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要坦白,我也回答得很大方:“我爱过他,后来又负了他,因为他摆脱不了沈凤华留下的阴影。我当时也没考虑太多,既然在一起不开心,还不如分开,大家各自活得自在些。可他是一个好人,已经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为何还要咄咄相逼呢?我心里总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所以,察觉了你对楚浩然的恨意之后,我非常地不安,我夹在中间很矛盾……”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心里竟藏了这么多事。”沈擎风摇头苦笑,“你真不简单,我们朝夕相处,你竟然还可以藏下这么多东西……”
我看不出他的心思,我紧张,也许,我还是害怕那个结果,害怕他在明白一切之后会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相信我了吗?”
“我能不信吗?在一起不开心……还不如分开,怪不得你那么狠心,说走就走……楚浩然尚且如此,我也很难例外,是不是?即使有了孩子,你也不会再勉强留在我身边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是孩子的父亲,这个事实不会因我们分开而改变,他会姓沈。”
“你真的很不可爱,我这样掏心掏肺竟然仍感动不了你?”
“我当然感动!如果对你无心,我又怎会如此计较——”计较你打我的事情。后半句话教我生生咬进了唇里。被自己心爱的人劈头扇了一个巴掌,那种滋味……就像当下死过去一次,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
“可我不是那种只要你爱我就可以的女人!我比别人贪心,我要你好好看看我,了解我,尊重我的感受。如果……如果你做不到,就请放我走吧。”说了半天,话锋终于落到重点上,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房间里很安静,仿佛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那么的小心翼翼。
半晌,沈擎风行至我面前,他的动作很迟缓、很沉重:“你要我看你、了解你,可是,盈儿……你有仔细看过我吗?我心里的痛苦,你感受得到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那你可以告诉我啊。”
他转过身去,罢手止住了我的追问:“算了,只会让你更为难。”蓦地,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迟疑地问道:“你……你知道真正的水盈在哪里吗?”
我心下一紧,摇了摇头:“或许,是跟我交换了身份,在另外一个世界好好地活着。也可能……”
“也可能是死了。”沈擎风接下话来,掩不住眉间的忧伤,“我对不起她。”
我跌坐在椅上,心中一片凄然。这样的情景,我一点都没有解脱的轻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你说得对,我们的确需要冷静一下。盈儿……我还是唤你盈儿吧,都已经习惯了……你在这儿好好休养,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沈家大门随时都是开着的。”
我望着他僵直的背脊,双手掩面,泪流不止。他是不是在懊悔爱错了人?我是个冒牌货,却受尽了他所有的宠爱。然后,这个冒牌货还不知足,一天到晚想着离开他……
他拉开我的手,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不要哭……对你和孩子都不好。真是个傻丫头!既然会那么伤心就什么都不要说啊!”
我抽噎着抬头看他,竟发现那对线条飞扬的眼角似乎也藏着一抹泪光,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不知哪来的冲动,我紧紧抱住他手臂:“我爱你。一定要相信,我爱你——”
……
“知道了……”沈擎风亦是喉头哽咽,“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走了,真的没有回头。古巷的尽头空空如也,藕灰色的阳光照在灰绿的苍苔上,远处一片迷蒙,很像记忆深处那层古典的忧伤。我倚在后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连我自己都震惊于我此刻的安静,痛快哭过以后,似乎对最坏的结果也能坦然接受。我的确爱他,但是……我比他冷漠。现代人的冷漠,要爱情,更要生活,后者比前者重要。
有一只温暖的手放在我肩上,茫然回头:“爹……”
“进屋去吧。天色变暗了,可能会有一场大雨。”
我低下眉应了声,心里大概明白这话中的双关之意。
可能会有一场大雨……
于是,在这个下着大雨的午后,我决定把沈家的故事打听清楚。可爹爹了解得毕竟不多,他知道的……全都与过去的水盈有关。
沈家与水家定亲,大概是在八年前。据说是水盈之母带着女儿回主人家看望沈老夫人,无意间成就了这段姻缘。
“唉……哪是什么无意啊!”爹爹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迟疑,“当时沈少爷得了怪病,快两年没开口讲过话了。沈家求了好多名医,但是都没有成效。”
我很诧异:“这跟定亲有什么关系?”
“你去沈府那天,沈家小少爷对着你笑了。”
“啊?”就只是这个原因吗?十四岁沈擎风不会早熟到对十二岁的水盈动情吧?
“我听你娘说呀,其实是小少爷把你欺负哭了。可他平时对谁都不理的,这个反应让老夫人特别惊喜,连带对你也喜欢上了。恰好当天又碰上个游僧来化缘,老夫人见他佛法高深,便请他替你们排了生辰八字。那僧人算出小少爷早年有大劫,唯有你能帮助他平安度过,还说你们有宿世姻缘……”
“然后呢?”
