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攻破西夏营地的时候,莫祁就颁令下去,命众将士务必生擒顾清岚,并宣称这是女帝的律令,生擒有重奖,随意砍杀则反而要问罪。
这样的安排之下,顾清岚生还的可能自然大大增加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路铭心在莫祁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愧色,就轻吸了口气,对身前的副将说:“即使如此,好好关押起来,即日押解回京吧……”说到这里,她还停顿了一下,补上一句,“陛下要亲自审问罪臣,一路上好生照顾着,不可怠慢。”
四周的摄像机还在转动着,路铭心却有刹那间的恍然:到现在为止,一切跟前世的情形没有分毫差别。
她因为心里的那点歉疚,不敢去见他,再加上军务繁忙,自然就一句话将他安排回京就好。
那时的她,还在心里想,总归回到京城后,有陛下照顾他,还有御医良药,哪里轮得到她担心。
于是她就心安理得地又在边关了两月有余,两月后她回到京城,再能见到的,却只是地窖中他早已冰冷的身体。
她从未想过,是她给了他一个“叛国谋逆”的罪名,又将他推回了满是寒刀冰霜的京师,又怎么还能坦然地以为他还能等她回去?
那一刻在她都恍惚了的神智里的,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他在最后的时刻里,都想了些什么?
会想到她吗?还是早已心死,连一点回忆也不愿再匀给她?
他饮下那杯鸩酒时,如此决绝,是因为世间再也没什么值得他牵挂眷恋了吗?
那一刻,拥抱着他早已冷透的身体,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变得和他一样冰冷,唯独胸腔中跳动着的心脏,每动一下,都牵出千丝万缕的痛楚——也唯有此,才能让她记起自己还活着,活着承受已经永远失去他,连任何歉意和补偿,都再也无法给予他的痛苦。
镜头里,她紧握着剑柄,整个人如同一柄绷紧了的弓,她看向扮演副将的那个演员,等他说出和前世不同的台词。
在她说了那些话后,副将就抱拳躬身答了是,而后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可罪臣沐亦清他……似是受伤颇重,若依照常例押解,不知能不能撑到京师。”
副将口中的常例,自然是囚车押送,莫说伤势有人医治,就是一日三餐,也不见得能供给。若犯人本就伤重,半途中就死亡也是平常事。
路铭心听完,神色却蓦然变了,眼睛也睁大开:“你说罪臣他……伤重?不是说了这是陛下的严令,谁那么大胆,竟敢伤他?”
副将忙答道:“此令已经三番四次传下去了,自然不是我军中的人,只是找到罪臣时,他已经伤势颇重了,应当是西夏叛贼所为。”
路铭心已经没了心思听他在这里推诿,咬了咬唇说:“人在哪里?带我去见!”
即使顾清岚后来确实已经投敌,莫祁对他的感情,也仍是惺惺相惜居多,开始时,也的确是全赖他奋不顾身相救,才得以脱困,所以也忙说了声:“我也同去看看。”
那副将也正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不然押解途中真死了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交差,忙躬身领他们过去。
镜头转过,他们在凌乱的战后营地中穿过许多帐篷,来到已经被战火半毁的一座帐篷前。
路铭心眼尖,隔得还远,她就一眼看到依靠着一根断木勉强站立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即使被传令下去不可伤害,但大齐的士兵显然也没有客气对待俘虏的习惯,将手里的长刀架在他的颈间,催促他快走,不耐烦中,还伸手推了他一把。
也就是这一推,将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推得向前跌倒。
路铭心紧握着刀柄的手连忙松开,大步跨过面前散乱的兵器和杂物,在他扑倒之前,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身体。
落入怀中的身躯,如同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离得近了,她一眼看到他胸前那分明不是一次晕染上去的血迹,落在被沾污的白衣上,仍是分外醒目。
一声轻唤被她咬着牙咽了下去,她收紧抱着他手臂的双手,转头斥责那几个小兵:“都还愣什么?没看到人都要走不动了吗?快抬个担架过来!”
然后她转过头,俯在他耳边,在镜头拍不到的方向里,悄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耳廓。
不是路铭心故意,而是这么多天……这么多天她都没能和顾清岚在镜头面前亲热了,憋都要憋死了。
现在拍到这里,她心里又急又痛,要不是剧情要求,她绝对是扑上来一通猛吻的,哪里还那么节制?
顾清岚不动声色,只是轻咳了咳,垂下眼睛。
镜头外魏敬国叫了声“咔”,探出头来看了看:“铭心,我知道你急着抱顾先生,不过你这哪里看得出来陆青萍的矛盾和急切交织的情感了?你这简直就是乳燕投林!”
路铭心轻哼了声,既然停拍了,她也不偷偷摸摸了,大大方方抬头在顾清岚唇上轻吻了下:“我跑得慢了,万一清岚哥哥真跌倒了怎么办?地上这么多石子和棍棍枪枪的,扎到硌到了怎么办?上次李哥不是都让清岚哥哥擦伤了手吗?”
站在镜头外候场的李靳觉得自己躺着又中了一枪,连忙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以示无辜。
魏敬国可不管她那么多废话,等她啰嗦完了,就一句:“回去重来一遍,你拍失败一次,清岚就要假跌一次,失败次数越多,他真跌下去的概率越大,你自己看着办!”
