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持忽然哈哈大笑,打破沉默,“今日本王特来与陆谦饯行,却四处找不到人,还让本王与王妃等了许久,陆谦,你自己说说看,该不该罚?”
陆谦忙起身笑道:“是陆谦的不是,甘愿自罚三杯。”说罢,举杯便饮,毫不迟疑。
众人一阵叫好,陆子澹脸上也微露笑意。
李闻持又继续道:“我和王妃倒也罢了,不过德晟郡主远来是客,你让她久等,是不是也该向她陪个礼呢?”
陆谦爽朗地一笑,朝郡主拱手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劳您久等,陆谦再罚三杯。”话刚说完,又面不改色地饮下三杯酒,这才回到座位。方自坐下,忽然脚下一软,斜斜地滑了下来。
庄严手急眼快地将陆谦扶起,发现他脸上红得吓人。对面的德晟郡主见此也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就要朝这里奔来。
“流云你先扶谦少爷回房休息,好生伺候着,有什么状况再向我回报。”不待德晟郡主有所行动,陆子澹眼睛轻声吩咐了,朝身侧的大风使了个眼神,他马上走了过来,帮着庄严将陆谦往里屋扶去。
隐隐的,庄严听到厅堂里传来李闻持大笑的声音。
第二十二回
二
小心地将陆谦放在床上,又请大风打了盆热水回来,庄严给他擦了把脸,待见大风告退,她才笑眯眯地拍拍陆谦的脸,道:“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陆谦马上睁开眼睛,懈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庄严一乐,晃着脑袋道:“是你自己跟我说你的酒量是半坛,刚才那点酒,不过是小意思。再说,上次你喝得酩酊大醉都不见红脸,这回却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一看就知道是用内功所逼。不光是我,在场看出名堂的只怕不少吧。”
陆谦嘴一歪,嗤笑道:“你一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粗鲁,什么猴子屁股,你应该说红得像胭脂。要是被旁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看你。”
庄严笑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就是心里鄙夷,又有什么打紧。若连说话都不能尽兴,那日子也过得太难受了。你要是觉得我丢了你的脸,假装不认识我便是,我又不会怪你。”
陆谦眼睛一瞪,声音略高了些,“你胡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你若再说这种话,别怪我跟你翻脸。”
庄严马上转脸,笑嘻嘻地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道:“我跟你闹着玩,你还当真,就跟一孩子似的。对了,你今天这样扫瑞王爷的兴,不怕他生气吗?我看他脸上笑着,心里怕是早就恼了。”她方才看着李闻持的眼神,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气,那锋利的目光虽是一扫而过,却让她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呼吸都失了平顺。若不是平素见多了大场面,怕是当场就要出丑。
陆谦也是一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方才李闻持因着陆子澹的面子,对他并无责怪之意。而他也仗着有陆子澹在身后撑着,不仅不害怕,反而调笑起庄严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规矩了?以前不是一直李闻持李闻持的叫得多顺口,今儿怎么突然改叫王爷?”
庄严揉揉鼻子,讪讪道:“就觉得今天晚上的他特别威严,跟个笑面虎似的,让人心里惴惴不安。平时的你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忤逆他的意思,快说说看到底今儿是怎么回事?”以她对陆谦的了解,就是不喜欢李闻持的安排,也不至于做到今天这么无礼。毕竟,那是皇室,面子总是要给的。
陆谦将手山的茶一口喝干,方才正颜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陆家早有祖训,不得与皇室联姻。德晟郡主乃德王爷之女,我与她断无可能。再说,我对她全无情意,即使无此祖训,也万万不能娶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为妻。瑞王爷的心思是想借此拉拢德王爷,但她明知我陆家的祖训还在此传真引线,不是明摆着让我难做吗?我不怨他就已是对得住他了,还说什么扫兴、生气之类的话。”
庄严闻言微怔,忽然想起庄蓉,正是为了所谓庄家的安危荣耀,就要将那花一般年纪的少女送进吃人的深宫,自己虽无奈,却也未曾争取过。想来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候爷,竟连陆谦的气度都不如,不由得十分愧疚。
又想起方才陆谦的话,略显疑惑地问道:“你陆家的祖训也恁地奇怪,多少人想攀龙附凤,为何你们却不准与皇室联姻?我记得你二姐不就是鲁王爷的王妃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谦摇头答道:“这祖训是百年前传下来的,也不知到底是何原因,可能是我们的祖辈不想陆家后代陷入皇室争端吧。至于鲁王爷,他并非皇室中人,而是郑国开国元勋徐渔先将军的后人,高祖皇帝赐封为鲁王,历代世袭。所以,二姐嫁入鲁王府不算与皇室联姻。”
庄严心中微动,有些不解。陆子澹此行不就摆明了支持李闻持,这不正是卷入到皇室争端中么?