爹爹笑了笑:“然后就真的很神奇,两家订下婚事不久,小少爷便渐渐好了。老夫人很开心,经常派人来接你过府。不知怎么回事,你却总是闹别扭不去,我们都没办法……”
我没有说话,估计沈擎风那时应该非常恶魔,所以水盈才死活不肯去的,后来更是不顾自己有婚约在身而爱上了别人,最终还赔上性命。宿世姻缘吗?还是孽缘……这就是寒门女子嫁给富家少爷的故事吗?
想起了冷清秋和金燕西,他们的结局是擦肩而过,从此天南地北……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爹爹察觉了,关切地问:“觉得冷吗?”
我摇摇头,装作不经意地继续问下去:“那您知道当年相公他……为什么突然得那样的怪病吗?您也是大夫,应该有替他诊治过才对……”
“小少爷得的是心病。沈家大小姐的事情,想必你也是听过的。她从鸣凤楼跳下来的时候偏偏就被少爷撞见了,那样血淋淋的场面,没把一个孩子吓傻真是万幸啊。”
爹爹说完,看我呆怔而毫无反应,便推了推我的手臂:“怎么了,今天突然提起那么多事?”
我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微笑:“没什么,就是今天特别想知道。”
爹爹闻言,跟着唠叨感叹起来,“爹爹老了,也记不得那么多……要是你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你的事情,她肯定记得比我清楚,可以慢慢儿的……一件一件地讲给你听。”
“爹,我现在很好。”我连忙上前安慰性地撒娇,“我有爹爹陪着已经很幸运了。”有些事情,也许不知道要比知道要好。
“唉……,你这丫头真是没一刻让我省心的!”
第三卷:人间有味是清欢 第37章 答案
沈擎风这一走,竟然又过了好些时候。一天,两天……我焦虑不安地数着日子,他仍然没有出现。
我的身体状况渐渐有了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终日感到倦怠,动也不想动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吃,因为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几天下来,我在水中看到了消瘦不堪的自己。天青色的罗衫披在身上,微风吹来,我感觉自己在阳光下融化,仿佛即将灰飞烟灭。
“少夫人——”身后传来绿柳发颤的声音,回过头,那丫头圆睁着眼睛,“你……你坐在井边干什么?”
我知道自己吓着她了,起身勉强扯出一朵笑容:“我不过想看看自己的模样……怎么样?脸色是不是太苍白了?”
绿柳上前来扶我:“少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就是太瘦了,您应该多吃点……”
见她少年扮老成,我不禁失笑:“先别说我,今天的作业写完了?”
那天沈擎风回去以后,绿柳便来了医馆,还跟了一个稳健的老嬷嬷。他的确想得周到,不放心绿柳年纪太小。不过有她陪着,我没那么无聊。绿柳天资聪颖,是个极有慧根的孩子,可惜出身贫寒,五岁就被迫卖身为奴了。我心疼她的遭遇,早想着要把她当妹妹看待。偶然发觉她居然认得一些字,而且颇为好学,我便作主教她读书。
还记得教她《诗经》第一章的情形。我跟她解释《关雎》只是单纯的描写男女相悦之情,而并非如毛传中所说的暗示后妃之德。沈擎风在一旁听了直摇头:“盈儿,你这样教法……简直是误人子弟。”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我不服气:“那东西都误了我们几千年了……”
沈擎风也不跟我辩驳,只微微笑道:“你会教出第二个水盈来。”
我侧头问道:“我这样子不好么?”
他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不是不好,而是……我担心没有第二个沈擎风可以与她匹配。”
我还没反应过来,绿柳已经不依了,脸上蔓延着娇羞的红霞:“奴婢不学了,少爷和少夫人尽拿着下人寻开心!”说罢,小丫头便在沈擎风的朗笑声中狼狈逃走。
……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也不是很久吧,可我觉得很遥远了。也许,今后再也没有这样轻松的、同室谈笑的机会。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甚至有一些后悔,我和他之间……是不是非得走到今天的地步呢?我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洒脱。
“少夫人,少夫人……”
我被绿柳摇醒了,收回思绪,尴尬地低下头,将视线投在宣纸上。她默得很准确,字也写得越来越像样了。
“青青子矜,幽幽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唉,倒霉的时候,一切事物都那么应景。
“奴婢还知道这首诗说了什么。”
我有些意外,绿柳平日并不是那么喜欢表现的:“那你说来看看。”
“就是……就是……”她咬了咬唇,迟疑着:“就是少夫人想少爷了,怨他不给你传音讯。”
我伸手敲了下她的头,轻声骂道:“我看你只学会了贫嘴!”而后,又不自觉笑起来:“不过……还是有进步。”我想我应该反省一下,连绿柳都看出来了……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等来的人并不是沈擎风。他出现在水家医馆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居然是公公沈毅天。
“雁回楼刚刚开张,想必有很多事情要打理。爹怎么有空过来了?”
公公平静地回道:“生意做得再好,家中不团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低下眉,不知如何应对才妥当。做晚辈的在此任性,最难面对的就是父母长上了。
“盈儿,我今天来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现在的身子……可以坐马车吗?”
我略略思索,便点了下头。沈家的马车我坐过,是豪华舒适型,如果路途不远,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能允许。
“去哪里?”
公公轻声地、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城南二十里,落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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