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
“我等相公回来。”
当宋存厚的身影在街道尽头消失,微笑的脸容却是变得僵硬,一直没有迈动的脚步猛地往前冲,潜伏在胸中一直无法说出口的呐喊在奔腾,在狂啸,“相公。”
话未出口,脚下猛然往前冲,只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脚下一打滑,简敏整个人摔倒在地,胳膊,手,膝盖甩得生痛,但简敏仿若不觉,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冲至街道尽头,却是人迹全无,宋存厚早已经不见踪影。
让清晨的寒风吹干脸上的泪水,简敏转身,慢慢走回家。在简敏转身的一刻,已经消失无踪的宋存厚却是慢慢从一座院落的门后转出来,双目凝视简敏的背影。
简敏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冰棱。宋存厚目光落在屋檐上结成尖角的冰棱。边城的冬天,寒冷异常,即便穿上皮袄,也觉得寒气入体。宋存厚忽然一笑,再看向简敏背影的目光中,却是多了几分温暖和自信。
宋存厚没有立即回到军营,反而转身跑往将军府。简建文见宋存厚去而复返,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待听见宋存厚说出来意,简建文脸色一变,二话不说,领着宋存厚就去找谭将军。
边城守将,谭方,年约40开外,身为边城守将,已经是二品的官员,比不上抚远侯权高位重,但在边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宋存厚没能进入谭方的书房,而是简建文在通报过后,留了宋存厚在外面,自己入内面见谭方,过了一会儿,就有小斯出来请宋存厚入内。
宋存厚没有抬头,向书桌前的谭方单膝跪地,“未将宋存厚拜见将军。”
“起来吧。”谭方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惫,“建文都说了,你这个方法不错。你以后就跟着罗千户,详细的地方,也和罗千户分说清楚。”
“未将领命。”进来不过两句话功夫,宋存厚就跟着罗千户离开。
罗千户单名雄。满脸胡须,身高比宋存厚还要高出一截,罗雄其人,宋存厚是知道的,是谭方手下第一猛将,武器是一对流星锤,往往一锤下去就能置敌于死地。
“小子,这事你去做。”罗雄单手拍拍宋存厚的肩膀,力道之大,硬是让宋存厚面色一变,幸好,罗雄拍的不是宋存厚受伤的那边手臂。
“老子打蒙人是好手,这些啰里啰嗦的事情,还是你们这些人去做。”
“末将愿意为千户大人效犬马之劳。”
“什么犬啊,马啊,蒙人打进来,就什么都不是。”罗雄大手一挥,领着宋存厚出了将军府策马直奔城墙。
这么多日来的苦战,城墙早就打得破破烂烂了。守城的士兵也找不出几个完好无伤的,伤势轻一点的,简单包扎一下,又上城墙,伤势重一些的不过,是暂时安置在离城墙不过百步远的民宅里,要是城墙人缺人了,还的临时拉人过去。
昨晚蒙人没有攻城,但守城的士兵却是不得安睡。等了一夜,守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了。罗雄直接把宋存厚丢给管军需的小官,自己领着亲兵就上城巡逻。
宋存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次,管军需的小官一琢磨,立即就喊了临时征集过来的壮丁,安装宋存厚说的方法,支起十个大锅炉,每一个锅炉都烧满满一锅的水,等水烧开了,宋存厚指挥壮丁把一锅锅的开水端上城墙,找一处破损特别严重的地方,壮丁一起用力,一整锅开水倒在城墙上,倒了一锅,继续再上一锅。
