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朗声一笑,虽并不十分大声,可那姿态,分明相当的高傲:“姑娘何必拘泥?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搏姑娘一笑耳。不是有句俗语吗?‘相逢何必曾相识’”
探春暗自好笑,这分明是白居易的诗,哪里就成了俚俗之语?心里更加断定,他必非中原人氏,心里倒有些意动。见他面含微笑,神态真诚,想着这干人素来豪爽,便收下不没有什么。看他服饰打扮,家境也十分殷实,算来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东西。况且,那只仙鹤,自己真的想要。
于是,唇畔噙笑地施了一礼:“如此便多谢公子,只是出来得匆忙,囊中羞涩,并无他物可赠。只才买了件小玩意,自然并不值钱,但细细拣来,倒还算精巧,留于公子无聊时把玩一时。”
锦衣少年满脸欢喜,郑重地仍用双手接过:“多谢姑娘,在下一定好好保存。”
探春微微点头算作再度感谢,便带了翠墨转身离去。
走了一段,翠墨凑近了探春的耳朵说:“姑娘,那个蛮子仍在原处看着姑娘呢,不会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吧?要我说,才刚实在不该送出那件东西的,若被人知道了,那可就……”
蛮子?
探春忍不住哑然失笑,那锦衣少年气质出尘,跟这“蛮”字,似乎完全搭不上边儿吧?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能有什么企图?不过是一件精巧的小玩意儿罢了,又不是家里长辈赐下的,谁知道那是我送出去的?”探春不以为然,死不认账这一套,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翠墨又回头看了三四望,咕哝道:“依着我看,他对姑娘十分仰慕呢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盯着姑娘,好没规矩”
探春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了?还真当是香饽饽了呢,谁都会对我高看两眼不成?他是异邦人氏,不懂咱们中原繁琐的礼节也是有的。刚才那样文质彬彬的,我还当是哪家王府出来的公子呢横竖今天我是赚了件东西,还去编排人家作甚”
翠墨却不领情:“他要不买下,等我去咱们铺子里称了几两银子过来,还不能买下?要他假装好心,不过是借机与姑娘攀谈罢了。”
“那也得没别人瞧中。”探春倒是坦然,“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一片好意。”
翠墨这才不言语,只仍有些忧心忡忡。直到二人顺利地走进了秋爽斋,才松出口气。
侍书怕二人口渴,倒了两盅茶出来。探春刚挨近唇边,忽地失声:“啊,糟了”
“怎么了?”翠墨顿时吓了一跳。
探春苦笑着看向翠墨:“我还是上了郡王的当,他可没说等我回音,直接就让人上门来了。”
翠墨笑道:“姑娘果然是糊涂了,我还当姑娘当时默许了呢”
“这不是心乱么”探春自我解嘲。
“可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啊”翠墨笑嘻嘻道,“难不成姑娘还有更好的去处?南安郡王虽说比姑娘大些,可瞧他的样子,待姑娘却是极好的。”
探春发了一会呆,翠墨说得没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南安郡王这个人,她从水溶嘴里也知道得很多,是个颇有担当的男人。便是前面有万千的荆棘,只要自己点了头,也定会替她办成。
只是……就这样么?探春总觉得心里有些遗憾,那个人再好,不是自己心里想要的,也只得徒唤奈何。
纵然外人看着千好外好,可自己心上的那道坎儿过不去,对南安郡王终是不公平。
翠墨却很替她欢喜,斟茶的时候都喜气洋洋,惹得侍书追问了无数遍。翠墨悄声地说了,侍书立刻扬了眉,很是高兴。
南安郡王出手便雷厉风行,才第二天,南安太妃竟真的亲自登门。
贾母闻报,受宠若惊,急忙穿戴整齐,与邢夫人和王夫人一同迎至中门。南安太妃很爽快,与三人在房里寒喧了几句。探春原是要往贾母处请安,见了这阵仗,心里便有些虚,又转身往潇湘馆去了,却只是坐着发怔。
“今儿是怎么了?往常千伶百俐的人,竟专到我这儿来发呆?”林黛玉诧异,顺口开了句玩笑。
“只是今儿没什么事,想着许久没来瞧你,就抬脚往这儿来了。”探春勉强笑道,“怎么,我跑来一趟还不受待见了?”
