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眼帘。流辉撩开她被汗水牢牢黏在额头的发丝:“柔荑,你真是我的福泽、我的恩人、我命中的仙女。给我生个儿子吧,柔荑。”
她不是,她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儿子抑或女儿,对她也无关紧要,她只要回到括苍身边。流辉温柔地握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柔荑不自在地抽出手,始终不敢看他一眼。但是流辉一直观察着她,观察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没有对她的抗拒表示出不满,重又抓过柔荑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心湿湿的、滑滑的,是汗,他比她还紧张。
仆妇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幅场景,仆妇站在门口愣住了。流辉回头见到她,不满地说:“怎么丢下王妃一个人在这里?”仆妇被他一言惊醒,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来给柔荑接生。
柔荑抓住仆妇挥舞着要解开她裙子的手臂,默不作声地看着流辉。仆妇也迟疑地抬头,望了流辉一眼。流辉说道:“我就站在这里,我要看着你,不会给你跑掉的机会。”
柔荑虚弱地苦笑:“我怎么跑得掉呢?”流辉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僵持了一会儿,忍受不了阵痛折磨的柔荑终于妥协。
当那颗脏兮兮的、血淋淋的脑袋钻出母体,流辉的眼睛一下子迸出了光芒。他激动地跪下来,伸出手去接那个小小的婴儿。原本要接住婴儿的仆妇见到流辉插手,便不好再与他争抢,只是反复地提醒:“小心点!小心!”
呀,是女儿。流辉顾不上失落,满脑子都是“这是我的女儿”的念头。
跟婴儿一起出来的还有长长的脐带,流辉皱着眉头看着那奇怪的玩意,此时仆妇递过来一把干净的剪子:“少爷,您要剪吗?”流辉心头一震,这是自己的女儿呢,亲手为她剪断脐带,那不是很有意义吗?据流辉所知,接生这种事向来是由女人做的,鲜少有父亲有这样的待遇。
流辉接过剪刀,杀人如麻的他对着一截脐带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短一点、再短点、可以再短点——差不多了。”仆妇指导着他。这一剪子下去,她会不会痛?听着女儿呜呜咽咽的哭声,流辉突然很犹豫。他抬头瞄了一眼,柔荑枕着手臂,正低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唯有目光中透着深深的疲惫。流辉把心一横,“咔嚓”剪下。
仆妇麻利地把婴儿放进热水盆里洗洗干净,用柔软的丝帛小心地包裹起来,递给流辉。流辉好似有些羞涩,迟疑了半晌,笨拙地把婴儿接到怀里。这时,婴儿的哭声方才弱了下来,开始抽抽搭搭。
流辉突然抱着她走到柔荑身边,坐在地上道:“柔荑,这是你的女儿!”柔荑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可是,当流辉热情地向她宣告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却是漠然瞟了流辉一眼。她的眼神令流辉稍感气愤,但随即哈哈笑道:“对了,你都生了那么多孩子了,怎么会为她感到稀罕呢?”
仆妇在旁提醒道:“小姑娘可能饿了,王妃给她喂点奶水吧。”
不想柔荑抗拒地别过了脸:“我不喂,我的孩子向来都是由乳母喂的。”仆妇一脸尴尬。流辉挥挥手,示意仆妇出去。
“你听,她在哭。她是不是在说‘我饿了,阿娘,我饿’?”柔荑转回过头,默默望着流辉。于是他伸出手,挑开柔荑虚掩的衣襟:“来,抱着她。”他俯下身,把婴儿放在柔荑的臂弯里,然后又说起刚刚从仆妇那里学来的那一套,“你怎么能这样抱?你看她的脖子,都折着了。你是一个母亲,怎么连怎样让孩子舒服都不知道?”
他,有些奇怪。越是奇怪,越是令人害怕。柔荑乖乖地抱好孩子,同时密切观察着流辉的一举一动。但是,流辉并没有如她担心的那样作出出格的动作。他盘着腿,看着小小的女儿如何奋力吮吸母亲的乳汁,忽然就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露从今夜白
方才五月末,连续十三天的降雨后,天气乍然放晴,令人觉得酷暑难当,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春季进入了夏季。柔荑再也不能在那个闷热的小帐篷里待着了,那儿简直像一个蒸笼。她抱起女婴,一脚踏出帐篷,顿感一阵清风拂面而来,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适意的惊叹。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正躲在阴面乘凉,听到柔荑的声音急忙跑到门口来。柔荑白了他一眼,士兵便怯怯地把呵斥的话吞了回去。他在不远处密切关注着柔荑,只见她怀抱婴儿走到对面的树荫底下,来回踱步,不时低下头对怀中的婴儿喃喃,看起来并不像逃跑的样子。士兵逐渐放松了警惕,坐到帐篷脚下休息,目光仍紧紧锁定着柔荑。
绿树、青空、白云,真是有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干净的世界,没有感受过这从树底下、枝叶间盘桓而来的舒爽的清风。从被南麓的破旧小院,到曲流的废弃王府,到大观的高墙深院,直到在帐篷里待的这些日子,简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自由。柔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这两个字的意义。她知道她的自由来了,从士兵胆怯的目光里,从士兵懈怠的神情中。这个机会,她等了不知道多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个士兵正盯着她,只要她一转身,可能他就会追上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柔荑不由地为怀中的孩子发愁。流辉看起来很喜欢她,应当会好好照顾她的。柔荑这么想着,就放心了一些。她更惦记家中的那两个孩子,她有太久太久不曾见过他们了,柔荑有时候恍惚地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好多年,那么她的孩子都应该长成了少年,可是清醒的时候一算,也不过一年而已,他们依旧是只会叽叽喳喳的小孩。
柔荑的幻想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变,王府会翻新、花叶会开落、孩子会长大,唯有括苍,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是那般模样。他削瘦的脸颊、修长的眉眼、柔和的唇线,一直都是清凉山中,她初见他的模样。那时她坐在台子里,括苍立在阳光中,他的皮肤白得可以反射太阳的光辉,在阳光镀上的金色表层下白皙得格外清透。他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在柔荑贫乏的词汇里,只能如此形容当时的感触。他用仿佛高人一等的目光俯视他们,但柔荑奇怪得一点也不讨厌那样子的他,正是那个轻蔑而冷峻的表情,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里。
在这个难得的晴朗的夜晚,附近的树林里,青蛙不知疲倦地呱呱,夏蝉一刻不休地鸣叫。柔荑禁不住坐起来,想要到外面去看看。不知现在外面是否还有人守着呢?柔荑静悄悄地摸到帐篷的门帘,当她打开门帘的时候,果然立刻响起一声喝问:“干什么?”