宋存厚盯着被开水浇过的城墙满满现出晶莹的光亮,忍不住脸上现出狂喜,立即吩咐下去,让城下的人加紧烧水,烧好的水立即捧上城墙。一锅锅开水浇下去,原来破破烂烂的城墙被覆盖上一层透亮,等到中午时分,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城墙被覆盖了。
蒙人骑兵出来的时候,正正是看见这一个奇怪的景象,原来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居然抬着一锅又一锅的热水从城墙上浇下去。转眼间,破旧的城墙多了一层晶莹的漂亮。
蒙人一层层往上报,直至蒙人的统帅出来查看时,北边和西边的城墙已经被这种晶莹的漂亮完全覆盖。
蒙人心里吃惊,搞不清楚对方到底做什么。但定下的作战计划却是逼在眉睫。蒙人昨晚没有攻城,为的就是在今天一举攻下边城。这时候,不管边城弄出什么花招,蒙人都必须要进攻了。
蒙人统帅一声命下,蒙人架起云梯,直扑边城。
谁知道云梯一踏上边城城池,蒙人这边刚踏上云梯,云梯便一阵摇晃,还没等人爬上三四步,云梯已经往一边摔倒。一个如此,两个如此,蒙人的云梯竟然没办法在边城城墙上搭起来。
搭不起云梯,怎么攻城,如何攻城,这边进攻的蒙人顿时傻眼了。有机警的立即抽出兵器,重新扶好云梯,一边往上爬一边用兵器在城墙上使劲敲击,好不容易敲出一个破洞,那边头顶的边城士兵,哗啦啦一罐热水倒下来,好不容易敲出的破洞瞬间结成冰。
一来二去的,蒙人折腾了半天,居然连城头都爬不上去。蒙人统帅气得从马背上跳下来,前自督促士兵进攻。
任由蒙人在城下嗷嗷大叫,边城就是一锅又一锅的热水往下招呼。直至傍晚,蒙人居然半点好处也没有讨得,别说破城,就是连城头的砖也没摸着。
等蒙人鸣金收兵时,边城城墙上欢呼声一片。坚持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丝毫无损,逼得蒙人不得不收兵。
罗雄的大手掌使劲拍在宋存厚的肩膀上,“好小子,你这一套行啊。”
宋存厚咬牙死顶住罗雄的大手劲,“是托了千户和将军的福。”
“好小子。我已经让人给将军报喜,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知道宋存厚的计策管用,罗雄也收起了轻蔑的心思,认真请教起来。
其实宋存厚的方法很简单,边城寒冷,热水烧开不过片刻功夫就会结冰,而把热水浇到城墙上,就等于在城墙上覆盖上一层冰,冰滑难行,蒙人要攻城,除了攻城的器具,最简单的就是云梯,云梯搭不上来,攻城的器具只有寥寥,守住了城墙也就守住了边城。
面对罗雄的请教,宋存厚不敢托大,“今日攻不下边城,估量蒙人会加紧打造攻城器具,现在只有北边和西边的城墙覆盖了冰层,最好可以在今晚把东边和南边的城墙也覆盖上冰层。蒙人再是来犯,只需要让人守好城头,即便无忧。”至少可以坚持到春天。宋存厚心里还有一句话未说出来,如果春天,蒙人还没有退兵,如果春天,抚远城还没有动静,如果春天,朝廷还有没动静,那么边城,就不是人力可以挽回。
当晚,宋存厚带着人,把剩余两边的城墙都浇上一层冰层,等到蒙人一觉睡醒,发现整一个边城都变了,晶莹剔透的一座城,好漂亮呢,也不为过,不过这种漂亮在蒙人统帅心中,却是刺人的痛。
正如宋存厚所预料的一样,蒙人这边攻不下边城,又不甘心退兵,只能加紧制作工程的器具,但是工程的冲车,撞车又岂是一时三刻可以制作好,而蒙人又缺少制作工匠,即便发了狠似地攻城,也毫无结果。折腾到初春时刻,蒙人终于退兵了。
看着城墙下,一个个空置的帐篷,站在城墙上的边城人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而宋存厚更是被人簇拥着,被人称赞着。
边城之围就是这样被一个不起眼的小总旗用一个不起眼的小方法给化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章
☆、庆生(一)
