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人动了动,若有若无地轻轻哼了一声,蔚缌感觉到手下起了粘腻的湿意,知道又盗汗了,不由皱起眉头。
起身取来脸盆,从水壶中倒出热水,这半年来都是他亲自照顾方晏,这一类洗脸擦身的活干得还挺顺手。
绞了帕子擦净方晏脸上的汗水,手伸进被窝里,不出所料又是一身的潮湿,蔚缌翻来一套干净柔软的内衣,掀开锦被,小心地脱去方晏身上的衣服,用热水抹一遍身子,才半托着将衣服替他换上。
这么一折腾,方晏模模糊糊地醒了:“缌缌。。。。。。”
少年顿觉懊恼:“是我手脚太笨,又把你吵醒了。”
贤王微微一笑:“你怎么还不睡?”
蔚缌将绣被重新替他盖好,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水盆里,方才笑道:“看你出了一身汗,幸好没睡,否则谁来帮你换衣服?”
方晏撑着双臂想要坐起,蔚缌连忙扶住他的身体:“起来做什么?”
方晏皱皱眉:“饿了。”
蔚缌呵呵一笑:“谁让你晚膳不好好吃呢?幸好备着点心。”他转身走到桌边,拿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暖盒返回坐在床头。
打开暖盒,里面放的是精致的桂花糕,暖盒并不大,却端端正正摆了十块,切得方方的小糕散发出浓浓的香味,诱得人胃口大开。
方晏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想了想,又取了一块送到蔚缌唇边:“一起吃。”
少年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就好。”
方晏笑笑也不勉强,径自吃了起来,蔚缌倒杯水递给他,或许是真的饿了,一暖盒桂花糕很快吃完。
蔚缌将空盒子和水杯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柔声问道:“还饿吗?”
方晏摇摇头,依着少年的扶持重新躺下:“缌缌,夜深了,快睡吧!”
蔚缌展颜轻笑,脱鞋上了床,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先是沉默,隔半晌方晏拉住蔚缌的手:“缌缌。。。。。。”
少年抱紧他的身体:“想说什么?”
方晏似乎带了几分疑虑:“我是不是有些变了?”
“没有变!”
贤王摇头:“不是。。。。。。我好像变了许多,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焦燥不安,有时还会莫名地烦心,甚至疑神疑鬼。。。。。。”
少年将脸贴在他耳边:“大哥,别瞎想,过段时间等宝宝生出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方晏背转身,低低叹息:“但愿如此。。。。。。”
蔚缌拍拍他的肩膀:“睡吧,明日你还要早朝呢。大哥。。。。。。”犹豫了一下仍然开口:“能不能找个理由不去早朝?”
方晏断然拒绝:“不行,君意不可违,皇兄或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顿了顿又道:“你不要太担心,皇兄与我一起长大,不会对我怎样。”
少年沉默半晌,额尔缓缓道:“睡吧!”
方晏不再说话,只将身体向后缩了缩,紧贴蔚缌温暖的胸膛,感觉到身后人体贴地拢了过来,不由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蔚缌完全没有睡着,方晏醒来时已将五更,窗外仍是黑乎乎的,屋内烛火早已点燃,红珊托着朝服站在一旁,蔚缌衣冠整洁,正微微含笑地望着他:“醒了?”
方晏点点头,就着少年的扶持起身着衣,本待穿上外袍,却见贤王皱了皱眉:“软甲呢?”
蔚缌脸色一变:“大哥。。。。。。”
方晏摆手:“取软甲替我穿上。”
红珊瞧瞧霎时僵住的少年,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王爷此番重入金殿,挺着个大肚子岂不徒惹闲话?可蔚公子所虑也并非没有道理,一直把肚子束紧,便是王爷能忍得了,腹中的胎儿岂会不受伤害?
金丝软甲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出灿灿光芒,蔚缌看着那闪亮亮的东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难道从今往后大哥日日都要穿这衣服上朝?我们的孩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蔚缌抢过了红珊手中的软甲:“大哥,别穿,我求你,不要穿这件衣服。”
方晏脸一沈:“拿来。”
少年发白的指节紧紧收住,眼神近乎于哀求:“大哥,不要穿好不好?”
红珊蓦然别过脸去,从来没有见过蔚缌露出这样的表情,以往的少年精力充沛、活泼开朗,特别是贤王怀孕的半年来,蔚缌跟前跟后,终日笑眯眯乐呵呵,便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看到他也会不由自主轻松起来。
可是现下的表情,哀恳的、怜惜的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担忧,红珊忍不住望向方晏,险些脱口而出请主子答应蔚缌的恳求。
可惜,不为所动的人是方晏,到这会儿脸色已经冷厉了下来:“缌缌,把衣服给我。”
少年退后一步:“大哥,不要伤害孩子。”
红珊叹了口气,蔚公子到底年幼,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存心要惹王爷生气吗?
果然,方晏倏地勃然大怒:“你居然说我伤害孩子?蔚缌,孩子在我身体里,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会故意伤害他吗?”
蔚缌愣了愣,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上前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我。。。。。。我说错了,大哥。。。。。。”
方晏冷冷地伸出手:“拿来。”
红珊觉得天都要变了,从何时起,王爷居然完全转了性子?这副神态,再也想不到,主子竟有一日会用这副神态来对待蔚公子!
蔚缌手足无措:“大哥,你别生气。。。。。。”慌乱中金丝软甲已被方晏劈手夺下,少年怔怔地瞧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晏也不理睬他,自顾自穿上软甲,在红珊的服侍下套好朝服,望望窗外天色已显灰蒙,随口吩咐道:“不早了,我得走了。缌缌,你好好呆在府里等我,不要乱跑。”
少年看着他状似平坦的腰身缠上了玉带,不知为何,竟似乎听到了他肚子里胎儿的哭泣声,宝宝。。。。。。
方晏见他没有回应,不由皱起了眉:“缌缌,你在听我说话吗?”
