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礡向来不喜这些场面,只是无法推托,他其实更想和初见一起安安静静留在屋里说话,要他去看着那些平时道貌岸然的朝官喝醉之后原形毕露的失态,真是一种折磨。
朝中那些官员并不敢在齐礡面前放肆,他们都知道齐礡的性格,所以齐礡独自一人在一旁默默坐着,看着太子代替皇上和大家敬酒,一杯接着一杯,宴席还没结束,太子便醉倒了。
皇上心里明白齐礡不喜欢这种场面,便让他送太子回去了。
华丽的马车内,太子靠着车壁,闭着眼睛默默无语,只是他眉心紧拢,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出了皇宫,辘辘辗转的声音,刺耳的爆竹声,丝乐歌吟,全都化成绵绵河流,涌进人耳之中。
太子撩起车帘,微睁开眼眸,醉眼迷蒙,有说不出的孤单和寂寥,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思念和痛苦。
“不回太子府,就在街上走着。”太子看着外头满城灯色如白银,心中苦涩涌上喉头。
徐贵妃被父皇赐了白绫,九皇弟被流放在边疆,他的太子之位再也不受威胁,他终于能安心了,等着做他的一国之君。
可是,除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剩下什么了?
当年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拉拢势力,他娶了齐瑾,心中对她虽无情爱,但五年夫妻,并不是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到后来知道她心系淳于雱,他不是没想过放开她,只是他不能,他只能利用她去制约淳于雱。
再遇到崔子音……
他第一次尝到情爱之苦,之甜。
他明知这是万劫不复的沉沦,可是,一看到他,他就忍不住,想要将崔子音占为己有,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美。
他甚至不允许崔子音碰他的小妾。
可是,这个风华绝代,让他初次尝试情爱的人,却让他抛弃了。
他没有保护崔子音!为了权势,他竟然连最爱的人也牺牲了。
子音……
齐礡看着太子越来越神色迷蒙的双眸,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撩起车帘,出了车内,和超车的小厮坐一起了,留下太子一人在车内面对自己的脆弱。
没多久,车内隐隐传来类似啜泣的声音,声音很低很低,几乎被那些欢天喜地的歌乐声和爆竹淹没了。
大概也只有齐礡能听见,那声声充满思念,痛苦的啜泣。
齐礡不禁想,如果他失去初见,那痛苦大概会比太子现在还要深了好几倍的,他根本不敢想象有那么一天。
马车不知绕着宁城的街道走了多久,久得齐礡已经开始想念初见了。
车帘突然被拉了起来,太子阴冷的脸出现在齐礡身后。
齐礡看了他一眼,除了眼眶有些红之外,太子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
“送王爷回府吧!”太子声音有些沙哑。
齐礡对他微微笑了笑,两人很有默契地看向远处喧闹的人群。
荏苒的时光,不知不觉,年节已过。
王府之内,残余喜庆之气仍在,初见在过完年之后,就开始真正理家了,府内的管家和管事娘子都到初见这里来回事儿,不再去杜姨娘那儿了。
初见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她以为杜姨娘一定耍什么手段让她不能这么快就管家里的事情,目前来说,一切对她来说都算顺利,而且似乎还真看不出杜姨娘有什么问题。
不过初见之所以能这么快得到府里各位管事的认同,大部分和她才是王府当家主母的身份有关,当然,初见在处理锦儿那两个丫环上的事情,还有平时的为人作法,也是让那些下人看在眼里的。
府内的管事多半是老管家了,都是对王爷忠心耿耿的仆人,自然也是将王妃视作自己真正的主子,那跟他们对待杜姨娘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今日是元宵佳节,初见让各个管事娘子把今晚的值班安排一下,然后让丫环们能轮流出去看花灯。
那些管事的娘子有些意外,王妃竟对丫环们这么好,以前杜姨娘可是没这么宽厚的。
果然主子就是主子,小妾就是小妾,终是不一样的。
管事娘子面带喜色地离开了。
“王妃,让府里的丫环出去看花灯,会不会太纵容了一些?”夏玉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问着初见。
“安排轮班,守好门就行了,一年才一次的花灯会,这些丫头也该出去玩玩。”初见笑了笑,人是需要休息的,虽然这里没双休,可是过节了,总要让她们都欢喜一下。
“那……那王妃今晚要去看花灯吗?”紫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语气有些期待。
初见轻笑出声,抬头看了紫瑶和灵玉一眼,这两个丫头真是两眼含泡泡在看着她了,“去啊,你们去准备一下,今晚吃过饭之后就去。”
灵玉和紫瑶欢呼了一声,听说今年的花灯要比以前更加好看,是最繁华的一年呢。
夏玉笑着摇头,继续低头对着账本,一边看一边皱眉,“王妃,杜姨娘送过来的账本还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不好吗?”初见在看着这里各个庄子每个季度的收成,看来王府的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各个庄子每个季度的收成,铺子每个月的收入,都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可是,王妃您不觉得太奇怪了吗?像杜姨娘这种人当家,难道真的一点所图都没有?这几年的账册奴婢都对过了,真是一点问题都看不出。”夏玉不相信杜姨娘这些年来真的没有贪黑过。
“哪能这么快就让你看出问题,你也太小看人家了。”初见笑着睨了夏玉一眼,她自然对杜姨娘没有十成十的信心和把握她一定不会有问题,不过,就是因为一点问题都看不出,初见才觉得更不可轻视她。
夏玉收起账本,紧握拳,“奴婢一定会查出来的!”
初见笑呵呵地递个本红皮册子给夏玉,“清点一下,看看咱们府里放在银号的银两有多少?”