柔荑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出帐篷。士兵没有阻拦,只是时刻警惕着她的行动。柔荑走向对面的树,走了几步,又停下。这天,与她在大观寓所的天井里看到的,果真不一样,同她在望仙台上看到的,也是另一番景象。这种感觉,倒有些像当年的清凉山。
柔荑坐在树下对着星空发呆,不知多久之后,就合上了双眼不曾睁开。她知道自己在野外睡觉,倚着一棵大树,四周是葱郁的青草,缀满粉紫色的蝴蝶兰。她睡啊、睡啊,天就亮了,当太阳照出了树影的时候,一匹骏马从草地的另一边飞驰而来,马蹄踏过,惊飞一片片草叶。
喂,括苍!柔荑在心底这样叫道。她想张大嘴呼唤他,却沉浸在睡眠里醒不过来。这时马儿越来越近了,柔荑依旧在树下睡着,突然,在耳朵旁边,就响起了马喷鼻子的声音,当即把柔荑吓醒了。
“这样睡可是要着凉的。”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括苍。柔荑抬头,只看到长长的马脸低下来几乎碰到她的脸,吓得柔荑连连后退。然后她才看到马背上低下来的一张脸,柔荑的心里默念了一句:哦,是他。她能听出自己失望的语气。
流辉握着马鞭指向帐篷:“女儿哭了,你不去看看吗?”柔荑这时才听见从帐篷里头传出来的娃娃的哭声。她连忙赶回帐篷里,抱起女儿,发现襁褓都已经湿透。柔荑正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换尿布,流辉走入帐篷来,猝不及防地把她揽到胸前。柔荑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手里抓住尿布,不动作,也不再出声。
“你这里可真热呀。”流辉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柔荑依旧不出声。他拉住柔荑腰带的端头,轻轻抽出。
柔荑忽然说:“是很热呀。白天就像一个大蒸笼,让人一刻也待不住。”
“你可以出去走走。”流辉迫不及待地搂着她一齐倒在席上。
当流辉心满意足地躺在柔荑胸脯上,她不安地用手指抓取流辉的头发,挠了许久,忐忑地开口道:“流辉少爷,可以放了我吗?”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尊敬地称呼他,她在恳求他,并且刻意选择了流辉心情比较好的时机。
事实证明,她选择的时机没有错。流辉笑了两声:“你还想走吗?柔荑,我们的女儿呢?”她不知道,她才不要理会,她只想回去。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流辉翻了个身,端详着她的脸。不知怎么,柔荑突然满心的委屈,眼眶即湿润了起来。流辉以为她是舍不得孩子了,怜惜地亲吻她的手背:“忘掉这件事,我照顾你。”她抚摸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是油油的,很光滑。柔荑记得,括苍的皮肤是细腻的粉嫩的触感。
她心动了,流辉是这样认为的:“明天,腾兰军快不行了。等拿下岱口,你就有好房子住。只要你听话,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在广源的时候差。”
柔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逃走吗?她默然点头。流辉翻身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穿衣的间隙,偶然垂首,遇上柔荑凝视的目光,他礼貌地笑笑,柔荑一怔,回给他淡淡的微笑。
士兵抱着枪靠在竹篱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远远看着那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立在草丛中,轻轻摇晃着身体,像被风吹动的草叶,士兵不禁充满了遐想。他用力晃晃脑袋,赶走那些念头,她依然立在那里,温柔地哄着怀抱中的婴儿。
她不会跑的,士兵很肯定。为了自己发酸的双腿,他决定找块地方小坐一会儿。士兵转身,察看了一番,发现对面有一堆竹竿。他走向竹竿,转身坐下。就当他再去搜寻那对母女的时候,草地上空无一人。
士兵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没有,真的没有!
他两腿一弹跳了起来,冲到草丛中,无论哪个方向,丝毫捕捉不到那个身影。在茂盛的草叶中,静静摆着一团蓝色的襁褓。士兵赶紧冲到襁褓边上,女婴小小的睡脸包裹在襁褓中,宁静安详。
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就这样丢下孩子跑掉了。士兵不由得感到双腿无力,扑通坐倒在地。女婴被这么一震,“哇”一声大哭起来。
快跑、快跑,柔荑,快跑!
她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她没命地往前跑,她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她的心脏剧烈地搏动几乎要蹦出胸腔。柔荑只敢提着裙子,没命似地往前跑。她不知道自己在何地,不知道太阳在何时落了山,直到遇上一条宽阔的溪流,见到流水倒映出的黑色的天空,才惊觉天已经黑了。那么,她可以不用再跑了吧?
好累。柔荑两腿一软跌倒溪边。她的双腿已经不能支撑她的身体,持续长时间的奔跑早就透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