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见了。
林泽斜坐在软塌上,摸了摸黛玉的脸颊,触手微凉。又见黛玉身上只着了一件秋香色的小衫,坐在不甚暖和的炕上,小小的一个。心里登时一怒,这王嬷嬷平日里的作态已是没了规矩,他却念着她到底服侍太太这几年,素日又是个有体面的才没有发作,未曾想如今却越发地上了脸。
冷冷地看了一眼随后跟进来的王嬷嬷,见她脸上还笑着没见半分悔意,林泽冷笑一声,“嬷嬷好大的架势,眼见着是当个奶嬷嬷太委屈着您了,如今就是姐儿凉着冻着也不闻不问,只一味地自在。”
“哟,泽哥儿这是什么话,岂不是要冤死我呢!”
泽哥儿?!林泽眼睛一眯,掩住了眼底的冷意。他能忍着,可跟着进来的绿柔可忍不住,当下便啐了一声,“嬷嬷这是叫谁呢?大爷如今都已经是请了先生回来坐馆的,府内不论大小都得叫一声大爷才是。难道嬷嬷这是拿自己比太太和老爷呢?半点规矩都没有了,怎好呢!”
王嬷嬷正要开口,林泽却扬起了手,拦住了王嬷嬷的话头。
王嬷嬷有心喊冤,只是一对上林泽冷冰冰的一双眼睛,心里先怕了,鼓起的勇气登时也全数散去。只嗫嚅着说不出个好歹来,眼见着林泽脱下身上的毛氅罩在黛玉身上,把黛玉裹紧了,才瞪圆了眼睛问道:“泽……大爷这是做什么?多好晚的,给姐儿穿上衣服是要去哪里不成。”她心怕林泽把黛玉抱去贾敏面前,纵贾敏看在她是老太君给的人份儿上不好发作,却定要打发了她回去。老太君若知道她是为何被打发回来,恐怕日后必没有好果子吃的。因此,见林泽这般,心里也是急了。
“王嬷嬷是国公府里头出来的人,规矩不必说,定是极有分寸的。只是我倒奇了,这时辰还不赶着服侍姐儿睡觉是要做什么?莫不是在国公府里,哥儿姐儿的都是多早晚也不睡的?”说罢,也不听王嬷嬷作何解释,抬脚便抱着黛玉出了门去。
一个五岁大的哥儿在前面走着,手里还想要抱起一个两岁的姐儿,别说抱不抱得起来,就是林泽堵着一口气抱着黛玉,这样子看着也实在不像。绿柔连忙躬身抱过裹着大氅的黛玉,跟在林泽的身后出去了。
“今儿个黛玉就睡在我屋里,我睡外间。”回到自己住的院落,林泽摸了摸黛玉吹得有些发冷的脸蛋,对绿柔道:“还要劳烦绿柔姐姐把妹妹抱进里间了。”
“哥哥,哥哥!”黛玉才一坐上暖和和的炕,立刻就不安分了起来。抻着脖子就往外连喊了好几声林泽。
林泽忙脱了外衣,换上薰笼上烘得微热的衣裳,才走进里间扶住了正要站起来找他的黛玉。
“姐儿这是舍不得大爷睡在外间受冷呢。”绿柔见兄妹二人亲昵,也抿唇笑了。方才的怒火也散去不少,见林泽还细心地穿上了暖和的衣裳,就怕冻着黛玉,心里也是一暖。她自幼就服侍贾敏,岂有不知道当初贾敏认下林泽的时候,心里有多少担心。就是黛玉出生后,贾敏也怕林泽会和黛玉不亲。可黛玉才出生,林泽便待这妹妹极好,说句不好的话,纵使亲哥哥也难做到林泽这份儿上。贾敏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思,待林泽也是尽心。
林泽笑了笑,摸了摸黛玉的脸颊,“玉儿乖,哥哥就在外间睡着。”说罢,便看向绿柔,“劳烦绿柔姐姐在这儿照看着,我已遣了白芍去太太那里了。”白芍、白果、白芨、白术是贾敏亲自给林泽挑的丫鬟,模样周整也没半点不安分的心思。虽这四个丫鬟比林泽大了两三岁,可正是恰好能照顾好林泽的。