等到宋存厚归家,已经是两天后,一连两天,先是将军府的宴席,再是同袍之间的宴席,宋存厚除了派人回家报平安,就是一连两天在种种恭维下,笑脸谦虚,就连谭方也见了宋存厚一面,对宋存厚许诺,此战过后,必定为宋存厚请封。宋存厚自然是再三感激。但宋存厚心里清楚,自己一个小小的总旗,功劳再大也大不过谭方,只是边城之围解了,妻子儿子无忧才是宋存厚心里最看重的事情。
从蒙人退兵的一刻开始,简敏就盼着宋存厚回家,盼了两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陈氏一家人早在退兵当天,就被将军府的人悄悄接走了。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陈氏兄弟不舍得简敏,抱着简敏的胳膊不肯松手,最后还是被陈蓉硬扯着抱走了。晟哥少了两个玩伴,一连两天都显得无精打采的。
简敏把家里的三个下人敲打一番,让他们别张嘴乱说。又把家里收拾干净,专心等着宋存厚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宋存厚归家,宋存厚先是给宋氏磕头请安,然后沐浴更衣,才去抱儿子宋晟,宋晟正好是认人的年纪,好一段时间没见宋存厚,竟然不肯给宋存厚抱,简敏和宋氏又是哄又是劝,甚至拿出宋晟最喜欢的布偶玩具塞给宋存厚,让宋存厚都弄宋晟,都没能让宋晟对宋存厚露一露笑脸,更别说是给宋存厚抱一抱。
折腾了半天,三个大人只能作罢,一家人吃了饭,简敏哄了宋晟睡觉。夫妻两人多日未见,自然一番亲热。亲热过后,宋存厚抱着妻子。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说这些话做什么。”简敏微红的脸,有如染上上等的胭脂,让宋存厚心摇神晃,“我只是担心你,天天想着,蒙人什么时候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候,我真的想跑到城墙下看看你,就怕看一面就少一面。”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就是回来了。谭将军说了,这次,我肯定是能晋升的,一个百户,我估量着怎么都少不了。”
“百户再好,还是比不得你。”
宋存厚轻笑,“我说过,我会让你当上官夫人的。让你以后出门,有婆子丫鬟跟着伺候。”
“你提起谭将军,我就想着要不要打点了礼物,送到将军府。”简敏忽然想起一事,“这次蒙人犯边,要不是谭将军得了朝廷的旨意,提前准备,边城的老百胜只怕得受苦。”
“谭将军不会介意这点礼物。”宋存厚脸上的轻笑却是退却,简敏提起朝廷的旨意,在宋存厚心中掀起波浪。谭将军有朝廷的旨意,这点还是他岳父,简建文提起的,但联系蒙人犯边种种细节来看,朝廷似乎不应该提前有旨意给边城。远的不说,但是援军一点,要是朝廷早预料到蒙人犯边,为何迟迟不让抚远城发兵救援,别说是救援,边城被围那么多天,朝廷是半点旨意都没下来。既然如此,那么早先的朝廷旨意,又是怎么回事。岳父为什么要这么说?其中又有什么蹊跷。
宋存厚越想越觉得可疑,有心想问问岳父,但这些天,岳父陪在谭将军身边应酬,写文书,忙得不可开交,想来不会有时间应付自己的问题。宋存厚只能把疑问埋在心底。转头看看妻子,发现简敏却是睡着了。宋存厚睡不着,起身披了衣服,到儿子小床前,用脸贴近儿子的小脸。淡淡的奶香飘入鼻,儿子温热的小脸,甜甜的睡姿,让宋存厚心里无比安慰。给儿子压一压被角,宋存厚也上床睡了。
虽然说简家,宋家都知道这次简建文和宋存厚肯定能往上挪一级,但是捷报送达帝都,再由帝都官员商量晋升等等事宜,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结果。两家人都很低调。新一年的农历春节,因为边城之围刚刚解除,而边城虽然没有被攻克,但战死,战伤的士兵依然不少,更何况,边城外的三县都被蒙人攻破,原来颇为富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