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齿伶俐侃侃而谈。逼视狄夏二人,激昂道:“两位皆是得窥天道,修性炼命小有所成的真人,不说以劝善惩恶扶危持颠为已任,也应该多修善德多积阴果才是,为何反为蝇营狗苟的不义之辈驱使行无德之举,岂不为吾辈同道所耻笑?”
说到此处,佘自奇已是情绪激扬,一腔浩然正气难以自抑。
夏青颜点醒了陈浩然,不再答话。身形飘动,复又鬼魅般隐入暗处。
陈浩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见,哪会再受人言语蛊惑?先慢腾腾地掏掏耳朵。再装模作样问:“你说完了?”
佘自奇一愕,气势顿挫,下意识应道:“说完了。”
陈浩然用力鼓掌,笑嘻嘻道:“嗯,老兄的演说精彩绝伦,本大圣深受教育,也深受感动,深受感动啊。”
“噼噼啪啪”的单调巴掌声在空洞的峡道里回荡,显得分外的刺耳。每一掌都像重重掴在佘自奇的脸上,他的面庞刹时变得铁青。颜色比边上天生青面的郭崇云犹要深浓几分。
郭崇云勃然大怒,嗔目厉吼:“糊涂大圣。你也太过嚣张狂妄,莫以为仗着小有能耐便可只手遮天,郭某尽管不才,却也要不自量力来会会你,看你究竟有何通天奇能。”从鞍际摘下那杆丈八长矛,横臂一扫,怒喝道:“亮兵器罢。”
陈浩然瞥他一眼,摇头道:“你虽然有点修行基础,不过还在炼气化虚的中期,差一截才能凝结金丹,就算拼命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是不用打了,叫这位佘老兄上罢。”
郭崇云凛然道:“郭某自揭竿而起替天行道,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是必亡之战,又有何惧?”便欲打马冲上。
“等一等。”
却是陈浩然与佘自奇异口同声喝止。陈浩然瞟一眼佘自奇,对郭崇云道:“我最佩服的就是有骨气的硬汉子,你的本事是比这位佘老兄差,气魄却比他强得多。”
佘自奇面上微笑自是不复再有,冷哼道:“我以礼相待,阁下却再三讥讽,实是欺人太甚。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不敢直告,藏头露尾掩盖来历就不怕有辱自己身份?”
陈浩然没理他,又自顾道:“郭将军,这一架先别急着打,我做什么事都讲究个理直气壮,现在来跟你讲讲道理,听完后,你如果还要打,我就奉陪到底,怎么样?”
郭崇云挽缰勒马,略一沉吟,道:“请讲。”
陈浩然指指后方施全那百余人,难得正经地说道:“这些人一不偷二不抢,正大光明做生意赚银子有什么错?他们的奔波劳累也算了,这一路上还是提着脑袋在跑买卖,利润高一点难道就罪孽深重到不可饶恕的程度?”
郭崇云沉吟不语。
陈浩然继续道:“这些商客都是平民,他们这次的货物不但全部被你们抢走,而且有好几十个人遇难,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替天行道,屠杀平民算是行什么道?”
郭崇云轩眉道:“大圣休得胡乱栽赃罪名,我郭崇云以这颗头颅担保,天门义军绝未做过此等杀人掳货伤天害理之事。”
陈浩然问:“这么多乱军,你保证自己没有,难道还能保证别人也没有?”
郭崇云眼神一凝,道:“各地义军不下数十起,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郭某不敢保证会无人犯此大伤天和的恶孽。”
陈浩然大声道:“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丢了财又丢了命,就再有过错也能抵销了,我只想把他们平平安安带回家去跟亲人团聚,郭将军,你放。还是不放?”
后方,施全等人原本安静等待陈浩然的交涉结果,此际闻言均心情激荡。纷纷高声道:“大圣,你不用顾及我们。跟这些草莽贼子说好话,他们不肯放我们回去见爹娘见老婆孩子,大伙舍命拼了就是。”
望见众人群情鼎沸,郭崇云意有所动,犹疑不决。
佘自奇在旁冷笑道:“糊涂大圣,你尽说些不相干的话干什么?就算你能够舌灿莲花,郭将军乃是心志百炼成钢的英雄豪杰,又岂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惑?”
日哦。老子从娘肚里出来长到现在,横穿两界,还从没有人表扬过口才好,这厮倒是第一个。陈浩然斜眼睨着他,亦嘿嘿冷笑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本大圣平生只信奉一个理字,要是占不到理,就算天王老子挡路,本大圣也要斗上一斗。”
“嗵。”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陈浩然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杆狼牙槊,精铁粗柄有若儿臂,锐刺寒光闪闪令人望而生畏。顺手一顿。山道上坚硬的青石碎屑应声飞溅,整条狼牙槊如陷泥淖,尾端直入坚石内尺余。陈浩然喝道:“话已说尽,郭将军,是敌是友,全凭你一句话。我敬你是条汉子,也不依仗法宝欺你,咱们就凭手中真刀真枪分个高下。”
山风烈烈,陈浩然孑身傲然而立。睥睨之际浑身迫发出无边霸气,便巍巍峻峰亦不能压其桀骜气势分毫。让人望而油然心折。
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峡道之中一片静默。所有人的视线都集聚在陈浩然与郭崇云身上。无一人发出半点声息,唯闻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及火把燃至硬节时爆起的“哔哔啪啪”炸裂声。
见陈浩然无中生有招出狼牙槊,佘自奇眼神一亮,心知他身上必有乾坤袋或储物腰带,这种宝物元神期以下的修行者甚少拥有,贪念顿生,更增动手之意。
郭崇云马背上的伟岸身躯挺得笔直,峻肃的青面被火光映照得时明时暗,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流露,良久,缓缓举起手来,下令道:“撤关卡,放他们过岭。”
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的施全等人登时欢声雷动。兵凶战危,尽管有修行者保护当先闯关,但敌方势众,血战一起,陈浩然与夏青颜也无法全然护住他们,死伤在所难免,能不战而过才是最圆满的结果。就连天门义军千余健儿,也并非真的愿意与修行者轻启战端。
佘自奇变色,疾声道:“郭将军,你怎么能任由他们离开?至少,也应该让他们付出买路财资才是。”
郭崇云深深望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失望,道:“佘真人此言差矣,我等顺应民意而起,志在推翻暴政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是为仁义之师。若是趁人之危行此剪径之事,又与盗匪贼寇何异?此等有违天道的卑劣行为,郭某是万万做不来的。”
佘自奇气急下大失常态,厉声道:“这如何可称之为卑劣?大丈夫行事原本不可拘泥于小节,如今时逢乱世,更不能抱残守缺食古不化。眼下你营中士卒缺衣少食,不以非常手段筹措粮草补给军需,又怎生维持壮大?”