夏玉接过册子,看了看周围,很小声对初见道:“王妃,奴婢还真没想到王府原来这么富有的,您看,光是皇上赏赐给王爷的古玩珍宝就不少了,有许多还是价值连城的。”
初见看了夏玉一眼,“你以为只有商贾才有钱吗?”
当官不仅身份上高了商贾几倍,就是家里私藏的财产,也不是随便哪个普通商贾能比拟的。
“奴婢当然不会这么想。”夏玉低声叫道。
初见笑道,“你统算一下,过几日我们到银号去对对,要是算不完就明日再算,今晚咱们一起去看花灯。”
“看什么花灯?”初见话音才落,齐礡便大步走了进来,脸上泛着笑意。
初见起身迎了上去,“今日是元宵佳节,街上不是有花灯观赏么?我让府上晚上无事的丫环都可以去看看。”
“你也想去?”齐礡将脸靠在初见的肩膀上,大手环着她的腰,他怎么觉得初见最近好像丰腴了不少。嗯,抱起来感觉好多了,不像以前,他多怕他一个用力就能折断她似的。
“是啊,和灵玉她们一起去看看。听说今年的特别好看。”初见推了推他,见他不动,也就由他抱着了,真是搞不明白,他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喜欢粘着她。
“我陪你去。”齐礡想了想,咕哝着道。
初见笑道,“人家好几个姑娘家去看花灯,你一个大男人去凑什么热闹?”
齐礡瞪着她,好像有点……那么可怜兮兮被抛弃似的眼神看得初见头皮一阵发麻,“她们逛她们的,我和你逛咱们自己的。”
初见无语,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她好像还没和齐礡出去约会呢,就当约会也不错。
“傻兮兮地在笑什么?”看到她出神的微笑,齐礡突然问。
初见横了他一眼,“你才傻兮兮!”
齐礡不轻不重刮了她一下鼻子,“你说谁傻兮兮。”
初见笑嘻嘻地揪着他的耳朵,“齐礡傻兮兮,就说你,傻兮兮的!”
“看来你还真是皮痒了!”齐礡大笑着,伸手要挠初见最敏感的侧腰,吓得初见尖叫出声,连连讨饶。
夏玉真觉得自己和那个落地纱罩差不多,是个摆设的!她看着王妃和王爷在耍花枪耍得是那么兴致高昂,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声说她要退下去呢?
她当然是想悄然无声地退下,可王妃和王爷挡着门啊!
听着王妃和王爷那近乎……天真的对话,夏玉觉得自己的肺总有一天会憋出问题来。
好不容易,王妃终于记起屋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不显眼的小摆设,夏玉真是差点感激得泪流满面了。
吃过晚饭,初见他们一行人便兴致高昂地出门了,不过许是他们太过兴奋,忘记了屋里还有芳儿这么一人,直到他们离开馨院,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站在阴暗处,幽怨看着他们离开的芳儿。
在初见他们离开没多久,有一人悄声来到馨院。找到了芳儿,和芳儿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走去的方向,却是杜姨娘的院子。
且说初见他们来到花灯街之后,初见便让几个丫环各自玩去,不必跟在身边,丫头们本来不甚放心,不过有王爷在王妃身边,也是不会有什么事,于是结伴而去,约定了地方时辰集中。
这些宁城的百姓,生在富贵之家的,丰衣足食,外面景致,通常不打动他的心,小户人家,巴巴急急,过了一年,何来闲情戏耍?不过喜遇着个闲月佳节,外边满街灯火,连陌笙歌,哪个能不动心?富贵之家的妇人,小户人家的姑娘,都争着要来观赏寻玩。
街上若老若幼,若男若女,往来游玩,极为热闹。这家妹子搭了那家姨婆,这家娘子约了那家妈妈,东家姑娘挽着西家姑娘的手,一路嘻嘻哈哈从初见他们身边过去,看到齐礡这么俊挺的男子,便做出许多风流波俏,没有引起齐礡半丝注意,却引来街上王孙公子,游侠少年轻嘴薄舌,调情绰趣。
齐礡一心只顾护着初见不要被人群撞上,对身边所有的寻香哄气毫无察觉,他在她耳边道,“这里人太多,我们到别处去看吧?”
初见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的确,这里除了人头还是人头,哪能看到什么花灯呢。
“那边人比较少,我们过去吧!”齐礡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人群却突然涌了上来,初见和齐礡紧握的手被冲撞分开。
“齐礡!”初见一惊,被人群挤开了好几步远,她有些慌地叫着齐礡。
转眼,她心突然顿了一顿,那是……
手心,被塞进了一张纸条,初见看着那张熟悉的、已经充满沧桑的脸消失在人群中。
“初见!”齐礡已经来到她身边,他松了一口气地紧紧搂住她。
初见抬头看了齐礡一眼,对他微笑着,手心紧了紧,沁出汗水。
不留痕迹地,她将纸条放到怀里,重新和齐礡欣赏花灯。
只是,已经是心不在焉。
秦甄……她已经在宁城了么?
“怎么了?不好看吗?那我们到别处去。”齐礡察觉到初见的走神,眉一挑,以为是初见不喜欢看这些花灯。
初见回过神,抬头看去,五色琉璃围起来的花台,珠缨密密,来往人影晃得乾坤动,台上有琵琶女在唱曲。
车马迎,笙歌送,端的彻夜连宵兴不穷。管什么漏尽壶铜,太平年岁,元宵佳节,乐与民间……
歌声甜美,琵琶声连绵婉转动听,周围光摇重重。
“真好看!”初见忍不住轻叹。
是啊,如今是太平盛世,所以才有这样的繁华,才有这样祥和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