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和你姐姐和离。你姐姐值得更好的人呵护她。”陈全安伸手摸摸陈继业的脑袋,粗糙的大人摸上额头的瞬间,陈继业觉得,这手不如姐姐的手那么温暖,但却让人安心。
“好好念书。陈家的威名,日后只能由你们兄弟来继承。”陈全安这句说得极轻,轻得只有两人能够听见。陈全安深深看一眼陈继业身后的小院子,转身离开。
冬日来临,寒风扫过江宁城每一个角落,带上潇潇的杀意。将军府里的火盆早早烧了起来。本来按张夫人的态度,火盆烟灰大,还不如修火墙来的暖和,舒服。
但是江宁不比帝都,没有北地那种滴水成冰的冷,比较起来,江宁的冬天,虽然寒风凄凄,但是平日只需要穿棉袄,最冷的几天,也不过多一条毛围脖就可以了。修建火墙就要把将军府的正院拆了重建,工程浩大,花费多。
花费多倒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工程至少得上半年,江宁将军最后还是拍板不建火墙,考虑到自家夫人不喜烟灰,就让家里的下人采买了最贵的银霜碳回来。
每到了冬日,张夫人就觉得浑身不得劲,连精神也似乎随着冬天的到来,也溜走了一般。
丫鬟婆子进出都是放轻了手脚,众人知道到了冬天,张夫人的心情都会不大好,今年的冬天,夫人的心情尤其差。说起来,这心情差,似乎是从知道大公子骑马摔断了腿开始的。
“外面都在说什么了。”张夫人懒洋洋看着火盆里升腾的火焰。
“说今年的冬天有趣的事儿不多。往年冬天,还能结伴上上香,今年寒风大,各家夫人都不乐意出门了。”心腹婆子小心翼翼回答。
张夫人冷哼一声。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就没人提到我家的大公子。”
“大公子摔断腿,那,唉,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咎由自取。下人都劝着他,别骑马,偏偏不听。入冬了,非要骑马,现在摔断了腿,大夫说至少要等到年后才能好利索。把大公子挪到城郊的别院养伤是老爷的主意。其实,这也是常理的,谁家过年,也不兴留一个病人在家里的。”
张夫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是不喜欢前任生得孩子,这是明摆得事实,但不喜欢是一回事,名声又是一回事。本来大公子摔断腿,送去别院休养,就是将军府自家的事情,但偏偏这事情现在传得满江宁城都知道。非但知道,这传闻里头还夹杂着她,容不下前任的嫡子,这次坠马,是想置他于死地。
张夫人是很想前任的儿子赶紧死了干净,却容不得别人这样说,更容不得江宁城内的大小官员夫人,明面上对她笑容恭维,背地面,对她指手画脚。
张夫人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到,那帮子夫人太太在背后怎么笑话她。
“老爷那边怎么了”张夫人觉得火盆子太热,冒起来的热气就像在她心头加了一把火,浑身都不得劲。
“老爷,听说已经派人查探流言的出处。或许,这股子没根据的话,很快就会被压下去。”
张夫人不自然换一个姿势,压下去也好,等新鲜事出来了,就没人记得这事,自己也可以趁着那小子到了别院,让他永远也别回来。
“这冬天,怪得很。”张夫人看向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吹打花园的落叶,落叶在风中颤抖,哀鸣。一股难以抑制的颤抖从张夫人心中升起。有什么不被掌握的事情,在一步一步向江宁城靠近。张夫人下意识紧紧身上的棉袄,努力把这个念头从脑袋中驱逐出去。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宁城都在张家的掌控中,有什么是不被控制的,不过两三句流言,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
