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部的陈广生收了他三十万,不过陈广生是小角色,看不到整套财务文件,只从几笔生意往来金额里推测出有问题,肥仔便使这一招,想借公家之手试一试兴业深浅。」
「这肥仔真是不长记性,上次谈判后原以为他会学乖,没想到又搞这种花样出来,」顾华城微笑,眼中却只见冷冽,「我没兴趣同他玩儿,也该结束了。」
「我知道,已找人盯他的梢,我会找合适的机会下手。」高飞点头,道:「那个陈广生也须给些教训。」
「这人无足轻重,断一条腿也就是了。」
两人言语间毫不避忌,可见已把展翔当作心腹,否则怎能容他在侧旁听。
展翔回想当日情形,若真答应了母亲影印账本,只怕他现在已死无葬身之地,顿时不寒而栗,脸上微微变色。
谈完正事,高飞看着展翔微笑,「这次多亏展翔一早将账做好,如若不然,后果可真难说。」
顾华城亦道:「不错,展翔可算首功。」
展翔淡淡回复,「我只是照三哥吩咐做。」
又坐一会儿,高飞告辞离去,顾华城唤展翔至书房,将一张五百万的支票递过来。
「三哥?」
「这是你应得的。」
展翔低头接过,「谢谢三哥。」
「你母亲欠赌债的事怎么没和我说?」
「我母亲欠债次数太多,每次都靠三哥摆平,现在我已有能力偿债,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这种事看似简单,背后不定什么路数,不是你还了债就能无事,以后再有事必须同我讲。」
展翔乖乖受教,点头称是。
「还欠多少债没还?」
「85万。」
顾华城冷笑,「不用还了,肥仔已用不上。」说完想起什么,语气忽地柔和,问展翔:「前天是你生日?」
「是。」
「二十四了吧?」
「是。」
「时间过得倒快,一眨眼也八年了。」顾华城笑起来,「听说展翘订位子替你庆祝,倒让这件事耽误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改天再吃也一样。」展翔轻轻道。
顾华城凝视展翔面孔,暗自感叹,养过这么多男孩儿,大多不识进退,每当时间稍长便恃宠而骄,只有展翔不同,越是时日长久越知分寸,毫无骄矜之态,好似美玉,益见温润。
顾华城自知他捡到了宝,一时心满意足。
「我在浅水湾有套公寓,明日过户到你名下,当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三哥,」展翔踌躇,「太贵重了……」
「你当得起这份礼。」
第十三章
上
进入八月,即使是夜里气温也降不下来,动不动便一身汗,非得开空调不可。顾华城尤其惧热,却又喜欢抓着展翔撕磨,情事过后两人浑身湿漉漉似从水里捞上来一般,淋浴后才能躺下,空调温度开的极低,盖上薄被,一会儿便睡过去。
展翔已坦然接受了和顾华城日日同床共寝的处境,一周做爱三四次,仿佛老夫老妻那样变成规律,渐渐习惯,渐渐麻木,只是偶尔仍会感到惶惑,不知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几时。
睡到半夜,楼下忽然传来大力拍门声,还夹杂着惶急低语,展翔一向浅眠,即时被惊醒,坐起来一看,顾华城已穿好浴袍开门下楼,展翔忙匆匆套上衣裤跟出去。
楼下起居室中亮起灯,章平站在沙发旁,脸色难看至极,向顾华城汇报事件经过。
「我们两个找准机会下手,一枪正中肥仔眉心,当场毙命,他身边一群保镖乱了锅,正好让我们从容走脱,谁知道那死胖子新近请回一个帮手,身手了得,硬是驾车追上来同我们枪战,阿飞打中对方车胎,车子滚落山坡炸得粉碎,不过阿飞也中了一枪,伤在左腹。我们俩都住高层公寓,电梯走廊里到处有监控器,他这样子连楼门都进不得,只好弄到这儿来。」
「来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没有,我很小心。」
展翔站的较远,视线让沙发靠背挡住,只见顾华城在沙发旁弯下腰,脸色凝重,仔细察看。
