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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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下-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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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永闻言一愣,悄悄抬头偷觑了皇帝一眼,随即便心有所悟地低下了头:“是,小的立时派人去两边报个讯。只不知道皇上预备带多少人随行护卫,是锦衣卫还是……”
    听曲永说两边报讯,皇帝就知道他是明白了,点点头吩咐道:“不用锦衣卫,挑金吾卫健卒五十,御马监护军五十,全数便装”
    皇帝在宜兴郡主别院并未停留多久,然而,只是这一小会的停留,他脸上的严霜便又加重了些,甚至没留意那些堵住胡同两边的护卫军士们全都是如临大敌。等到弯腰上了车,他沉思着刚刚宜兴郡主的那一番话,右手不禁用两指轻轻按着眉心。
    “皇上,今天是幸亏遇到那个铁塔大虫,还有长在辽东善于驯马的镇东侯小侯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既是查出此事乃是奸人作祟,那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是阿澜,为什么是这时候?既然是马匹在杨府停留期间用过草料,那么杨家自然嫌疑最大,但如今的杨府没了汝宁伯的爵位,又是在阿澜的眼皮子底下刚刚选出了族长,断然不会这么大胆,想来别人是觉得皇上盛怒之下,杨家那桩案子再次重提,又要重蹈东昌侯府覆辙,如此朝堂波澜更大。而且,无论阿澜或死或伤,杨进周这个为人丈夫的自然得回家料理,不会再继续留在西苑管带御马监亲军。自然,若是造成百姓死伤,也能小小造势一二,但这只是其次了。”
    “一石三鸟么?”皇帝轻轻眯起了眼睛,随即又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兴许连朕的反应也一块算进去了……那你们是小看了朕”
    江氏和陈澜遭袭之后,门前的胡同和后街就全数被封锁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出,就连闻讯前来探视的人也一一客气地挡了。而负责两头看守的,则是朱氏和宜兴郡主先后送来的人。因而,当一辆马车在众多随从护持下驶了过来的时候,众人一时又提起了精神。可还不等喝问,从刚刚开始就亲自守在这儿的柳姑姑慌忙赶上了前。
    “可是……林七爷?”
    车中的皇帝听到外头的驭者答应了一声,不禁想起了从前用这个名号下江南时的情形,随即自嘲地一笑。待到感觉到马车从角门入了府,他索性挑起窗帘大略瞧了瞧,见四下整肃屋舍俨然,就随手拉了拉车门上的铃铛。果然,外头的驭者立时低声问了一句。
    “七爷有什么吩咐?”
    “停车,我要走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那驭者一下子愣住了。有心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反复斟酌了好一阵子,他才答应了一声,就这么在青石甬道当中把车停了下来。见到如此情景,在马车前引路的柳姑姑不禁吃了一惊,待到看见驭者跳下车辕,又在车旁安放了车镫子,她就更加不安了,慌忙冲不远处的一个管事打了个手势。
    然而,皇帝却是打开车门收起卷帘后,看也不看一眼那车镫子,径直从另一边跳下了车。尽管天子有玉辂有金辂,但他平生最讨厌坐车,今天若不是曲永反复规劝,亦不会坐了马车来。此时此刻,他一面背着手闲庭信步似的走在这镜园,一面暗自冷笑老汝宁伯不知珍惜大有才干的长子,反倒只知道在这种亭台楼阁上下文章,眼看快到二门时就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背后亦步亦趋的柳姑姑。
    “阿澜可醒了?叔全呢?”
    这一声阿澜让柳姑姑大为震动,但旋即就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皇上,夫人尚未醒来。因前头皇上捎话说不许惊动,所以奴婢没敢去吵醒之前才睡下的老太太,老爷本一直陪在夫人旁边,若不是皇上有旨意在先,他一早就出来相迎了。”
    “很好。”
    这一声称赞让柳姑姑大大松了一口气,当即裣衽施礼,又跟在后头前行。直到从二门一路到了怡情馆,她见里头仍然没有动静,不禁暗自埋怨起了云姑姑。谁料皇帝在门前的牌匾处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径直入内。
    往日常有丫头进出的正房此时却静悄悄的。站在门前迎候的云姑姑跪下磕了头,这才恭恭敬敬地说:“奴婢已经把闲杂人等都遣开了去,只有老爷夫人在西屋里。只老爷陪着夫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这一会儿里头没了声音。若是您要见人,奴婢这就进去知会一声。”
    “不用了,朕亲自进去看看他们”
    怡情馆正房五间耳房两间,其中西次间照例用作寝室,靠墙是一张黑漆螺钿拔步床,而床前靠西的角落里,则是一架镶着玻璃镜子的大妆台,窗边的高几上摆着一艘西洋大帆船,而正对着门的壁上则是挂着一幅瞧着娟秀却不失挺拔的字。
    皇帝背手走进屋子,第一眼便是看见了这幅字。他对杨进周的笔迹异常熟悉,此时只一眼就看出上那不是杨进周的笔迹。正因为如此,当看清楚了那一阕李清照的《如梦令》时候,他就微微一怔,待看到最后的绿肥红瘦四字,更是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来。
    也是个爱宋词的丫头……
    跟进来的柳姑姑见那架子床前头一层帐子半掩,看不出内中是什么情形,心中不禁有些发急。自打宫中送出消息来,说皇帝当会便服莅临,她便知道,今次的事不但能勾起皇帝对已故皇后的思念,而且必定能对陈澜生出更深的怜惜,因而和云姑姑悄悄商议之后,两人就乍着胆子没惊动三位主人。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渐渐有些心里七上八下了。
    皇帝会不会因为怠慢而生出恼意?