郭崇云眼底失望之色更浓,蹙眉道:“佘真人说的原也不错,只是郭某天性古板,无论如何也不能昧心而行。至于粮草军需,天门岭群峰并非寒苦贫瘠之地,大家辛苦一些开荒耕种,也未尝不可自给自足。”
“开荒耕种自给自足?”
佘自奇气极而笑,怒道:“郭崇云,我原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物,有望逐鹿天下成就不世霸业,这才屈尊相助于你,没想你竟是个心无大志不思进取的庸碌之辈,我佘自奇也当真是有眼无珠。”
郭崇云闻言亦是怒气暗生,面寒似霜,沉声道:“郭某本属百无一是的愚顽匹夫,佘真人若觉不堪造就,大可不必再无谓费力劳心,过往佐扶之情,郭某就此谢过。”
佘自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才惊愕道:“你竟然让我走?”
郭崇云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郭某岂敢强留佘真人大驾于此?”
日哦,这两个家伙怎么顶上几句就闹起了窝里反,搞到要分道扬镳的地步?陈浩然嘀咕。琢磨:“这姓郭的青脸膛人是不错,耿直硬气。不过也的确不是打江山做皇帝的料。要想当皇帝,首要条件就是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必要的时候连亲爹亲妈老婆孩子都能舍得。这才成得了大气候……奶奶的,老子想这些干鸟?这厮当皇帝不行。当朋友还是可以的,不妨交上一交。”
佘自奇又惊又怒,竖眉喝道:“郭崇云,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没有我坐镇天门岭,只怕不出数日,你这区区数千人的队伍便会给各路豪强吞并。”
郭崇云慨然扬眉,道:“再多虎狼之师。郭某又有何惧?不劳佘真人挂虑。”
“好,好,好。”
佘自奇连声冷笑道:“好你个郭崇云,我看你究竟能捱到几时,究竟会落个怎样的下场。”情知若无郭崇云率兵助攻,自己绝无把握斗过两个结成金丹的修行者,暂时收起夺宝之心,又接连冷笑了几声,飘起身形,迳自飞空而去。
“咴……”
佘自奇所乘的那匹骏马蓦然仰颈凄厉长嘶。萎瘫于地,眼耳鼻嘴中大股涌出黏稠的泡沫状血糊,四蹄抖动抽搐得几下。便即毙命。却是佘自奇含恨而去时,伸足在马鞍上轻点了一记,将马腹中的内脏震得糜烂所致。
陈浩然大怒,喝道:“好歹毒的王八蛋,好好的一匹马儿又惹他什么事了?”
郭崇云面上忧色闪过,心知佘自奇此举旨在威胁,自己非但失一强助,而且从此后患无穷。他胸怀坦荡,向来拿得起放得下。驱散忧虑,策骑让出隘口通道。道:“关卡已经撤除,大圣这就请吧。”
此际夏青颜在暗处传念给陈浩然:“崖上伏兵已去。只余岗哨,可以过峡。”
陈浩然放下心,示意施全等人前行,对郭崇云道:“郭将军是个说一不二的好汉子,我陈浩然今天领了你的情,不说日后必定回报,你这个朋友我是认下了。”
听他报出本名颇有诚意,显是被自己所打动,郭崇云大为欣慰,深感所作所为对或错自有人心公断,铁铸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能与狄大圣交朋论友,郭某不胜之喜。”
陈浩然哈哈笑道:“郭将军爽快,可惜我急着赶去救人,要不然留下来跟你痛饮三百杯,也是一桩乐事。”
修行者喝上几百杯酒不足为奇,陈浩然来到这个世界日久,也慢慢习惯了古代的对话口吻。郭崇云道:“狄大圣若是有兴,日后有暇但管前来,郭某虽不胜酒力,亦定当奉陪到底。”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又道:“狄大圣此番前去,定是要去搭救被困在天门岭另一方柴门寨的商旅。围困他们的那路义军比郭某所率之众多出两倍有余,首领更是素有万人敌之称的郑潼,善使一对各重七十二斤的浑铁锏,悍勇绝伦,武艺远胜郭某。以大圣之能,虽是无惧于他,但其军中亦有两名颇具神通的修行者匡佐,大圣却须多加小心。”
陈浩然谢过他的指点,其时施全一行百余人全数安全过峡,两人便也相互道别。
刃不染血轻松过了这一道险关,众人精神大振,对于能够平安返家跟亲人团聚的信心增强了许多,脚步也相应轻捷许多,行速比先前快上不少。
夏青颜的婀娜身影悄然在陈浩然身边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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