展翔呼吸一顿,往前走几步,看清沙发上情形,只见高飞躺在上面,双目紧闭,面白如纸,显已失去知觉,肚子上一滩血迹,鲜红的液体仍缓缓渗出来,若非胸口还有细微起伏,展翔几乎以为他已死去。
顾华城伸手去摸高飞颈部脉搏,又看一眼伤势,起身去打电话。
「夏医生,请你马上到我家来,有外科急症,情况有些不妙……对,需要输血,什么,你没有血浆?算了,你先来,血浆我再想办法。」
讲完挂掉,又拨一通出去。
「大哥,我是老三,有急事求你帮忙,能不能找些A型血浆给我?是,现在就要……有兄弟受伤。多少?至少600cc。」
放下电话,顾华城吩咐,「阿平,你马上到玛利亚医院去,后门那里有位蔺医生会给你血浆,拿到手赶紧回来。」
章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大门嗒一声打开又关上,半夜起来开门的女佣站在门旁,显是吓坏了,这半天动也不动,顾华城拿出一沓钱塞进她手里,低声喝道:「你什么也没看到,明白吗?」
女佣噤若寒蝉,在顾华城凌厉眼色下只晓得点头,待看见一叠钞票,眼里透出光来,紧紧攥住,缩回佣人房里去。
展翔走到沙发前蹲下,茫然地看着那些红色慢慢浸染到沙发上。他知道眼前这人做的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握住高飞耷拉下来的一只手,展翔清晰记得这手曾揉乱他头发,轻拍他肩膀,温暖有力,现在却只觉冰凉,手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一点点下降,展翔觉得一颗心也慢慢沉下去。
「不能让他躺在这儿,你抬脚,帮我弄到客房去。」
展翔怔一怔才知是在和他说话,抬头去看,见顾华城已抱起高飞上半身。
「撑住,医生马上到。」
顾华城在高飞耳边低喝,展翔听到,生出一丝希望,对,还有医生,还有救,脑子立刻清醒过来,抬起高飞双腿。
将高飞安放到客房大床上,顾华城找剪刀除去那一身血衣,交给展翔,「去厨房烧掉。」又接着嘱道:「烧一锅热水,待会儿用得着。」
展翔一律照办。
水烧开的时候,展翔看表,只过去了二十分钟,医生还没到,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每一分一秒过去,都似在生死间徘徊。
夏医生到得不可谓不快,展翔站在一旁,屏息等待宣判。
「还好,内脏受伤不重,子弹进的不算深,倒不难取出来,不过失血过多,没有血浆会很难办。」
血浆,对,章平怎么还不回来?展翔焦急难耐。
此时的顾华城冷静异常,「先取子弹,血浆马上到。」
夏医生毫无异议,即刻动手,用热水擦净腹部血迹,露出一个小小的弹孔,打一针麻/醉剂,手术刀便招呼下去。
这老头儿虽上了年纪,手脚倒恁地利索,三下五除二取出一颗子弹,叮一声扔到托盘里,随即缝合伤口,止血上药扎绷带。做到一半,章平闯进来,一手提着只箱子,打开来,正是三袋血浆。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天色蒙蒙亮,一晚上就此过去,四个忙了通宵的人疲惫不堪,倒是高飞,输血后情形好转,脸上现出血色,让人松出一口气。
送走医生,章平也随后离开,展翔正在犹豫要不要上班去,顾华城已道:「今天别去公司了,阿飞这里需人照顾,我先看护,你回去睡一会儿,醒了来替我。」
「还是我来看护,你先去休息。」看一眼高飞,展翔道。
「也好,」顾华城略一思索,道:「你呆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外面情形。」
待人都走净,展翔搬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觉得累了,将头枕在床沿。
高飞已脱离危险,呼吸平稳,睡得正熟,展翔握住他右手,能觉出脉搏跳动,嘴角牵一牵,笑出来。
还活着,真好!