林黛玉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才一笑作罢:“不过是见你大类往常,才觉得奇怪罢了。”
探春没好意思说南安太妃来探讨她的婚事,只拿了话混过去:“我昨儿悄悄去瞧了咱们的铺子,新开在西市的那间生意也好。晴雯的病也大好了,咱们得找个地儿安置。如今司棋做了掌柜,就让她管着东区的那个吧。”
“只怕还要芸哥和带上一阵儿。”
“那是当然。”探春点头同意,“就怕贾芸不大好管,小红以前在怡红院的时候,又一直在晴雯下面。”
“你回头嘱咐一声二哥,虽然人相信晴雯能干,可那脾气实在是暴躁。若是小红受了委屈,芸哥儿的心里头一个就不痛快。”潇湘馆与怡红院相邻,林黛玉对晴雯也是知根知底的。
“可不是?”探春的心思,终于被引到了正事上来,于是和林黛玉细细探讨了京城“金粉世家”的人事变动。账房是要带一个熟手去的,要不然贾芸去被挨宰。幸好贾氏还有几房留在金陵,贾芸虽是荣府旁支,混个老交情倒也不难。
“其实,芸哥儿倒还是干实事的料。”林黛玉感慨,“只是咱们府里素来只用贾蔷、贾菖他们几个。”
“他们与我们隔得近些。”探春解释,“贾芸有小红帮衬,那也是个伶俐能干的。何况夫妻同心,比旁人更可信。”
林黛玉点头,又笑问:“什么时候到维扬再开上一片呢?我们林家也还有些人在的,到时候修封书信带去,多少会给点面子。毕竟拿着我父亲那些产业,总会亏心。”
那些产业,真是林氏族人拿去的么?除了林如海,林家并没有出什么了不得的人才。
偏头看向林黛玉,却见她只是似笑非笑。一接收到她的目光,还故意眨了两眨。探春松了口气,其实林黛玉心里也明白的。
“咱们现在比他们能赚银子,往后有机会就拿回来,不要强求。”探春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探春在林黛玉房里,直混到贾宝玉下学才走。翠墨和侍书满脸喜色,奉上茶后双双朝她行礼:“恭喜姑娘。”
“还没个影子呢,你们就妆起疯来了。”探春又羞又恼,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只是如今她再说不嫁,多少有些矫情了吧?一边又暗自咬牙,看着南安郡王正直无两,谁知道也是个腹黑的家伙
到得第三日,水淞亲自托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官媒上门。看着人家那大牌的模样,探春一下子想起了现代大明星们的金牌经纪。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
贾政把探春叫到书房,这里女孩一般都不能来,可见贾政对这头婚事的重视程度了。毕竟,南安郡王的续弦,那也是南安王妃呀
“三丫头,南安郡王亲自托了他**和陈媒婆上门来提亲,原不必知会你,只是郡王身份不同一般,还得有话嘱咐你。”贾政素来方正,对着同僚都少见笑意,更别提对着自家儿女,也难怪贾宝玉和贾环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然而,今日却是慈眉善目带笑颜。
探春有些受宠若惊,暗想嫁个郡王还有这等好处。。。
第一百零六章 夜雨屋漏
贾政见她不语,只当女孩子害羞,倒也不以为意:“原本以咱们的人家,尤其是你的身份,那是高攀了,难得郡王并不在意。王府里的规矩大,恐怕下了定,就会有王府里资历深的嬷嬷来教你学规矩,到时候你听太太的吩咐。”
“一切……但凭父亲作主。”探春这话说得极和婉,却是因为自己心信还不曾定。贾政哪里猜得到她那小儿女心思?看她垂首不语,只挥手让她去跟王夫人请安,也请教些为人媳妇的规矩。
探春走出书房,看见冬日里难得的灿烂阳光,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至少南安郡王比旁人更开明些,婚后她亲自打理“金粉世家”,想来不会过份反对。
以她的身份,还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吗?苦涩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探春握着拳,朝回走去。
迎面却见着薛姨妈扶着香菱走过来,因被夏金桂折磨了一阵,香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明媚,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姨妈。”探春含笑行礼,可薛姨妈却不曾像往常那样与她打趣,满脸都是焦躁与不安。探春大奇,不管是王夫人,还是她的这位姐姐,都有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这回却怎的仿佛失了方寸?
“原来是三姑娘。”薛姨妈强笑着招呼了一声,香菱却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凄凄惶的样子,让探春想起了丧家之犬。
探春担忧她大病初愈,又出了什么事,很想问两句,谁知薛姨妈却没等探春再寒喧,匆匆地往王夫人屋里去了,留下探春原地发怔。
翠墨机灵,不待探春吩咐,拔腿便走:“我找玉钏儿打听去”
自从金钏儿死后,王夫人许是因为歉疚,对金钏儿的这个妹妹格外的好。虽然年纪还小着,却俨然已经拿了王夫人房里的头一份月例银子。翠墨和她年纪相当,平时倒很说得来。
刚在秋爽斋坐定,翠墨便一脸幸灾乐祸地走了进来:“姑娘,你猜怎的,原来是那位呆霸王出了事”
探春对薛蟠并无好感,只随口问道:“怎的?”
翠墨带着笑,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还是夏金桂进门惹出来的事,为了把香菱赶出去,夏金桂把自个儿从娘家带来的一个丫头宝蟾给开了脸。薛蟠是个喜新忘旧的货,有了金桂,已是不大把香菱看在眼里。这会儿再多一个,哪里还记得她?于是日日和宝蟾厮混,有时候大白天就浪起来。
夏金桂在家里是独养女儿,打小娇生惯养大的,如何见得宝蟾霸着薛蟠?把香菱折磨得半死不活,赶去了薛姨**屋里,又转头嫉恨起宝蟾。于是主仆二人争风吃醋,家里便再无一个宁日,比前阵儿闹得还要凶些。
薛蟠见了头痛,对宝蟾还能骂两句,对夏金桂却是打不得骂不过,竟不管不问,只管逗留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胡闹。
这日也合该有事,薛蟠喝了两大碗酒才回来,见了夏金桂,脑袋里还有两分警醒,怕她说起来又没个了,绕道便走。夏金桂看他又往宝蟾房里去,顿时炸了毛,拿了把剪子在他面前要寻死觅活。
薛蟠本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被她闹得火性大起,仗着几分酒意,与她抢斗起来,竟把夏金桂推得撞到了剪子上。
夏金桂惨叫一声,把薛蟠的酒意彻底吓醒了,却只见夏金桂已是血流如柱,气若游丝。那剪子正正地插在咽喉部位,一时吓得呆了。薛姨妈听得动静出来看时,已经是断了气。
薛宝钗倒还镇静,只叫人发丧,说是得了病去的。夏家只得这一个女生,哪肯甘休?恰好薛家有个小厮,因被薛蟠打骂而怨恨于心,便偷着跑了出去。夏家人拿住问了个仔细,知道真相之后二话不说,一张状纸便把薛蟠告到了官府。
薛蟠自闯了祸,日日躲在家里。差役拿了令来搜,自然把他拿住,立时收了监。薛姨妈急得跳脚,却一筹莫展。
还是薛宝钗提醒:“母亲,贾雨村前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