张夫人脑袋里电光火石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宋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宋千户回去后,一直待在家里,宋太太出门,也是往文太太家里去。连程家,几次要邀请,也是五回只去了两回。别的事情,就没了。”
“不对啊。”张夫人仿佛在自言自语,“不对啊。夏天秋天的时候,在上蹿下跳,现在倒安静下来了。不对……”有什么被忽略了,张夫人努力想捉住被自己忽略的一点,但偏偏捉不住,到底是哪里遗漏了什么呢?这种无法捉住的感觉,让张夫人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
☆、围炉
而令张夫人极度不安的宋家,如今正处于一片欢声笑语当中,当家的宋存厚回来了,宋家的精神为之一振。用张妈妈的说话来说,就是走路都是带风的,精神特别好。
冬日无聊,简敏偶尔出门参加文太太组织的小宴会,多数时间就是待在家里。而文太太也不是整天想宴会,隔上十来天,就邀请简敏到家里赏赏新得稀奇玩意,又或者说文千户下属进贡了某样新鲜好吃的东西,让简敏也过来尝尝新鲜。
因为次数不多,简敏是有请必去的,而且文千户和宋存厚也算是一个藤蔓上的葫芦,没必要吊着文太太。令简敏诧异的是,文太太的小宴席,居然有成太太出席。像这种类型的小宴席,也就是邀请一两个知己好友参加而已。而成太太和文太太,在六位千户太太中,交情只能算是一般,没想到也被邀请参加了。
简敏只惊讶了一会儿,念头在脑袋里一转,很快想明白个中原因。前段时间,自己偷偷在成太太心里埋了一根刺,后来,又出了成千户和人在青楼打斗事件,那人还和张夫人关系不浅。简敏得到的都是市井流传的消息,隐隐约约,其中的内情不算太清楚,但从这些隐隐约约的消息里,简敏也能明白,不但成太太心里有刺,只怕成千户也不见和张镇方多同心合德。
现在成太太出现在文太太的小宴席上,看来,是成千户成功被拉拢过来。
想通了关节,简敏也不纠结为什么成太太会出现。现在文千户的藤蔓上有三个葫芦。其中一个葫芦还曾经是张镇方的心腹。
除了文太太的宴席,江宁城这个冬天非常安宁,安宁中又带上不同寻常的意味。张家大公子摔断脚的流言溜进大户人家的宅院,流言纷纷,丝毫没有被弹压下去的迹象。张夫人少了组织宴席赏玩的心思,千户太太之间也乐得少出门。
江宁的冬天不比北地,这个是宋家在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张妈妈向简敏诉说着不习惯,连宋氏也叨唠,“虽然不算冷,但浑身不得劲,还不如留在边城,过冬来得好。”
平日没事,简敏张罗着让张妈妈把他们从边城带过来的炉子翻出来,洗刷干净,准备一家人坐下来,围炉煮吃。
张妈妈把准备好的食材一一拿上来。宋家宅院已经进入正常的轨道,碧水,碧沙已经能够把事情挑起来,张妈妈空闲的功夫比从前多了,人也变得爱叨唠起来。
“江宁好的羊肉难寻,底下人找了好些地方,只找到这些羊肉,还不如边城那下等的羊肉来的味道好。”
“这里的碳太精致,烧起来半丝烟灰都没,别的碳味道又呛,还不如边城的碳,烧起来味道不大,又有烟,这样围炉煮吃才有几分滋味。”
简敏抱着宋晟坐在一边,笑着听张妈妈唠叨。