陆谦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大哥和我此行只是以王府客人身份来访,并没有明确表示陆家的立场。而且,根据郑国律制,陆家的驻军不可跨出蜀地一步,我们所作的,只是从财力和情报方面来帮助瑞王爷。事实上,历代以来的夺嫡之争,我陆家从未置身事外。当今皇上之所以能登上皇位,也与陆家上任家主的支持不无关系。若非如此,陆家怎能在郑国矗立百年而不衰。”
庄严听到这里冷冷一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郑国的皇帝倒也荏地将义气,不像其他诸国,一旦成事就急急地铲除当年功勋赫赫的大臣将领,让人心寒。”
陆谦不明白庄严为何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口中道:“郑国皇帝也并非善与之辈,他们这么做也是因为高宗皇帝时留下的祖训。当年高祖皇帝起事时,功勋最高的并非我陆家,也不是鲁王府的徐家,而是乔、孙两家。”
“当年乔正天将军和孙不惟将军乃是高祖皇帝麾下最得力的将领,郑国有三分之二的领土都是他们二位打下来的。立国后,二位将军功高盖主,高祖皇帝甚是防备。先是借口夺了乔将军的兵权,乔将军一气之下,带领妻小家将远走吴国。临行前给高祖皇帝留下血书一封,高祖皇帝看后竟懊恼失常,吐血不止,乃至卧床三月。”
“此事过后,众臣本以为高祖皇帝会因此有所收敛,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对孙家手段更加激烈。时孙家幼子刚娶新妇,乃人间绝色,一日入宫赴宴,被高祖皇帝看上,强抢入宫。那女子贞烈异常,咬舌自尽。此事一出,孙家人激愤异常,他们本就被皇帝种种手段逼得怒火中烧,于是率军攻入皇宫。但终因寡不敌众而全体自尽。他们的冤魂久久不肯散去,日日纠缠着高祖皇帝。不久后,高祖皇帝突然发疯,在殿前拔刀刺死了太子和三位皇子,只余高宗皇帝因病没有上朝而躲过。”
“高宗皇帝继位后,也曾动过咬对付陆家和徐家的念头,但不知为何,宫中数次走水,不仅使几位皇子命丧其中,连高宗皇帝也差点把命丢了。后来朝中传言那是死在宫里的孙家人的鬼魂作祟。高宗皇帝半信半疑,从云台山请来高僧作法,谁料途中高僧暴毙,作法高台付之一烛,不久,皇后与太子谋逆,皇贵妃与宫中侍卫私奔。种种丑事一再发生,高宗皇帝终于相信,郑国皇室是被乔、孙两家所诅咒,遂立下祖训,后世皇帝不得与陆、徐两家为难。”
庄严首次听得这些往事,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久,才喃喃道:“这世间真有鬼魂之事,当真匪夷所思。没想到你们陆家如此风光的背后,竟有乔、孙二家一段心酸过往。只不知那乔将军给高祖皇帝的信上写了什么,竟让他如此懊恼。莫非他们一家子还带走了一大批宝藏不成。”
陆谦闻言顿时瞠目,惊讶地说道:“你怎么猜到的?据说,乔将军临走时的确带走了一大批宝藏,不仅如此,当年乔将军攻入大兴时,前朝留下的国库藏宝图也落入乔将军之手。事后高祖和高宗皇帝都曾派人到吴国打听他们的消息,但由于当时吴国尚处于战乱时期,数十年而无音讯。到后来,有人说乔家人早已改名换姓,去了他国隐居,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带着宝藏出了海,另建立了一个国家。但是,事实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陆谦说到这里,朝四周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凑到庄严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当年死在宫里的那个孙家新妇乃是苗疆女子,懂得下蛊布咒的,她临死前就诅咒皇室男子永生得不到心中所爱。”
第二十三回
三
庄严首次听得郑国宫中的秘闻,心里来了兴趣,又抓住陆谦的手道:“那位乔夫人的诅咒后来应验没有,郑国李氏后人当真无人得到心中所爱吗?”
陆谦闻严一笑,似乎在笑话她一样,柔声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皇室成员众多,总不能一一过问,不过历代皇帝为情所困的不少!当年高宗皇帝的事情不说,后世最有名的便是中宗皇帝为美人而舍弃江山的故事。但最后中宗皇帝虽退位,还是一样没得到所爱之人,不能不让人惋惜。当今皇上也是个情痴。据说登基前曾和大将军孙得禄之女情投意合,但终因政治原因而娶了丞相之女,也就是当今李贵妃,瑞王爷的生母。皇上登基后本欲迎娶孙小姐,但当时孙小姐已嫁了人。不久后在生产时难产而死,皇上悲痛欲绝,竟不立后。所以现在宫中后位虚空。朝臣虽然议论纷纷,皇上却始终不为所动。”
庄严吐吐舌头,朝屋外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么说起来,要么李文弛根本就没皇帝命,要么他跟高王妃的感情只在众人面前做戏了。”
陆谦伸手朝她头上敲了一记,沉声道:“这种话只能在我面前说说,要是传到外面去,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李闻持此人心计之深,只有我大哥能与他一较长短。你切忌不可以在他面前胡来,若是我在府里也罢,多少能替你担当些,可是我此去凉洲,快则几个月,慢则一年。你一个人在府里,千万要谨言慎行,不能让人抓住了把柄,今日之事,也不知道李闻持会不会迁怒于你,我自会嘱咐大哥,让他护着你。要不然你就让大哥送你回益州老家。那里终究安全些!”
庄言皱皱眉头,撇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他堂堂一个王爷,该不至于和我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再说了,我虽住在王府,但总是陆府的人,王爷他就是想对付我,也得先考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要是越俎代疱,陆子澹要怎么看他。”
陆谦无奈浅笑,摇头道:“流云,你不知道。他要对付你,又怎会亲自动手”
庄言一乐,笑道:“难道还要难为他出动杀手不成。我的面子也忒大了点。你放心,我看李闻持也不像心胸狭窄之人,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为难我。你这罪魁祸首还在逍遥呢,他怎么会下作到对付我这么个无辜的人。”
“总之,你小心些。”陆谦见她笑魇如花,也不再多说,只突然握住她的手叮嘱道。
庄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洒脱道:“我会小心的,倒是你,此行凶险无比。切记要保重身体,以自身安危为上,不必理会那些见鬼的命令。李闻持的话可信,但不可全信。他是只老狐狸,你自己要小心应对,断不可为了什么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