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饭菜已经上齐,柔荑却不肯拿起筷子:“我一个人,吃不下。”
采珠为难道:“除了王妃和太妃,王爷向来不同其他夫人一起吃的。夫人你闹脾气也没用,王爷要来,也是用过膳后。”
“我不是闹脾气。”柔荑严肃地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吃——我不饿。他不来,便不来吧。”王妃是他的妻子,论身份比她尊贵,这点柔荑理解。但他既然可以陪她一起睡,为什么不能陪她一起吃饭?“采珠,括苍有多少个夫人?”
“不多。还有一位妆雪夫人,王爷还是世子时,她就在侍候世子了。”采珠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不过,前几日听说王爷新聘了一位夫人——应该是本月十八过门,还有四天。”
妆雪,她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柔荑按捺着怒气:“在你们这里,一个男人,可以有多少个妻子?”来广源的路上,柔荑或多或少听说了,男人可以有一个、两个,或者更多妾,而女人,同一时间只能全身心地向着一个男人,即她的丈夫。柔荑起初不能接受这种奇怪的规定,但屡屡在与他人的争辩中败下阵来,她也无可奈何。
“一个——”采珠知道她是口误,她想问的,应是一个男人,究竟可以纳多少个妾。“至于纳妾多少,律例各有定数。王爷贵为腾兰之王,不在此列。”也就是说,括苍想要纳多少个妾都可以?
柔荑叹了一口气:“采珠,你不觉得这样的规定很奇怪吗?为什么他可以今天陪那位夫人,明天陪这位夫人,我却只能眼巴巴在这里等着他?”
采珠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夫人这话千万不要叫别人听见了,可是会惹人闲话的。”这位夫人不仅不懂事,还一次比一次语出惊人。柔荑斜了她一眼:“什么闲话?”采珠纠结了片刻,说:“夫人既然是王爷的夫人,怎么能想着别的男人?”
“我几时想别的男人了?”柔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我只喜欢括苍,因为括苍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采珠松了一口气。柔荑托着脸颊,浣纱燃起了灯,照耀得她的脸颊绯红。她愣愣地对着火苗:可是,括苍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浣纱看着几乎冷掉的饭菜:“夫人,奴婢斗胆问一句,您的故乡在哪里?”采珠心领神会地看着她,这位夫人的着实太古怪。柔荑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浣纱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清凉山。我住的地方叫大岗寨,附近山头还有好多好多小山寨,不过大岗寨是最大的了,因为圣祠就在大岗寨里,我就是圣女。”浣纱与采珠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柔荑似乎来了兴致,拍着凳子道:“你们坐下,听我给你们说。”
两人推脱了几下,架不住柔荑的热情,只好坐了下来。毕竟她们对柔荑的性情也有所了解,她从不考虑什么规矩方圆,只认她认定的。“括苍就是被抓到寨子来的,那个时候他好狼狈。”柔荑想起来,不禁抿唇浅笑,“但我看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他了。”按照柔荑的性子,似乎也不是太意外。“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柔荑望着火光神态得意:“所以我骗那群傻瓜,我说神不许我们杀他,要把他关在笼子里,关上六天,然后我就有时间救他。他们把他关在圣祠的大笼子里,那里关过狗熊,关过咬了人的大狗,他每天就待在那里面,被雨淋了也不会吱声。”柔荑自得其乐,撑不住大笑起来。两个婢女却尴尬地看着她,不知是不相信,还是觉得无法想象。
好不容易笑够了,柔荑却不出声了。她怔怔望着前方,目光黯淡。采珠小声问:“夫人,然后呢?”“然后,他走了。”柔荑的话里挟带着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浣纱问:“后来,夫人就来找王爷?”柔荑点头,忽然有一滴眼泪随着她低下的头坠落到裙上。
那是她十七年最快乐的记忆,紧随而来的是最痛苦的记忆。柔荑以为有和括苍的这段过往就足够,足够证明她在括苍生命中的特别。但今天,在广源看到的括苍,也许跟她从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听故事的两个人半点反应也没有,柔荑回过神来,看着她们问:“我的故事很无趣吗?”
