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啊,已然睡了十多个小时。
展翔发愣,他希望一切不过是梦境,但不可能,那血淋淋一幕不停在眼前回放,告诉他现实的残酷,不允他逃避。
「我给你订了今天下午往洛杉矶的机票。」顾华城按熄香烟,道:「中午吃过饭,我送你去机场,你还能再睡一会儿。」
「不,」展翔拒绝,「我留下来参加飞哥葬礼。」
「不行,尸体还放在警局解剖,一时半会儿举行不了葬礼,你不能久留,这里太危险。」
顾华城从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出这样话来,可知情势真正危急。
展翔嘶声低吼,「他们杀了飞哥。」
「张光彦已经知道阿飞是他杀兄仇人,迫不及待要他的命祭肥仔亡灵,是我太过大意,我应该提醒阿飞小心……」顾华城面色沉郁,阴冷地笑,「不过,血债血偿,只要姓张的弄不死我,这债一定要在他身上讨还。」
机场依旧人头攒动熙来攘往,除却咖啡厅暂时歇业,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凶案的迹象。
顾华城极其谨慎,掐好时间抵达,将展翔护在身边,快速办好登机手续,送到安检口前。
临近分手,顾华城还想再叮嘱几句,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为难之际,电话响起,接通一听,眼神立刻暗下去。
「进去吧。」挂断电话,顾华城将展翔轻轻一推,看他经过仪器搜身后走远,身形慢慢不见,放心走开。
展翔坐在登机口前等候,脑中却不断闪现刚才画面,顾华城虽喜怒不形于色,但两人相处多年,方才那一丝微笑变化又岂逃得过他双眼,
展翔心中不安之感越来越甚,渐渐不能控制,令他坐立难安。
广播响起,提醒乘客登机,人流自动排成长队,展翔夹在人流中向前缓缓移动,轮到他登机时,忽地迟疑,脚步不由停滞,遭到后方乘客不耐地催促。
「抱歉。」
展翔道歉,闪身走出队伍。
这一刹那,他决定留下,至于日后是否后悔,且留待日后再说。
自机场返回顾宅,展翔瞥见院中停放的黑色房车,知道顾华城已经回来,进门去找,然寻遍上下,不见影踪,只剩书房未到,展翔推开半掩的房门,亦不见人影,仔细一看,觉整间房似少了些东西,因心绪烦乱,一时想不起来,只觉怪异。疑惑间,身后响起菲佣惊叫,「林先生,你没走。」
展翔回身,问:「顾先生去了哪里?」
菲佣本已惊慌失措,见到展翔,急急诉说,「刚才一群警察进来带走顾先生,还从书房搬走电脑和许多文件。林先生,顾先生是否出事?我该怎么办?」
啊,书房里可不正是少了这些东西。展翔即刻明白东窗事发,这一顿悟似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令他做声不得,半晌才稳住心神问,「顾先生被捕的事可通知了刘先生和章先生?」
「没有,我太害怕,一时忘记。」
「从现在开始,你照常工作,薪水我如数付给你。但是,记住,」展翔神色凝重,盯住菲佣,「不论谁来问你什么事,你一个字也不准往外说。」
菲佣听到薪水照发,如吃了定心丸,后面的警告自然一并应承,转头去做份内工作。
展翔此时已完全镇定下来,走到客厅拨电话。
刘志远及章平已自其它渠道获知顾华城被捕消息,正一筹莫展间接到展翔电话,通知二人前往顾宅商议对策。
这半年多展翔益受顾华城倚重,独掌财权,已可与他二人平起平坐,且因身份特殊,顾华城每每对他额外关照,令刘章二人深信,若非香港不承认同性婚姻,展翔恐早成为顾华城正式伴侣,因此上两人对展翔发号施令并无太多抵触,且他二人皆非谋略型人才,此时失却顾华城,青木堂岌岌可危,绝非他俩可以支撑大局,不得不联合展翔之力,故此一召即来。
「谁能告诉我,现在情况究竟糟到什么地步?」
三人在书房坐下,展翔顾不上客套,直接发问。
刘章二人对视一眼,由刘志远出面答疑。
