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船上的易扬也看清了辅国公的举动,骇然大呼:“温公不可!”
温涵之微笑著,只是望著蔚缌,目光越见柔和,至最后竟是深情缱绻、丝丝难断。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缌缌,你我年纪相差太大,我如何能够耽搁你的青春年华?何况我双手沾满鲜血,怎么忍心让你陪伴我,却落得与彤英一般的下场……唉,不想,最终还是牵累了你!
锋利的剑刃缓缓划破了咽喉,鲜血泉涌,钱离师徒措手不及,俱都愣在一旁。
温涵之站得挺拔笔直,剑刃深入,割破了喉管,眼睛却仍是望著几欲疯狂的少年。舍不得挪开,舍不得闭眼,这一辈子便放肆这么一回了!缌缌,你可知,自你向我表明心迹,我便沦落了我的心,只是苦苦压抑,见著你难过,我亦伤怀,若知我们相处时日不过这么些许,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可惜,终是晚了!让我再看看你,好孩子!
风打浪急,遽起的海浪拍向甲板,水雾间,蔚缌的面容渐渐模糊,长剑“!”地一声掉落在甲板上,温涵之觉得气息已不能呼到口中,不由微微一笑。缌缌,你是在哭么?不要哭,真想看你笑著送我走,你笑起来是天际最美丽的云彩,是春天最娇艳的鲜花,缌缌……
身体慢慢倒下,沉重地摔倒在甲板上,如秋水般澄净的双眸却仍然大睁著瞧向蔚缌的方向,只是不愿闭上。
少年的哭喊声和著海浪渐渐远去,温涵之想叹息,却发现已张不了嘴,神智渐渐流失,迷迷糊糊中,渐渐发冷的身体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缌缌,是你么?
少年不知道从哪儿提上来的真气,突然之间被点住的穴道全部冲开,甩脱缚住他的士兵,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将温涵之润满鲜血的身体抱进怀里。
辅国公没有闭眼,似是感觉到了蔚缌的存在,双眸上移瞧向少年的脸。割裂的腔子内热血汩汩流出,垂落身侧的手抖了抖,想要抬起抚去少年的眼泪,却已是动弹不得。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缌缌,想和你说,却不能和你说;缌缌,便是不说,温涵之得你之爱,死亦瞑目;缌缌……
张开的双目再没了神彩,温涵之绵软的身体躺在蔚缌怀中,鲜血染湿了少年的衣襟,盛开出绚烂的红桃榴花片片萼梅。
蔚缌忽然张嘴,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混著怀里人脖颈间的艳丽一同流出,滴落在甲板上,层层朱殷。
“大哥……”少年垂下头,将脸紧紧贴上温涵之渐冷的面颊,大哥,你看著我……你一直看著我,我了解了,我明白了,你和我一样,你的感情和我一样,为什么到现在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大哥……
后头船上易扬失声惨呼:“温公,老师……”他和左绍和二人一直与皇帝兄弟混在一起,幼时俱是温涵之的弟子,眼见恩师惨死在自己眼前,悲痛欲绝。
这么一声大喊,倒惊醒了怔愣的钱离,冷冷地哼了哼,阴恻恻地吩咐:“倒是个烈性子!以为死了便解脱了吗?来人,将温涵之的尸体给我吊起来,若是朝廷的船还不停,便让这死人喂鱼。”
蔚缌昏乱的神智捕捉到了“温涵之”、“吊起来”的字眼,顿时清醒了几分,抱起温涵之的尸体站起腰身:“钱离,你个混蛋!”
钱离冷冷地睨视著他:“臭小子,劝你不要再动了,否则连你一起喂鱼!”
蔚缌低头瞧了瞧怀里的温涵之,闷下脸用面颊擦过温涵之大张的双目,阖上他的眼皮,喃喃道:“大哥,我陪著你!”忽地昂首而立,身后海浪翻滚、波涛汹涌,秀美的身姿飘然若仙、豪气万千。
钱离觉得不妙,待要上前,却听少年蓦然大喊道:“易护卫,你要为温公报仇啊!”身形跃起,衣袂翻卷,长发飘扬,美丽的脸庞映著海面的霞光,恍若神子飞天,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已跳落海中。
易扬惊叫:“蔚公子……”两眼流泪,跺脚道:“快救人!”