浣纱看了一眼采珠,默默低下头。采珠尴尬地咧了咧嘴。“是你们没有听懂。”柔荑果断地下了定论。她的故事,如此峰回路转,如此惊心动魄,怎么她们听了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哦,自己似乎忘了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到广源的吗?”婢女齐齐摇头。柔荑继续说:“我差一点就要死掉。我和括苍在一起,还放走了要被处死的他,他们要把我淹死。”这时,两位听众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幸好我水性好。阿班——她是我的婢女,偷偷给我松了绑,还给我塞了一把刀。我在水里拼命地游啊、游啊,就在我马上要淹死的时候,终于爬上了一块陆地。我走了很远,别人告诉我走路是走不到广源的,所以我搭上了商人的车——”
一抹碧色在门口晃了一下,已经踏进了门槛,又退了出去:“夫人这么晚还不用膳?哦,我是来传王爷的吩咐的,王爷稍后会到夫人这里来。”
柔荑几乎是跳起来的:“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银屏昨夜微寒
括苍走进柔荑的房间,已经到了亥时。柔荑端端正正坐在桌前,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括苍扫了一眼,一盘盘菜肴摆在桌面纹丝未动,括苍看到干干净净的银箸与瓷碗,蹙起了眉头:“采珠,你们没有伺候夫人用膳吗?”
柔荑站起来,牵着他的衣袖使他坐下:“不是她们不让我吃,你不来,我吃不下。”柔荑拿起银箸:“现在可以吃了。”她正要用银箸去夹菜,括苍挡住了她:“菜都凉了,让她们拿下去热热吧。”柔荑摇头:“我不怕吃凉菜。”括苍没有回应,向婢女招了招手,让她们把菜品端下去。然后才问柔荑道:“为何我不来,你就不吃?”
柔荑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不爱一个人吃,吃不下。”
“那我若是晚上不来了呢?”括苍问。柔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隐藏着一些委屈。括苍笑了笑:“你以后不必为了等我,让自己挨饿。”
柔荑支吾了两声:“是不是因为,你并不见得会在晚上到我这里来?”“对。”括苍没有隐瞒。柔荑直视他道:“那我更不能吃了。总之你一定要来,看到你,我才会吃东西。”见括苍没反应,她拉住括苍的手撒娇道:“你若忍心,就看着我挨饿好了。”
括苍微微笑了一下:“无理取闹。”
“我就爱无理取闹!”俏皮的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人,括苍无奈地摇头。她从小就被人宠坏了,可是面对那样天真可爱的脸庞,又怎么忍心责备于她?柔荑起身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臂环在腰上,低头看着他。一点红晕从半透明的肌肤表层下晕染开来,在粉白的脸颊上开出异常妖艳的光彩。括苍仰着头看她,从那娇艳欲滴的脸庞上,似乎坠下一滴和着粉香的水,在他的心里头点出一片涟漪。
括苍揽住她的腰问:“不吃饭了吗?”
柔荑声音忸怩:“嗯,不吃了。”括苍站起来,拥着她纤瘦的身体,唇齿相接。
在清凉山的牢笼里,第一次看清这个女子时,括苍也曾感概,造化究竟怎样创作出如此的杰作。毫无瑕疵的容貌与身材,妖冶的风情与单纯的个性,连撒娇的声音都软软糯糯,酥了听者的四肢百骸。在清凉山,身陷囹圄的他急于求生与报复,竟然不曾好好享受个中滋味。如今,她就像一件稀世珍宝可以被他捧在手心里细细把玩,愈是品味,愈觉得奇妙无穷。
望仙台的第三层,括苍倚栏而坐,远眺广源城楼。高空的风卷起楼阁上的薄纱帷幕,括苍闭目聆听风声。突然,风声中多出了一阵脚步声。很轻很轻,但木屐踏在木楼梯上,岂能不引起听者留心?