    她想要咳嗽却又不敢,正踌躇间,那架子床里头突然传出了低低的呻吟。吓了一跳的她正要说话,就只听那儿又是一声惊喜的嚷嚷。
    “澜澜,澜澜,你醒了?是我,你看清楚,是我回来了……”
    这激动得几近于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到了众人耳中,却是各自感受不同。云姑姑和柳姑姑不约而同地双掌合十,就差没喃喃祷祝了。而最前头的皇帝舒了一口气,却反而抬脚上前了两步。果然,下一刻就只听内中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旋即就是一个大讶的声音。
    “你……你怎么回来了?”又是一顿之后,那软弱无力的声音才突然抬高了些许,“你不会……不会是就这么跑回来的吧?我一点事都没有,你,你快回去……”
    听这一对夫妻说话完全没个重点,皇帝在摇头叹息之余,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
    果然,当这寝室中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咳嗽,架子床中的动静立时完全消失了。紧跟着,一个人影便敏捷地窜了出来,可才一看来人,他立时呆若木鸡,紧跟着还呆头呆脑地揉了揉眼睛。
    “别看了,难道你成日里见朕,还会认错人?”
    “啊,皇上”杨进周这才惊觉过来,也来不及去想天子怎会突然莅临,就慌忙下拜,只口中却讷讷难言。直到发现皇帝从自己身边径直走了过去,他才猛地警醒到妻子还躺在床上,此时再躺着不妥,下床见礼更不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杨进周发慌,陈澜就更发慌了。原待是要下床,可当屋子里灯火映照着的颀长人影映照在了帐子上,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支撑着双手坐在床上,低着头轻轻说:“皇上,恕妾衣冠不肃,不得出来见礼。”
    “朕刚刚去看九妹,顺道再来看看你。”皇帝这一番话说得异常从容,站在离架子床两三步远的地方,那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一幅字上,“你年纪轻轻,在娘家时就遇到那许多事情,如今初嫁不久又是连番事端,着实也苦了你这孩子。今日又遇上这等惊魂之事,接下来便好生将养,至于剩下的事情,朕会让人料理干净,惊马的事更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不要自恃年轻,就劳心劳力,须知人生苦短,只有保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陈澜从前数次面君,虽不能说每一次都是汗流浃背,但那一番应答却无不是小心翼翼。原以为此次仍是如此,但是,这关切到让人不敢相信的话语却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随着那话语越发低沉柔和,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已经有些用不过来了。
    “多谢皇上关怀……”
    “不必谢朕,你和叔全新婚之后就不曾消停过,说起来,原本就是朕心思不明,所以别人才会觉得有了可趁之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朕才能看清楚你们两个人的品性。阿澜,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人把叔全写的那些东西捎带给你么?有人对他说,此番朝鲜进贡了十对少男少女,朕留在宫中令习礼仪,有意赐两个给镜园。他倒是沉得住气,在朕面前不露口风,也没有向别人瞎打听,倒是在这些上头陈表心意。”
    此话一出,本就觉得留下不合适的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一眼,同时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而杨进周着实没料到皇帝说这个,抬头望了一眼那架子床,却发现半截帐子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清内中什么情景,待要再看的时候,却见皇帝正满脸好笑地瞧着自己,不禁尴尬地低下了头:“臣并不是表心意,传信的人用心殊为可恶,至于这些字纸,实在是……”
    “你就不用解释了。”皇帝没好气地打断了杨进周的话,旋即又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架子床,“阿澜,怎么不说话了?”
    床上的陈澜已经是忍不住把背靠在了那厚实的床壁板上,原本看到信时的羞恼,这会儿已经化作了一丝欢悦。因而,当皇帝问过来的时候,她只嘴角一挑,就微微笑道:“妾和叔全的婚事是皇上钦定,既是天子赐婚做媒,必定对妾和叔全都是信赖的,又何必下赐夷女?皇上圣明,这必是奸人有意挑唆他。而叔全心实,写下那些东西的缘故,只怕也是想让妾知道,他在军中管带之余,还有些什么所思所得,绝不是为了什么夷女。”
    “你们两个……”
    皇帝扫了一眼默不作声却显然很高兴的杨进周,又瞥了一眼那架子床,终于摇了摇头:“好了,你还跪在那里作甚,朕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责问你的朕钦赐给你一段姻缘,再怎么会没来由送什么朝鲜侍女给你?就算送人,那还不如送给你母亲朕之前去看九妹,九妹磨着朕给叔全几天假,朕已经准了。算了,再给你七日假,补上朕之前欠你们俩的对了,今天朕既然出来了,也还有另外一桩事情”
    乾清宫东五所。
    由于天子下旨腊月二十二荆王淮王出居王府,被李淑媛禁足了多日的淮王终于被放了出来。往皇帝面前谢恩之后,他立时提出为了出宫前做准备,先搬出永安宫往住乾清宫东五所,甚至没顾得上那边多年不曾住人,屋子破旧不堪。李淑媛拦了一回没拦住,也就索性不管不顾,一贯服侍他的几个太监宫女也都跟了出来。
    这会儿淮王在屋子里来回打着圈子,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浓重。及至门帘一动,贴身服侍自己的中年太监疾步冲了进来,他立时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消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中年太监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不安地点了点头,随即犹犹豫豫地说,“阳宁侯那边也就算了,毕竟是管着宿卫,皇上出宫这么大的事情也应该知会他一声,可宫外……殿下,别人知道皇上便服出宫,您……”
    “少罗嗦”淮王一口打断了他,冷冷地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给本王废话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嘴巴闭紧一点,否则本王活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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