「张光彦安排线人向警方告密,说三哥是杀肥仔的主凶,且属下公司有走私、洗钱嫌疑,警察带走三哥问话。最要命的是,姓张的手里有李纯元,那杂种向警方提供夜总会财务造假的证据。」
展翔沉声道,「只是涉嫌杀人而已,警方手里并无确切证据。至于李纯元,至多能够证明财务报表虚假,了不起定个偷漏税,算不上重罪,要律师立刻办理保释手续,只凭目前警方掌握的东西,做不到扣人不放,先将三哥弄出来再说。」
章平苦笑,「没有律师。」
展翔大惊,「黄启关呢?」
「老黄涉嫌在一起商业案件中有贿赂行为,正在接受廉政公署调查,自顾不暇。」
「聘请其他律师。」
「张光彦已放出话来,谁敢做三哥的辩护律师就要谁的命,人人自危,没一个人敢接受我们委托。」刘志远咬牙,「而且我们也没钱支付律师费。」
这一句话才叫惊人,展翔讶异地张大嘴巴。
刘志远抹一把脸,道,「公司账户已被警方冻结,取不出钱,我和阿平用钱从来都从公司账上拿,自己手头没有储备。即便有律师肯接这个案子,收费也必定不菲,不会让我们先欠着。」
展翔沉思片刻,缓缓道:「找律师的事我来想办法,我们再想一想,还有些什么要做的,可以帮到三哥。」
章平皱眉,「最重的罪名是谋杀,但实际下手人是我和阿飞,三哥只要一概不承认就好。如果警方真有什么证据指正三哥,咱们尽可以把罪名推到阿飞身上去,反正阿飞已经不在。唯一要注意的是你这里的菲佣,需想办法要她闭紧嘴巴。」
展翔点头,「这一点我会办妥。」
怎么办妥,自然是拿钱买平安。展翔手里握着大笔资金,不愁无钱可花。
「若开庭审理,李纯元肯定会出庭作证,怎样让他也闭上嘴巴?」展翔问。
刘志远冷哼,「姓李的躲了起来,他家人也被警方安排住进安全屋,但他还有个大女儿在加拿大读书,我这就派人去加国,先捉住他女儿,再派人传话给他,看他还敢不敢对警方乱说。」
展翔不语,他并非善男信女,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谨守良知本份,虽明知此举实为犯罪,但此刻也已顾不得。
「把你们的私人账户给我,我拨钱过去,一定挑几个可靠得力的兄弟去办这件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去异国办事,机票住宿样样要钱,节省不得,展翔十分明白。
诸事议定,刘、章自去分头安排,展翔思忖半晌,拨通展翘电话。
兄妹俩约在一间幽静餐厅会面,展翘已听到些风声,对展翔要她担任顾华城律师一事并不惊讶,待了解了大致情况,反问,「哥,趁这机会一走了之岂不是好。我们固然受过他恩惠,但你帮他做了多少,一早还清,何苦还留下来收拾这一幅烂摊子,一旦有何闪失,必然受他牵累,你不是一直盼望拖出牢笼,现在笼门打开,怎么反而犹疑不前?」
展翔闻言一愣,霎那间数股滋味涌上心头,一时百味陈杂,不由语塞,半晌,露出一丝苦笑,「不管怎样,我能有今日地步,全靠三哥提携,这次出事,我若袖手,日后心中难安。更何况,飞哥的仇还未报,若无三哥带领,青木堂势必无力向张光彦讨还这笔血账。」
展翘一向颇为尊敬高飞,这个理由她不好反驳,但仍试图劝说,「警方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话未说完,已被展翔打断。
「展翘,」展翔看住她笑,笑容苦涩,「你相信警方会主持公道?」
展翘默然,她已不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这种江湖仇杀若指望警方破案,不如相信猪能飞天,希望可谓渺茫之至。
「我明白了,哥,我会尽力帮忙。不过我只接手过民商案件,这种刑事案非我强项,我替你找个帮手来,我们两人合作,相信会有转机。」
翌日,展翘果然带了帮手前来顾宅。展翔一进客厅,便看见妹妹身后站着一名高高大大的男子,三十岁左右,面目端庄,斯文有礼。
「我哥哥林展翔,」展翘为二人介绍,「这位是杜思明。」
男子伸出手来。
哗,此君不是已被展翘甩掉,这又是怎么回事?
