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陆家四长老、两护法,肃清族内混乱,继承家主及蜀国候之位。此事原是十分隐蔽的,参与此次内乱的陆家人大多被软禁在陆家禁地的孤岛上,留下的人中,只有陆子澹的心腹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即使亲密如陆谦,陆子澹也不曾告诉他那段往事中的种种危险和阴谋,所以,余生费尽心思也只查到了大概。
果然,听到余生提起这段不为人知的隐私,陆子澹终于有了反应,淡定的浅笑变成了苦笑,眨眨眼睛摇头道:“得余兄如此挂念,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无奈。卫国缁衣军果然无处不在,连我陆家家事也能探知一二。”又笑着夸赞了几句,绝口不再提及此事,捧着酒坛抿了一口,静待余生继续往下说。
余生一笑,“众人皆云陆子澹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我也一向这么认为。因为这五年以来,我所得到的所有消息无一不证实这一点。不论是朝政军事或是陆家家务,你都游刃有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执棋者,很认真的布局,落子,却从来不关心棋局的胜负。我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淡定如水的人也会有惊惶失措的一天。就在那日郑军营中听到流云这个名字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位将陆子澹搅得心乱如麻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超凡脱俗的美貌。”
陆子澹笑容渐渐冷却,毫无表情地望着余生,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那如今你看到了?”
余生长长叹息,脸上笑容逐渐苦涩,闷声道:“我倒宁愿没有见到她。”仰头又猛喝了一大口酒,表情更见落寞。
“若是不见她,便不会想起她,我本想就此结束,本想就这样忘记,那日我决绝地赶走她,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从此心静如水,却不想原来是自己骗自己。这一生中,我总是能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从小到大,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一定能忘记。可是,一见到那张与她那般相似的脸庞,所有的努力便都成了灰,所有的记忆如水般不断涌入我的脑海,我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原来凌姑娘也到过漠北大营。”陆子澹想起在大营时余生曾有几日行踪成迷,想必正是凌飞飞找来了。那几日究竟发生什么事,除了余生和凌飞飞无人可知,但看余生现在表情,想必他做了这辈子最让他痛苦的选择。
不知为何,面对着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的陆子澹,此时的余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和防备,仿佛面前是一个相知多年的老友,让他忍不住倾诉自己内心最深刻的痛楚。
他这一生,经历各种阴谋,过尽了尔虞我诈的争斗生活,由于政见不同,即使是在亲如兄弟的易冲面前,他也常常要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他像一头骄傲而孤独的狼,高高耸立山头,只身感受着夜空山月照来的无边凉意。
陆子澹望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深切的同情之感。
曾几何时,他也像他一样,独自承受种种痛苦,忍受孤独凄凉。
不是他不愿离开,只是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他的国,他的家,他的百姓,他的亲人。郑国尚未稳定,陆谦还年轻,这家国责任像两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真想放下这一切撒手而去,可当他病入膏肓苟延残喘时,看到周围亲人朋友信任依靠的眼神,又有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险关。
直到流云的出现,给他黑暗窒息暗无天日的生活照进了一些阳光,渐渐温暖他的心。他们之间并非无话不谈,陆子澹甚至不曾跟她说起自己曾经历的种种沉痛过去,但只要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知道对方内心所想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默契让陆子澹欣喜。这让他第一次生出要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意念。
面前的余生,在别人的眼中,他可能是卫国翻云覆雨的权臣,是最受爱戴的领袖,是最狡猾的敌人,是最阴险的阴谋家,是最奸吝的佞臣……但他不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最牵挂的爱人。对余生来说,这究竟是他的成功还是失败呢?这究竟是否是他想要的呢?
“你不是想知道流云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陆子澹轻轻开口,微笑着静静诉说他与流云之间的点滴。他们初次相见的船头,流云关切的话语,被吓得苍白的脸,除夕之夜在院子里肆意绽放的烟花,梅花树下她闲适惫懒的眼神,她肆无忌惮、自由自在的笑,她清新爽朗、毫不做作的表情,他们一起谈天说地,说古论今,他们第一次的心灵契合,许下三世之约,说着说着,陆子澹声音越来越低,最有在无边月色中渐渐沉下去。
良久,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眸在夜色中发出宝石一般的光亮,“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活下去,我跟她说,不论我究竟能活多久,最重要的是我们曾经相爱。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贪心,我一点都不满足,我希望能和她相伴终身,一起慢慢变老。到我们都长出白发,脚步蹒跚,仍能紧握彼此的双手。也许,听到这些你会很失望,因为我不是你期望的对手,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我,也是我最深沉的愿望。不是朝堂上镇定自若的蜀国候,不是陆家日理万机的家主,面对自己的爱人出事的时候会惊惶失措,有最朴实最单纯的梦想,这才是真正的陆子澹。”
“这才是我真正欣赏佩服的陆子澹。”余生大笑着拍掌道:“现在的你才真正像一个人,有感情、有弱点、有血有肉,你比我懂得珍惜,懂得舍弃。今日我交上你这个朋友是我余生之幸,我余生对天发誓,有你陆子澹一天,我卫国绝不主动进犯郑国一步!”