第十三章
下
当天中午电视新闻便播出肥仔死讯,只说某某人凌晨死于枪伤,警方怀疑涉及帮派仇杀云云。此等事在大都会中三不五时上演一次,除涉案人等外无人关心,报纸上也只刊登一小角而已。
展翔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提心吊胆四五日,始终不见警察上门,又见顾华城一派闲适,照常处理一应琐事,渐渐也就放下心。
夏医生每日来一次,检查换药下医嘱,个多星期后高飞已能坐起来,除出身体尚弱不能走动,照旧谈笑风生,丝毫不像自鬼门关刚回来,只是他游荡惯了,日日躺在床上难免烦躁,客房又时时拉紧窗帘,更是郁闷。
「飞哥,今天好点没?」
知道高飞闷得要死,展翔这几日下班第一件事便是过来陪他,果然,一进门便听到成串抱怨。
「怎么这么晚回来?又加班?嘿,让三哥多给一倍加班费。」接着又叫,「去去去,赶快给我拿瓶酒,嘴里都淡出鸟来。」
这话若让顾华城听见,少不得倒一杯来让他解馋,可惜顾三尚未归家,只听展翔道:「酒对伤口不利,还是忍一忍,好了再喝。」
高飞怪叫一声,倒在床上。
展翔也不理他,换下衣服去厨房,做碗酒酿团子端来,「好歹有点酒味,就当漱口好了。」
高飞无比哀怨地接过,边吃边道:「狱警也没你严格。」
吃完了又说会儿话,便觉困倦。他伤势未愈,精力有限,头一歪便睡过去,不知过多久,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哥,哥哥……」霎时一惊,醒转过来。
「飞哥,」展翔端着药连唤几声,见他醒了,道:「吃了药再睡。」
高飞茫然看过来,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展翔不解,「飞哥?」
待看清展翔面孔,高飞抹把脸,怅怅道:「我刚才听见弟弟在叫我。」
展翔认识他许久,何曾见他有过弟弟,不由大奇。
吃过药,高飞怔怔望着天花板,想起刚才梦境,一时不能入睡,见展翔仍守在一旁,忍不住道:「我有个弟弟。」
「从来没听你说过。」
看展翔露出好奇神色,高飞笑一笑接着说:「早就失散了,多少年没有见过。」
身体受创,心灵也跟着变得脆弱,高飞忍不住喃喃讲下去。
「我八岁那年父母工作的工厂失火,他们两人都没能逃脱,我和弟弟一下子成为孤儿,只得住到育孤院去。那时我弟弟才四岁。他叫高翔,长着圆面孔大眼睛,本来很活泼的,突然变得内向,育孤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孩子常被欺负,他性子倔,受了委屈也不说,自己找地方哭,脾性和你差不多。」
展翔一愣,想到自己,心头泛上一阵酸楚。
「在育孤院住了一年,一对夫妇领养了他,过不多久便移民,也不知是北美还是欧洲,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
「那你呢?」
「我?」高飞苦笑,「我那时已经大了,没人愿意领养,后来读到高中已念不下去,辍了学,又不能再住在育孤院里,没有一技之长,只得混帮派。」
若是家境优越,谁会混到这条道上来,展翔黯然,安慰道:「若是有缘,总能再见。」
「知道他过得好就行,见面倒不必,我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老哥混黑道。」
高飞说完闭上眼睛,一会儿睡熟。展翔帮他拉好被子,熄灯出去。
翌日是周末,展翔一早起来服侍高飞吃药洗漱,完事又去厨房煲汤。女佣是菲律宾人,炖不来汤水,少不得要展翔操劳,待转成小火熬煮,又去陪高飞玩纸牌。
「一对二。」
「一对A。」
高飞笑嘻嘻摊开剩下的底牌,是一副同花顺。
「又是我输。」展翔懊恼地蹙起眉,十分不甘心地问:「这次又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