展翔充满疑惑,一边同杜君相握,一边看向妹妹。
展翘对上哥哥目光,脸忽地一红,低下头去,咳嗽一声掩住窘态,道:「思明曾在黄氏事务所执业多年,他的前任老板黄启关律师一直担任顾氏法律顾问,思明曾担任长时间助手,多少知道些情况,由他担任这件案子的辩护律师会便利得多。」
「杜先生已离开黄氏?现在何处高就?」
「我同朋友在沙田合开了一家事务所。」
「我曾听闻杜先生在黄氏十分受器重,原以为你会是黄律师接班人。」
「我对黄先生某些工作方式不甚认同,故此另起炉灶。」
展翔本以为这杜君是顾华城借黄氏之手安排在妹妹身边的棋子,但看眼下情形,莫非他当日想错?
展翔仔细端详对方,暗自思量,片刻后定下主意。
「杜先生,实不相瞒,顾华城仇人甚多,担任他的律师会因此得罪一些江湖人物,可能会危及生命。」
杜思明微笑,「这些传闻我已听说。」
展翔讶异,面上仍不动声色,「既然如此,不知杜先生何以仗义相助?」
「绝非路见不平,实是另有所求。」
「若是酬劳方面的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这项服务我免费提供,但另有一件事,尚需林先生首肯。」
「请讲。」
杜思明同展翔说话,眼神却一直飘向展翘,目光中情意绵绵,便是瞎子也看得明白,展翔不是傻子,这时也看出端倪来。
「此事我必尽力而为,事成之后,请林先生同意我和展翘结婚。」
展翔转头去看妹妹,只见展翘鼻观眼眼观心,似听而不闻,但耳廓泛起一圈红色,泄漏出暗藏心意。
「如果展翘同意,我会衷心祝福你们。」
「多谢二哥!」
杜思明大喜之下,立刻蛇随棍上,改变称呼,展翔比他还小着几岁,被这一叫弄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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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明受人之托,不忘忠人之事,得到女友家人认同,立刻着手工作,待听展翔讲明情况,心中已有几分成数,道:「放心,这案子表面证据虽多,但禁不起推敲,谋杀罪名多半不会成立,只是姓李的那位证人有些棘手,他的证言若被采信,至少会坐实一个偷漏税的罪名,严重一些,定洗钱罪也未可知。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我需要同顾先生谈过后,才能考虑怎样洗脱这些指控。」
顾华城曾称赞杜思明才干,展翔经过这一番长谈已有所领教,深感此言不虚,杜君确有过人之处,分析起案子头头是道,且一语中的,也唯有这样人才方能入得展翘法眼,得她青睐,展翔亦对这位准妹夫满意至极。
两人商谈个多小时,杜思明欲告辞往警局一行,展翔趁机发问:「可否先将人保释出来?」
杜思明面露难色,「顾先生涉嫌谋杀,想保释恐怕有些困难,我尽力一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展翔知道不可强求,点头表示理解,唤过司机,送杜思明前去警局。待车驶出,拨电话给刘志远,交代完聘请律师一事,叮嘱道:「远哥,以防万一,请找两个身手好的兄弟保护杜律师。」
展翘还未走,听到哥哥如此关心杜思明安危,露出放心微笑。
已届中午,菲佣开出饭来,兄妹俩一起用餐,展翔夹一箸虾仁到妹妹碗里,问:「不是说已甩掉人家,怎么现在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