“幸好当初把炉子带过来,否则,这里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边城的炉子,说不好,这里就一个大锅,下面上一个烧碳的炉子,让人这样烤着吃。”边城的炉子比较特别,中间一条长长的烟柱,可以放碳,烧起来的烟灰也是从烟柱中升腾,烟柱四周的大圆盘加入白水,等水煮沸腾,就可以加入羊肉等各式食材,煮热就可以吃用。
这样的炉子,一边吃,一边有热气冒出来,再冷的冬天,吃了一会儿,也会浑身冒汗,特别舒坦。
张妈妈嘀咕道,“这里吃喝的花样倒是多,单是丸子就有十多样。每样我都让底下人采买了一些回来,太太要是觉得哪一种好吃,下次就让下人多买些回来。”
“都有什么丸子啊。”简敏随手把一个丸子塞给宋晟,宋晟一只小手捉了丸子,自己看看另外空着的小手,主动伸手过来找简敏要丸子玩。
“包心的丸子,就有芝麻馅的,莲蓉馅的,还有猪肉丸子,鸡肉丸子,还有这个,挺新鲜的,鱼肉丸子。也不知道这软绵绵的鱼肉怎么打成丸子的,怪结实的。”
“把各种丸子都挑一些出来,等会儿煮熟了请老太太品尝一下。”
张妈妈应了一声。等炉子的水烧开了。张妈妈请了宋氏过来,在院子里练武的宋存厚也回来了,换了一身衣服,一家人围坐在炉子四周。宋氏让张妈妈也坐起来,张妈妈推却了一会儿,见宋氏坚持,唯有勉强坐下来,但只敢虚坐一半,不敢坐实。
宋氏看看身边的儿子,媳妇,孙子,心里大为高兴,唯一小小不足的地方就是孙子辈少了一些,只有宋晟一个,要是能多几个,围着桌子满满坐上一桌人,那该多好啊。
不过,宋氏转念一想,儿子回来了,少说也要等过了农历新年才回卫所去,这里面也有两三月的时间,让他们两人努力一把,孙子说不好到了明年春天的时候就会来了。
宋氏越想越开心,看看简敏,又看看宋存厚,开心得直笑。简敏心知宋氏所想,红了脸,垂下头,宋存厚目不斜视,只盯着炉子里翻滚的丸子看。
“娘,这是江宁特有的鱼肉丸子,你尝尝看。”宋存厚夹了一个丸子,送到宋氏的碗里。张东家的连忙伸手拿起碗想接过来。
宋氏摆摆手,“今日你们不用伺候了,都回去休息吧。就我们自家人坐一起,吃一顿饭。”
张东家的面有难色,但红棋立即向宋氏行礼,口称,“谢老太太恩典。”
红棋退下去,张东家的也好不留下来,唯有跟着离开。张妈妈想跟着走,被宋氏留下来,“张妈妈从边城跟着我们来这里受苦。这大半年来,还是麻烦张妈妈帮忙,否则,这家里头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张妈妈就不用客气,留下来一起吃一顿饭吧。”
宋氏热情,张妈妈不好意思推脱,简敏看出张妈妈的尴尬,笑着对宋氏说,“婆婆还是让张妈妈回去吧。张妈妈留在这里,连坐也不敢坐踏实,这顿饭下来,得多累。要不,把各种丸子都给张妈妈送去一点,让张妈妈和碧水,碧沙也开一桌,她们在一起吃,总比和我们一起吃,来得放松些。”
宋氏想想,点点头,让张妈妈把各种菜式都拿一份,让边城过来的下人都尝尝新鲜。
“在边城的时候,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虽然也有奴仆使唤,但不像现在,端个茶水,都有人给送过来。”宋氏很是感叹,“从前是苦了些,但现在太舒服了,我反而浑身不得劲。唉,这把骨头真是天生的劳累命。”
“婆婆是天生的福命。享福的日子都在等着呢。”简敏给宋氏夹了一筷子菜。
一家人围坐炉前,说说从前边城生活的趣事,再说说刚搬来江宁城种种的不习惯。
“唉,都过去了,日后就得在这个冬天不冷的地方过一辈子了。”
“婆婆说是不冷,但我听文太太和成太太说,今年的冬日是江宁这些年来最冷的了。”简敏笑着回一句。
“这还算冷啊,比不上边城。大冬天的,不冷总也没有过冬的气氛。不冷,这炉子生起来,也没有热闹劲啊。”
宋存厚听了哈哈大笑,简敏听了嫣然一笑。宋晟看见父母和奶奶都在笑,自己也咧开长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