说话间,黛玉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拉住了林泽的手不肯让林泽走。林泽无奈,只得哄了许久才让黛玉松开手,忙忙地就去外间洗漱了。
绿柔一面看护着林泽,一面看着外间正在铺床的白果和白术,想着这四个丫鬟倒是极好的。正各自做事时,忽听得白果和白术齐齐请安的声音。绿柔扶着黛玉,才回头就见着贾敏扶着红杏的手走了进来。
“太太怎么到这儿来了?”请过安,绿柔退去一边,轻声地问向扶着太太来这儿的红杏。
“方才太太等许久不见你回来,老爷又喝了酒,太太就先和老爷回去了。谁想进了院子远远地就听见王嬷嬷在哪里哭着喊冤,太太这就来了。”红杏说着,也有些不快,“姐姐你说那王嬷嬷好歹是有脸面的人,今日这番作态,真真教人……唉!只是太太好歹不能驳了老太君的面子。”
“哥哥,哥哥……”黛玉正被贾敏抱在怀里玩笑,本就走了困的时候,现在来回走动玩笑一会子多少有些睡意。只是迷迷糊糊间正好瞅见林泽走了进来,登时张开一双小胳膊,笑眯眯地连声喊了起来。
贾敏也笑着招招手,把林泽拉来自己身侧,“我方才见外间铺了被子,可是要给谁睡不成?”
“回太太的话,是儿子要睡的。”
“这冷天,睡在里间还得点了薰笼怕你们着了凉,何况睡在外间呢。倘或受了冷,明儿个又得嚷着头疼。依我瞧着,还是睡在里间最是要紧。”
“妹妹素来身子弱些,睡在里间也暖和,我睡在外间是没事的。只是要辛苦了几个姐姐,今晚怕要陪在房里了。”
贾敏听了这话,便掩唇笑道:“泽哥儿这才多大呢,便知道心疼姐姐们的辛苦了。只是,你既心疼她们,何不自己陪着你妹妹睡在里间呢?”见林泽还要推辞,便先道:“你们才多大呢,哪里就讲究这些。何况又是亲兄妹,谁还能说些什么?”
这话一说,绿柔红杏对视一眼,都低头抿唇笑了。听太太的话音,分明是知道王嬷嬷的事儿了,那王嬷嬷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半夜里,林泽却忽觉浑身上下手脚冰凉,口鼻更是像窒息一般透不过气来。正要奋力挣扎时,却只觉得身上压住了千斤重石,如何动作也是没用。四围都是漆黑一片,林泽却知道他正在黑沉沉的水底。正想放弃的时候,视线模糊中却见湖面透光的那一处游来一个俊眉修目的少年。
“喝!”林泽忽而惊坐而起,手脚冰冷,额头也冒着冷汗。再看里侧睡得正憨的黛玉,林泽微冷的目光里透出几分笑意。原来是这小丫头睡觉太霸道,自己的被子盖了还嫌不够,竟把他的被子也拽去了大半。
伸手摸了摸黛玉温热的小脸,林泽弯了弯唇。我已经这样辛苦,又怎么舍得让你经历那些苦痛。想到他前世模糊的记忆里看过的那些关于《红楼梦》的片段,林泽眸色一沉,贾宝玉,这辈子再不会教你靠近我妹妹分毫!
第四章
红杏打了水来,服侍着贾敏梳洗了。看贾敏神色间有些疲累,便轻声道:“太太,时候也不早了,您也早些安歇吧。”
“嗯,你先去罢,留绿柔在里间服侍着便好。”
红杏心知太太这是有话要对绿柔说呢,当下也就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满屋寂静,烛台上明灯晓映的,贾敏只半偏着身子倚在一只引枕上,眼睛微眯着,看着倒像是眯着了。绿柔束手立在一旁,寂静无声,见贾敏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子,烛花突然一爆,绿柔微微一惊,贾敏却睁开了眼睛。
“绿柔,今日大爷抱着玉儿回去,你可一路都跟着的?”