蔚缌蓦然回过神,连连答诺:“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贤王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少年身前,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别担心,我很快便回来了。”
蔚缌苦笑:“我送你到府门口。”
方晏摇头:“不用,有红珊跟着便行,你昨晚没睡好吧?再去休息一会儿。”
少年垂下眼眸:“好。。。。。。”
贤王见他很是听话,不由微微一笑,带着红珊转身出了房门。
蔚缌不想再惹他生气,果然只倚着门目送方晏离开,待两人拐弯不见了身影,方才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找小墨,得多配些好的安胎药才行。
画栋连云,朱楼映日。当半年不曾入宫的方晏重又跨进皇宫的大门时,不由心生感慨。自小长大的地方,以前常来常往也不曾仔细瞧过,蓦然半年不至,但觉金瓦玉壁,无处不美,无处不奇。
一众文武官员看到久未得见的贤王,莫不甚觉惊讶,上前行礼时,真心询问者有之,旁敲侧击者有之,方晏俱都微笑着一一回应。
待众人全都散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方才施施然走过来,冲着贤王深深一揖:“王爷,好久不见。”
方晏抢手拉住那人的衣袖:“彤华,你怎会在此?”
萧公子一贯地温润文雅:“陛下嘱我日日来此旁听,可惜我到这儿旁听了三个多月了,今日才瞧见王爷。听陛下说,王爷身有不适,不知现下可否安泰?”
方晏心下一跳,勉强笑道:“劳你牵挂,已大好了。”
萧彤华叹了口气:“我本想到王府探望,可一直不曾得空,还望王爷见谅。”
方晏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病,休养了半年了。彤华,看来皇兄有心栽培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哪!”
萧公子微笑道:“但愿彤华不要让陛下失望才好。”
贤王失笑:“以你的才学,若是皇兄还不满意,我定会为你鸣不平。”
萧彤华微垂双眸,低低地说道:“才学好不定做官便能做好,这里面的学问比那些八股诗词难得多了。”
方晏凝目注视着他,半晌叹道:“你既有心入仕,便要做好这种准备。”
萧公子含笑点头:“这话陛下已经对我说过了,你不要替我担心,萧彤华不笨。”
方晏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在世时常夸你聪颖灵慧,若说你笨,我们这些人岂不全成了傻子?”
萧彤华呵呵笑道:“王爷说这话,真是折煞彤华了。”
方晏皱眉:“半年不见,你对我可是生疏了许多。”
萧公子正欲再言,却听一声尖厉的呼喝震耳地响起:“陛下驾到。”
原本乱纷纷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百官各就各位,贤王看着萧彤华站在玉阶下一名小太监的身旁,心知他还未登科,现下不能封官,故而只能旁听。
随着珠帘轻响,方晏终于看到了亲兄长熟悉的面容,令他颇感不安的是,方荀的脸色再不若以往的红润,苍白灰蒙,连一双丰润的双唇也失去了水分,干枯浅淡,原本合身的龙袍飘飘荡荡,象一件罩子一样勉勉强强挂在身上。方荀晃晃悠悠地步上玉阶,坐在面南的、镶金嵌玉的龙椅上。
方晏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怜惜,怎么半年不见,皇兄竟瘦成这副模样?形销骨立,面目憔悴!难道是因为缌缌?或者他身上的毒还是没有解去?皇兄到底是怎么了?
第三十五章
皇帝的到来使大殿内的气氛陡然沈肃,方荀的目光淡淡扫过阶下,看到亲弟弟时嘴角勾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眼光下移,嗯?看不出肚子,现下有几个月了?半年了吧?这小子用什么方法把肚子压下去了?
蔚缌逃走的那晚,昏迷的方荀被左绍和发现,醒来后病得起不了身,却倔强地不肯服用解药,左绍和与易杨急得上了心火,仍是想不出好的说法劝转皇帝。
方荀似乎是铁了心寻死,只是不服解药,生怕易杨与左绍和捣鬼,凡是呈上来的饭菜茶水必定仔细辩识,确认没有搀进解药方才食用,二人又不能强行逼迫,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
得知方晏有了身孕的那日,方荀将自己关在寝宫里,易杨与左绍和遣走了所有宫人,提心吊胆地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砰砰啪啪一阵乱响,待得平静下来,二人推门进去,便见方荀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这一变故让二人下定了决心,趁着方荀昏迷,两人硬是将解药喂进他的嘴里,本以为那毒定能解了,不料,匆匆赶来的黄需把脉后神色惊骇地吐出几句话,顿时把二人一下子打懵了。
黄提点说话时声音带着哆嗦:“陛下是否吃了。。。。。。吃了芒果?”
易杨点头:“陛下这些日子日日要吃芒果,上贡的芒果已经吃光了。”
黄需哭丧着脸:“这可怎么办才好?”
左绍和直觉不对:“怎么了?”
黄太医舌头都大了:“这。。。。。。这种毒忌食芒果。。。。。。”
易杨大惊:“吃了会怎么样?”
黄需软软地坐倒:“毒入肺腑,已成绝症。。。。。。”
左绍和骇然失色,一把揪住太医的衣襟,神情狠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易杨狂吼一声:“这不可能!”
太医奋力推开隐卫首领:“你们日日在他身边,怎不阻止他?”
左绍和圆瞪着双目:“你也不曾告诉我,这种毒不能吃芒果。”
黄需怔住,忽地一拳捶在青石砖上:“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