果然路铭心顿时就老实了,又在顾清岚腰上摸了一把,这才依依不舍跑回原位重新来第二遍。
转眼间他们转组来到西北影视城,已经过去快要两个月了,因为中间出了事故,停拍了一周,早就超出了原定三十五天的拍摄周期。
现在已经进入了十月份,天气转凉,西北的秋季来的如此猛烈,远超于他们这些内地人想想,不说其他,现在夜里当地温度已经到十度左右了。
别的不说,那两场下雪的戏,是真的借了今年当地的初雪去拍的,下雪那天温度到了零度左右,跟冬天没什么区别了。
顾清岚的戏服,原本都是走飘逸绝俗的路线的,不仅色调青白,连料子都是怎么飘逸怎么来,这样势必就不能兼顾保暖了。
再加上这一段戏拍的,原本就是他在敌营中和强敌周旋,身形不说形销骨立,也是越发清瘦嶙峋才贴合,为了拍摄效果,他戏服里也不能再加其他衣物。
一场戏好不容易拍完,路铭心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肩上的大红披风一扯,盖到顾清岚身上,然后自己也抱住他:“清岚哥哥,是不是冷了?我们去喝点热汤暖身体。”
顾清岚压着声音,低声咳了咳,对她笑笑说:“好。”
虽然瞒住了剧组里的其他人,不过路铭心却知道顾清岚这几天是有些着凉的,他本来身体是那个样子,着凉感冒也比其他人症状多一些。
不仅头疼咳嗽,夜里也会有些低烧,胃口也差得很,一天下来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路铭心看着实在心疼,又后悔自己把他拉来拍戏,只能想尽办法在能做到的地方让他舒服一些。
看着她把人抱着又是搓手又是哈气的样子,旁边和李靳一起蹭着喝热汤的莫祁,也只能酸着牙说:“铭心你往后镜头里也可以一直抱着顾先生了,出了镜头还这么黏着,不怕变树袋熊啊?”
路铭心就连头都不抬地理直气壮承认:“没事啊,我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黏着的!”
顾清岚有些无奈地摸摸她的头:“铭心,莫先生这是在笑你。”
路铭心抬头对他大大笑了下:“为了清岚哥哥,我才不怕被祁哥笑!”
虽说戏里也不用和他分开两两相望苦兮兮的了,可接下来的也都是苦情的戏份好吧?
她在战场上那一抱,是再也没撒开手过,他们解开了重重误会,她知道了依靠青鸟给自己传讯的那个“高人”,就是他。
有了莫祁上书陈明来龙去脉,他也不用在背负“叛臣”的罪名,而是被女帝下诏褒奖,并召回京师。
但他伤病至此,不仅在北城休养也不见起色,连女帝连夜派了御医带着大批良药来接他,他也还是回到京师后不久,就病重离世。
这种坑爹的剧情,哪里算得上“甜蜜”了?这种看着心爱的人一日日变得虚弱,最终无可挽回地逝于自己怀中的剧情,明明更虐心好不好!
路铭心暗暗又在心里对李昂越磨了一阵牙,转头继续不怕肉麻地去摸顾清岚泛着水光的薄唇:“清岚哥哥,胃口好点没有?晚上想吃什么?”
顾清岚含笑握住她不老实的手:“还好,随意吧。”
最后诀别的一场戏,还有一些要收尾的重头戏,都是回B市影视城和另一个组汇合后一起拍摄的。
随着回程被提到日程上来,顾清月也到了这里。
按说她只要在B市多等几天,就可以见到顾清岚和路铭心了,但她却坚持一回国,就立刻转机到西北来。
杀青临近,顾清月来的那天,他们还都在片场赶工,一直到晚上八点钟,才回了酒店,见到了下午就已经赶来的顾清月。
顾清月身材高挑,剪了一头利落的中性短发,见了路铭心,就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说:“大嫂您好,我是清月。”
毕竟是亲兄妹,她五官和顾清岚有五六分相似,虽然多了不少女性化特征,整体风格却仍是清冷俊秀,正是最两年国际上流行的那种雌雄莫辩的俊美。
顾清月比顾清岚小八岁,比路铭心也小六岁,路铭心对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顾清岚屁股后面,脸色却跟哥哥一样臭屁高冷的小丫头。
现在猛地看到长大进化后到气场强大的真人,还真有点缓不过来,有点呆愣地把手伸过去跟她握了握:“哦,清月啊,谢谢你来看我们。”
顾清月微挑薄唇,算是笑了:“本来应该早些过来见大嫂的,不过临近毕业事情太多,大哥就让我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回来。”
听她这么说的意思,她还真是很听顾清岚的话,不仅他们结婚这样的事,就连自己母亲因为毒害哥哥入狱这么大的事,她都没回国,就是因为顾清岚一句话。
路铭心觉得顾家的家庭关系在她眼里实在太诡异,又想到之前袁颖洁被捕入狱,自己是坚定站在顾清岚这一边的。
虽然不知道顾清月和袁颖洁感情如何,但袁颖洁毕竟是顾清月的亲生母亲,顾清月对顾清岚会不会有看法她管不着,至于顾清月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她也有看法,路铭心就更拿不准了。
这么一想,好好的姑嫂见面,就有些尴尬的意味在里头了,路铭心的笑容里也有了些勉强:“没事,还是先处理自己的事情比较重要。”
顾清月又对她笑了笑,顺手就摸出了一盒烟还有打火机,她刚抽出了一支烟想点上,路铭心就忙说:“清月,你哥哥最近有点感冒,熏着会咳嗽的!”
顾清月手上一顿,眼睛里带点笑意看了看顾清岚,依言将烟和打火机又都放了下来。
这么一来路铭心更尴尬了,她心里默默流泪想,见不熟的小姑子真难,和小姑子搞好关系真难,和一点也不软萌反而很汉子的小姑子搞好关系更难!
好在顾清岚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了笑对她温和地说:“铭心,我有些话要对清月说,我们去她房间一下,你先洗澡休息吧。”
路铭心“哦”了声,看着他起身带着顾清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