“回太太的话,奴婢一直是跟在大爷身侧的。”
“嗯。”贾敏沉吟了一声,也不再多说话,只是神色间很有些淡淡的。“今日是怎么个事情,你且说来我听听。”
绿柔便低声地把今晚的事儿都说了,半点没有虚假瞒骗的。不说她打小是服侍着贾敏,对贾敏的性子知之甚深,倘或她说了什么假话,贾敏定不会饶她;另一个,她也知道,贾敏心里头最是疼爱膝下两个孩子的,虽则大爷并非太太亲生,可这几年来,大爷素日温柔孝顺,太太心里最是熨帖。如今王嬷嬷一下子触了贾敏两处不痛快,他日,恐怕也是留不长的。
绿柔说话向来简便又清楚,贾敏听后许久不言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今日这事儿也别声张了,王嬷嬷的事我自有打算。只是近些日子,我身上多有些不舒服,着实也腾不出手来。”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闪。又笑道:“泽哥儿倒是最心疼玉儿的,玉儿有泽哥儿照看着我也放心。绿柔,明日你把泽哥儿身边的几个丫头好好敲打一番,如今看着虽好,免不了日后生出别的心思来。”
一时,绿柔应了,贾敏心里一桩心思也了结了。见时候实在不早,二人各自歇下且不必再说。
第二日,天将将亮时,林泽就已经醒了。见身旁黛玉兀自还睡得香甜,林泽伸手把被角又掖了掖,自己下地穿了鞋袜,也不叫人来服侍。等他一身衣裳已经穿得差不多时,一夜睡在外间的白果也披了一件外衣蹑手蹑脚地打了水来服侍林泽洗脸。
林泽看了看白果,见她年纪虽然不大,可模样干净柔美,倒是可见日后的样子必不差的。只是,看她身上的穿着,林泽冷下了眼色,低声道,“日后衣服穿齐整了再来服侍,不然……”林泽掩下了话音,转身又看了看床上没有被惊动的黛玉,冷冷地睇了一眼白果,径自出去了。
白果被林泽那一眼吓了一跳,若要说她今日这样穿着是有意的,倒不算冤了她。如今虽彼此还小着,可谁不知道,大爷身边服侍的丫鬟日后指不准就能被大爷收进房里。她不过比大爷大了两岁,在四个丫鬟里,自恃模样最好的。因而也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在屋里起卧愈发的随意了。今日被大爷当头一喝,立时清醒了过来。她不过是个家生子,尚比不得外面买来的体面,何况现今才多大点的岁数,她竟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自此后,白果心思一收,服侍林泽只尽着本分,再没想其他之事。此皆后事,且先不提。
再说林泽天色才亮便去了先生那里,跨进院落里,只见院中草木葱茏可悦,一片幽幽静静的,最是适合读书的好去处。林泽进了屋子,先拿出书来,朗声诵读。他自幼聪颖,才两岁多便有林如海亲自教着启蒙,后来稍大些,林如海公事又重,虽不能时时看着林泽功课,却也颇费了心思为林泽找来一个先生。
这先生姓沈,名愈。也曾中过榜眼,当朝最负盛名的蔚阳书院院长正是这沈愈同宗同族的一位堂兄,虽暗中有人相助,但林如海也的确是费了心思。沈愈先来时,已和林如海交代,若是不合他心意的,纵是林如海的脸面,他也不会买账。林如海心中虽惴惴,可又想到,林泽到底不同别人,不说他天资聪颖,就是凭着他后天勤恳,世间瞧不上他的,还真难数出几个。
果然那日,沈愈一见林泽,心里也奇怪。眼见着不过一个三岁大的孩童,模样清秀可爱,眉眼间倒是透出十二分的神采。心里有些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考问了几个问题后,见林泽口齿伶俐,话语清晰,也是十分爱惜。当即便收了林泽这个弟子,此后贾敏又特地辟出了这么一处清幽的院落来,林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