节,却总是透着疏离,却又为什么呢?
那一角青袍,像根鱼刺似的,卡在喉咙口。几次想要问个明白,又怕让元春为难。这时候想着远嫁在即,实在按捺不下。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姐姐,我们份属姐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当然,若是姐姐真觉得为难,那不说也罢。”
元春看了她两眼,才低声道:“你的性子虽是阔朗如男子,却极是聪颖。那天,你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吧?”
“嗯,我瞧见了背影。”探春眨巴了眼睛等候八卦,元春却又住了口。
“姐姐?”
“这件事……你莫要管了。”等了半天,元春只勉强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让探春大失所望。
“好吧,大姐总是知道分寸的,又在宫里这么些年,见得也多,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分寸?”元春苦笑,“我先在太子府,又册了才人,继而昭容,嫔,再到贤德妃,一步步地升上来,不知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每晋一个位份,便如履薄冰,只盼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嗯,祖母在家常夸你的,说是重孙辈儿里头一个得意的孙女。”
元春失笑:“你就编排着罢,我是嫡长女,你们都比我小了一大截儿呢”
“姐姐既然进了宫,自然只能不进反退。如今已是妃位,再晋位就……”
“都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咱们家出事,我也求过了皇上,可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又有谁把我放在心上了?元妃,元淑妃,元贵妃……这些不过是个空头的架子,有什么不同了?况且,我又没有子息,轻易不会再晋位,何苦再去挣扎地白费力气”
探春默然,皇帝的老婆也实在太多了些,若个个都要兼顾,那得多少岳家啊?兴许满朝廷的官员,都是他的岳父了。
“若不是遇见了他,这辈子我也只能熬白了头发。我也知道,这是极凶险的,奈何在宫里的日子……三妹,你是没有真正过着的。”
探春同情地点头:“姐姐,我明白。我并不是反对……呃……反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事情败露,你无法自处。”
“我知道,我们并不常见。可只想着他,我才会觉得,自己原来还是活着的。”元春凄然欲泣,眸中隐现泪光,“我不像你们,作为嫡长女,打小儿就知道自己过不了选秀这一关的。以咱们家的地位,也万万没有不留牌子的道理。父亲和母亲也时常提点,唯在祖母身边还能稍稍活泼着些。偶被父亲知道,还要责备我不合闺训。”
探春想以元春过的日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幸好家里出了个贤德妃,才让她们能得着闺中的乐趣。虽说排场小些,可就是黄金贮屋,也只是个牢笼。
“姐姐……”她忍不住握住了元春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力气,传递一份给她。
“听你说起姐妹间的趣事,我竟是从来没有遇上过的。”
“对不起,姐姐,我惹你伤心了。”探春歉疚。
其实,元春进宫这么多年,虽未经大宠,但也未曾倒下,看的听的不比自己多吗?只怕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若被人知晓,就是宫闱丑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上驾到
“若不是遇着他,我还真不知道开心是什么滋味呢以前的二十多年,竟是白活的。”元春呢喃,脸上多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探春虽然同情,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可别一波未平,又生一波。废太子的事还没摆平,再弄出顶绿帽子给人瞧见,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元春。其实,她们都是为了利益而被家族出卖的女人。只不过元春卖得近些,而她被卖得远些。
两人互握双手,脸色都不大好。
“姐姐心里有数就行了。”探春只得强笑,就是有一千句话要劝告,这时候看着元春脸上哀伤的面色,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上驾到”刘公公熟悉的声音,把姐妹俩惊得醒了。
元春急忙拭了泪,扯着探春就迎至宫门。
探春再偷眼瞧去,元春已是脸色如常,嘴角还含着微笑,心里感慨。
皇宫里的女人,总是随身戴着几张面具。单是这份本事,自己就望尘莫及。看来,还得好好修炼。虽然茜香小国,不至于有这么多的嫔妃,也总不会太平就是了。
元春接住,亲手奉了茶。皇帝却随手摞在桌上,要去看探春的“嫁妆”。
及至看了堆在正殿的几个红木箱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唔,看来元妃的确费了不少心思,就该办得齐全些。免得到了那蛮荒之地,要这个没有,找那个又不见,山高路远,就是写信回来要,也耽误功夫。譬如她要喝的新茶,送到茜香国,也陈得没法儿喝了。”
元春含笑:“天恩浩荡,臣妾只尽办办着就是。只怕三妹妹福薄,却担不起太后和皇上这番厚爱。皇后娘娘也送来了一大箱东西,说是给三妹妹添妆的。臣妾瞧着,那箱东西尽是好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她倒是知趣。”皇帝笑着坐下,偏头看了一眼探春,“至于厚爱,她没有什么担不起的。便是半个天下送于她,也当得。”
探春吃了一惊,元春也脸色大变,拉着探春双双跪下:“臣妾姐妹万不敢当。”
皇帝伸手扶起探春:“元妃无需害怕,总在你的宫里,言不传六耳,谁能知道?”
“皇上此话,若是传出去,臣妾姐妹死无葬身之地。”元春脸色微白。她的宫里虽然被梳理过一批,但又怎能保证个个都是心腹?皇帝不在乎这句话扔出去的影响,她可不能不在乎。
“姐姐,皇上也不过开句玩笑罢了,你也太看得起妹妹了。”探春浅笑,“横竖过两日就要出宫,也碍不着旁人。”
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顿了半晌才道:“你放心,朕总要为你讨回公道。如今只不合动手,但日后总不会让你白受了那场委屈。”
探春对他的表态很满意,不过脸上却还是笑吟吟地假装不在乎:“臣女不敢衔恨,若令皇上为难,岂不是罪过?”
“这会儿跟朕卖乖讨巧呢,朕还不知道你?看着嘻嘻哈哈的贤惠大方,其实心眼儿比针尖儿大不了多少。吃了两分亏,恨不能还十分过来。”
“呃……”探春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元春,见她忍俊不禁,外加三分诧异,越发对皇帝的手段暗生惊惧。连自家姐妹都没能看出来自己的伪装,他竟看得这样的清楚。只这份眼力儿,就非常人莫及。
她的面具戴得不大好,以后还得升升级才行啊……
“其实你的性格活泼得很,俏皮的样子更惹人怜爱。若是……若是……”
探春脸红,看他说得期期艾艾,又不敢问,只作未曾听见,偏头看向窗外的一株“十八学士”。外头的山茶,如今还没有开放,宫里专人侍弄的,倒已经半开,透着种夺人的娇美。
日浓花艳,却是离别日子。心里微微泛起酸气,背上已觉得热热得难受,恨不能立刻就到外面去走走。
正要开口提议,皇帝已把头转向了她:“靖宁可是坐得有些闷了?不如随朕去花园里走两步透透气儿。”
探春被他看出心思,有些赧然,却喜遂了心愿,急忙起身应道:“是,臣女遵旨。”
元春微笑:“臣妾今儿个身子有些乏,就让三妹陪着皇上罢。”
皇帝正中下怀,欣然点头:“如此,元妃便在宫中歇着罢。”
探春愕然看向元春,见她正笑意吟吟,忍不住脸上微热,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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