蔚缌抱著温涵之随著海浪上下起伏,少年闭上了眼睛,紧紧揽住怀中的身体,一任海浪拍打。大哥,我和你一起走,下辈子定要在一起。
易扬眼看著海中的人影随波起伏,急急下令掉转船头先去救人,不妨迎面一个大浪,禁不住退后了几步躲避,浪过水分,再看时,海面上只余蓝黑色的波纹,熟悉的身影再也不见,骇然扑向船头:“蔚公子……老师……”回转身,双目赤红:“给我开炮,轰死那群王八蛋!”
咧咧炮声炸破天际,海上支离碎影,远处一线阳光悄悄遮蔽,人世间的繁杂恩怨总让上天不忍目睹。
远在蜀地的方晏收到了京城传来的书信,正自微笑著点头,原来贼头出海了……忽觉一阵莫名的悸动,不由捂上了胸口,皱起眉,隐隐地,一股不详的预感慢慢袭上心头。
(第一部完)
第一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阁窗清影,纤瘦的少年长发披落双肩,静静地立在窗前,望着楼下树丛间一池碧水盈盈泛波、荷香满院。
白发黛衣人悄悄靠近:“缌缌,问过小二了,这里离京城甚近,估计明日午时便可到达京城。”
蔚缌回眸:“文轩叔叔。。。。。。”
谷梁文轩打断了他的话:“想不到这个不大的城镇居然还有如此雅致的客栈,绿树阴阴向水湾,池里锦香看不断。缌缌,你喜欢吗?”
少年眨了眨眼,隐隐泪光清点:“文轩叔叔,我总是。。。。。。总是忘不了。。。。。。”
白发人叹了口气,伸手拥住少年的肩头:“好孩子,忘不了是正常的,当年我也。。。。。。只是,我们不是懦弱之辈,他们去了,活着的人更加应当好好地生活,温相若是在天有灵,必不忍心看着你终日沉浸在对他的思念中不可自拔。”
蔚缌将头搁上他的肩膀,低低地喊了一声:“大哥。。。。。。”
谷梁文轩暗暗叹息,十六岁的孩子啊,自己从海里将他捞起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却犹自紧紧抱着怀里的尸体,任凭风吹浪打,丝毫未曾松懈,以至于自己强行扳开他的胳膊时,年少的孩子竟迷迷蒙蒙清醒了过来。情焉?爱焉?谷梁文轩不想去分辨,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当年,当熟悉的容颜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那一瞬间自己竟觉得想做一只飞蛾,奋身扑进浩然烈焰,与那人一起化为灰烬。
当年的自己生生遏止了疯狂的脚步,如今的少年那无所留恋地纵身一跃,沈进波涛汹涌地无天巨浪中,该是怀着何等地悲凉与心伤。
轻轻拍抚少年的后背:“想想温公那封信,缌缌,逝者已矣,你还有很多需要你牵挂的亲人,难道要他们也为你如此伤心吗?”
蔚缌缓缓摇了摇头:“大哥以为自己那病治不得,说不定哪日发作便救不回来了,故而早早留了那些信,别的信字迹陈旧,只给我的这封墨迹新颖,想必是书写不久,文轩叔叔,我好想他。。。。。。”
白发人沉默半晌:“缌缌,此番回京,方晏应当也回来了!”
蔚缌怔愣:“方。。。。。。大哥。。。。。。”
谷梁文轩一字一句道:“王自幼聪颖,辗转深宫,人谓之贤,然其恭以退为之首,上承天意,下抚百姓,兼之母非惠德,承气不可言,忧虑不及悦,是乎郁结于中,不得发也。缌缌,温相的话你可还记得?”