“你来了。”括苍转身,清瘦苍白的女子默默看着他,露出一抹礼貌的笑。括苍走向榻边,上面摆着一张几,半碗茶水犹热:“坐。”
王妃落座:“王爷有话直说。”
“崇南是你弟弟镇守的地方。上旬我下令征兵,崇南县民似乎不大配合。崇南县令告诉说,他在崇南强拉壮丁,民怨沸腾。百姓围堵将军府,他杀伤了两人。”
王妃笑了笑:“既是王爷下的令,舍弟当然不遗余力去做。难道王爷要为此怪罪于他吗?”
“我已让崇南县令安抚死者家属。但死者的家人要求他披麻戴孝到灵堂上三叩首,听说你弟弟为此拒不见客,还私自将官兵调到将军府给他看家护院。”括苍说,“我叫你来,正是想告诉你,去信一封好好规劝你弟弟,劝他服软,不过是戴个孝、叩个首而已,大丈夫本当能屈能伸。”
王妃颔首:“妾身谨遵王爷嘱咐,但我弟弟听不听我的规劝,就不一定了。”
括苍正在喝茶,突然看向她:“你在生气吗?”王妃淡淡瞟了他一眼:“王爷何出此言?”括苍亦淡淡地回答道:“你我结发三年,难道连这都感觉不出来吗?”
“三年?”王妃问了一声,“原来已如此之久。三年,难怪王爷想换换口味了。”
括苍倏然明白她言外之意:“你不曾嫉妒妆雪,为何嫉妒柔荑?”王妃和括苍之妾妆雪说不上亲密,却也是时常相伴取乐的朋友。在括苍看来,无非只一个原因:“柔荑初来乍到,我也不曾对她殊宠。难道,因为柔荑漂亮?”他嬉笑着问。
虽然看起来他是开玩笑,但王妃的脸骤然冷了下来,原本就淡漠的表情更像覆上了一层霜:“男人和女人的眼光太悬殊。王爷觉得她美,妾身只觉得妖媚。然而这并不是我讨厌她的原因。王爷可知,她来拜见我的当日,竟然因为一言不和拂袖而去?”
括苍听说过这件事:“她是不懂事,这是她出身使然。你教她便是。往后她再犯错,该当责罚的,你自己做主。”王妃冷笑:“妾身怕弄疼了王爷的心肝。”括苍凝视她半晌,王妃疑惑地看着他,有些难堪起来。括苍忍不住笑了:“原来你吃醋的样子如此可爱,那以后你还要多多吃醋才好。”
王妃苍白的脸颊立即浮上了红云,生气道:“妾身岂是那么小气的人?”
“从前我听人说,小气才是女人的本性。不过你既然是王妃,身份高贵自不可与她们同日而语,也不必计较太多。细枝末节上,不妨让她们一点,去年冬季,你还曾让人施舍旧衣旧被给乞丐,不是吗?让她们一点,权当是施舍,也成全了你的贤德,再怎么让,你也是我的王妃,不是吗?”王妃低头不语,括苍的口气虽好,终究不是向着自己。
括苍依旧是跟王妃一起用膳,可是用膳的时间过去了很久,也没有一个人来通知柔荑准备迎接括苍。柔荑饿得发慌,勉强吃了几口,又全无胃口而放下筷子。又等了好一会儿,柔荑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上,望着蜡烛出神。
“夫人,还要吃吗?要不奴婢把菜拿下去热一热?”柔荑没有声音。“夫人,要不要吩咐人准备热水洗漱?”柔荑没有声音。“夫人……”“括苍呢?”浣纱问出第三个问题前,柔荑打断了她的话。
采珠道:“夫人,看起来王爷晚上是不来了。”柔荑疲倦地眨着眼睛,看着他:“不来这里,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