陆子澹欣然举酒,大笑。
离歌(二十一)
二十一
两人在屋顶说说笑笑到子夜时分,正欲回房睡觉,忽闻身下有人疾呼,“二位大夫,我家公子有请。”来人行色匆匆,甚是急躁。余生与陆子澹二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了一个疑虑眼神,迅速落到院中。
尽到客栈走廊,就见着拓拔宏正指挥下人收拾行李,看到余陆二人,忙将其迎入庄翼房中。屋里除了庄翼,赫然还坐着余清绵。庄翼正一脸焦虑地与其商议什么,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猛地转身,一双锐利的鹰眼扫过二人面孔,落在陆子澹脸上。
陆子澹不为所动,一派淡然。
庄翼轻轻开口,“在下有急事需连夜赶路,只是我家严儿仍昏迷不醒,还烦请余神医随我往沙漠一行,待严儿醒转,定当重谢。”
还未待余陆二人开口,余清绵已经忿忿开口,“我早已说过,这位姑娘几日后便会好转,无须吾等跟随。你只管好生照料就是,为何非要强迫我等同行。这几日我在此地住得恁不习惯,明儿一早我们就回清水镇。”
庄翼冷冷一笑,垂下眼帘,“余神医可能是误会了,在下只请余神医一人同行,至于你的两位弟子,自可代您留在清水镇行医积善。左右不过四五天时间,待严儿一醒,在下立刻送您回来。”
“老夫早知你们不安好心!”余清绵忽地起身发难,食指指着庄翼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就想仗势欺人。老夫自迁居此地起就没想过要离开,无论朝廷大官还是江湖豪强莫不对老夫必恭必敬。今日来救治那姑娘,本就是迎了小徒之请,你不仅不知感激,反而想分隔我们师徒。你算什么东西,今日就是破了誓言,也要让你知道老夫手里这柄缥缈剑不是吃素的。”说罢,就要拔剑相向。
庄翼被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愣,还没反应过来,余生已经冲上前挡住余清绵的去势,一边按住他的剑一边好言相劝。“师父你老人家切勿动怒,难道您忘了当年在祖师爷灵前发誓不再与人争斗了吗?我看庄公子也不过势担心严姑娘的病情,又怕耽误您老人家积善行德,才出此下策,师父您就不要生气了。”
好不容易把余清绵劝服,余生又转身对庄翼笑道:“庄公子你的确有欠考虑,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比较暴躁,所以没有跟您说清楚。当初我们来清水镇的时候他就发誓永不离开,如今您让他随行去沙漠,他自然不干。在下知道你担忧严姑娘的病情,但师父誓不可废,我看您还是令请高明吧。再说,师父说了严姑娘七日醒,那便是七日醒,不会有大的差错。只要一切照师父吩咐,严姑娘的病绝对不会死人。”
“死人!”庄翼脸色一黑,眼中射出阴沉光芒,摇头道:“余大夫你也说过严儿病情不会反复,但今日不是又发作了么?万一我们上路以后她再发病又当如何?我该何处寻人救治?若七日后她仍不醒来又当怎地?她一日不痊愈,我怎敢让你们离开。”
庄翼一边叹息,一边偷偷打量陆子澹脸色,只见他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心中怀疑淡了些。若是那人,该不会一门心思地想走,而不会她的病情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庄公子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同样的,我们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难处。师父和我们搬到苍松时他就曾发过毒誓,今生不在踏出苍松一步。不说严姑娘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她生命垂危,也不能强迫他老人家打破自己的誓言。照我看,您不妨把急事先放一放,不管怎么样,总是严姑娘的身体要紧。若实在不行,城北荣升堂的李大夫医术也不差,您不如带上他,待严姑娘身体恢复后再送他回来。”余生热心地帮庄翼出注意,却绝口不提自己想跟去的事实。本来他们的计划是先将庄翼一行阻在此地拖延时间以待郑军,但万万没有想到庄翼竟会突然决定离开。如今郑军尚未追来,又不能如此轻易让他们进入沙漠,为今之计,只有他和陆子澹两人跟了去,好里应外合。
庄翼眯起眼睛讥笑道:“余大夫说的可是城北的李济,严儿发病时第一个请来的便是他,但他却连严儿身患何疾都说不上来,此等庸医,我怎敢将严儿生命托付于他。”
余生听得心中暗笑,整个苍松县城的大夫都早已串通,要找个能看病的大夫还真是不容易。回头瞄一眼一直默不作声陆子澹,分明看见他眼中一眼而过的讥诮。
“余大夫医者仁心,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严儿受苦。如若余神医实在不能随在下同行,不知余大夫是否愿意出手救人?”庄翼忽然朝余生长施一礼,言辞恳切地请求。那眼中的希翼与期盼,着实让人不忍拒绝。
余生显然被他如此大礼弄得不知所措,睁大眼睛后退了好几步才缓过身来,慌忙扶起他,谦虚道:“庄公子太客气了,你怎可行如此大礼,在下实在受不起。嗯,这个,”他目光闪烁地朝余清绵方面眨眨眼,支支吾吾道:“医者仁心是没错,但在下与师弟从小跟随师父学医,从来不曾离开半步。若无师父恩准,在下实在不敢造次。”
余清绵重重一声冷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不肖弟子,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归隐于苍松小城,嫌弃师父年迈无用,不愿伺候师父。罢了罢了,当年我收下你们师兄弟二人本就是一时心软,从未想过要你们替我送终。今日你既然想走,师父就成全你们。从今日起,你二人不再是我余清绵的弟子,天高地阔,你二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不必跟在我这糟老头身边了。”铺天盖地的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