少年喃喃道:“岁将二十五载,帝缺后裔,王未敢置室,今逢心谐之人,缌缌万不可弃之如敝屐,当知山复岭、海濒涯,琴瑟之恩,身灭情犹在也。。。。。。”
谷梁文轩微笑:“记得便好,温相牵挂者不过两人,一是其公子尚自年幼,二是方晏处境艰难。。。。。。说起来这个孩子还是我的骨肉嫡孙呢!”
蔚缌落落而笑:“叔叔不问世事已久,今番却因了我重入中原,实是。。。。。。”
文轩笑开:“我乃避居人世,非是不问世事,其实中原有何变故也能略知一二,有些事情便是知道了、看见了也可不闻不问,你且放心吧,他们那些子杂事我是不会理睬的。”
蔚缌正待接话,却见谷梁文轩使了个眼色,拖着他悄悄走到门边,门外传来两个孩子稚气的声音:“你瞧清楚了没有,那个人是哥哥吗?瘦得跟芦柴棒似的!”
“你不相信我的目力?”
“不是不相信,只是哥哥失踪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我害怕。。。。。。”
“你就是没判断力,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要说谁死我都相信,就是不相信哥哥会死。”
“你有判断力,那你那晚哭什么哭?”
“你再胡说八道,我揍你!”
“揍我?你试试看。。。。。。”
争执到此为止,蔚缌蓦地上前一步拉开了门:“小砚小墨,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吵得热火的孩子怔怔停住,望着眼前这个传说中跳海死了的人,其中一个首先回过神来,扑进蔚缌怀里:“哥哥,呜呜呜。。。。。。”
少年被他扑得晃了晃,幸得谷梁文轩一把扶住,方才稳住身形,刚欲开口,另一个孩子已瞪眼开骂:“没看到哥哥气色不好吗?乱扑什么,给我站好了。”伸出一只手将先头的孩子扯了出来,不客气地拍着他:“哥哥身体不好,你别乱扑。”
扑腾的孩子仍在抽泣:“呜呜呜,哥哥,他们都说。。。。。。说你跳进海里,呜。。。。。。死了。。。。。。”
另一个孩子抬手一个爆栗敲过去:“乱讲,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哭?快给我停住,烦死了!”
蔚缌勉强笑了笑:“小砚,你对小墨总是这么粗鲁,快进屋吧!”
凶巴巴的孩子讪讪道:“他总是哭,让人烦得不行。”
少年听着他孩子气的大人话,心里轻松了不少:“好了,你先出生,也算是哥哥,如何总是欺负小墨,进屋吧!”
两个孩子乖乖走进屋内,谷梁文轩将门带紧,微笑道:“这就是你的双胞胎弟弟?”
蔚缌点点头,指着仍在抽泣的孩子:“这是小墨,不仅长相,性格脾气俱都像极了爹爹;这个是小砚,比较像父亲,除了家里人,平日对谁都不爱搭理。”
小砚不高兴道:“哥哥,我现在改了很多了,爹爹说对谁都要热心一些,否则人家不理睬,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少年微笑道:“是吗?”
小墨抢口:“真的,哥哥,小砚现在变了许多,一路上看到乞丐还布施呢!”
小砚一脚飞过去:“让你多嘴。”
谷梁文轩宛尔:“真是一对可爱的宝贝。”
小砚顿住身形,瞧了瞧文轩,大人样地皱起眉头:“哥哥,这位前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蔚缌终于被弟弟逗得笑了开来:“这位文轩叔叔是义父的旧友,当年便是文轩叔叔将义父送回云岫的。”
小砚恍然,当即毕恭毕敬地行礼:“文轩叔叔。”小墨有样学样,抱拳作揖倒是颇为周全。
小砚素喜寻根问底,耐不得心里有疑问:“哥哥,我看你气色很不好,前番在京里听说你跳了海,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看着他纠起眉心的模样象极了父亲,心头蓦地涌上一层暖流:“这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我慢慢讲与你们知晓。对了,你们二人怎会出庄?父亲和爹爹知道吗?”
小砚不吱声了,小墨清脆地回答:“不知道,我们偷偷溜出来的。”说着,凑到蔚缌身边:“我们很想哥哥,小澄也天天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我们一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