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从前世拉回到现实中。
每天做完事后,仇天行还喜欢手拿一卷医书,坐在河边的青石上努力辨认着里面的繁体字。自己冒充秀才,若是连字都写不出来,那岂不是让人怀疑。
而每当这个时候,仇天行身边总是有一个人陪伴在旁,托着腮帮子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次皱眉,一次叹息,而这人便是秀儿。
“天行哥,你怎么老是在看医书啦!爷爷说看医书没出息,你是秀才得看四书五经,这样才能去考举人,考上举人后进京再去考进士!然后就能当大官了!”秀儿细细的声音在仇天行耳边萦绕着。
仇天行听到秀儿的话,放下了手中的医书,对着秀儿微微笑道。
“秀儿,你这话可不对了。医者怎么了?难道地位低吗?古时就曾有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医术可是能救人命,是夺天地之造化,向天争命的宝贝。你这落后的思想可是要好好改改的!”仇天行学着以前长着一副官相,唱着一副官腔的教导处主任的口吻说着。
听到仇天行批评自己,秀儿有些难为情了,她脸突的一下变红了,然后便脸一板,掉头便跑掉了,留给仇天行的便是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望着秀儿的背影逐渐离去,仇天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秀儿的心思,仇天行还是了解的。
他觉得是自己的存在让秀儿的自封许久的心有了一些依靠,不在那么的孤单了。除了爷爷的亲情外,还有一丝与之不同的情谊盘绕在四周。每天,不论是晒磨草药,还是烧火煮饭,仇天行都与秀儿在一起。或许是以前没有接触过除了爷爷以外的男子,又或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日久生情之下,秀儿竟然将一缕情丝寄托在了仇天行的身上。此时,仇天行寄身的肉体也刚好二十岁左右,又正是一副唇红齿白,俊俏少年郎的好模样。
虽然明知秀儿喜欢着自己,但仇天行依旧认为,秀儿才十五六岁,按照他的前世正当是在念初中的时候,年龄还小。自己和她是不可能的,就算以后怎么样,现如今还不到那个年纪。可秀儿与她爷爷却都不这样认为,一方面他们都觉得十六已经不小了。再过两月就过年了,过完年秀儿就十七了,再不成婚就是大姑娘了。另一方面,他们看到了仇天行潜意识里所忽略的一面,他现如今寄托的躯体也只是大约二十而已,不再是前世的二十八。这年纪正好和秀儿的年纪相配。
对于这爷孙俩的心思,仇天行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心底里也对自己说过,实在不能推得话,过两年再说。
布衣草被,粗茶淡饭,虽不富足,但温饱有余。仇天行白天随宋安上山采集草药、劈柴烧火,晚上则是仰望星空,数星星给身侧的秀儿讲着好听的故事,说着前世时的那些好吃好喝的东西,将秀儿馋的直流口水,嚷嚷了一夜。于是,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这几个月安逸的生活让仇天行简直认为自己是活在太平盛世里似的。可事实却不是如此,转眼间,年关到了,然后天塌了。
第三章 鞑子来了
过完年后不久,仇天行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了,他经常看到一连串的人拖家带口的往南方逃亡。于是,他问了一些逃亡的人,得到的回复都是鞑子已经大举南下,如今已经快过开封府了。
仇天行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宋安和秀儿,他们都非常紧张。秀儿嚷嚷着要赶紧随着逃难的人群南逃。可宋安却舍不得山上的几间屋子,这可是他用好不容易才积蓄够的钱盖好的。若是这样就轻易放弃了,他感觉很心疼很不舍。
对于那些来自辽东的鞑子,宋安没有直接接触过,但却听过很多他们的传言。宋安也有一些亲戚好友们在鞑子数次入关时被掳掠去的,从此生死未卜。对于鞑子,宋安的仇恨不比流贼少。但要他放弃如今好不容易才安顿下的生活,随着大家伙一起逃亡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又很难做决定。因为他的儿子媳妇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逃亡中死去的。
又过了几天,南逃的人群队伍越来越庞大,大到让仇天行看着都触目惊心起来。此时,望着庞大的人群,宋安也心慌了起来。他在想着前几天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自己是不是也该带着孙女,孙女婿一起逃难了。
“哎!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糟践我们这些百姓啊!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安生的日子过吗?我们要求不高,只要太太平平的有碗饭吃就好了啊!”宋安望着山下庞大的人群,口中无力的喃喃道。此时,他的白胡子也不像往日那般精心打理了,都已经一团团的纠结在一起打上死结了。
听到宋安的话,仇天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只能报以深深的沉默。他不能用前世他在现代社会生活不如意时的自我催眠的话来回答宋安。
“好日子是过,苦日子也是过,反正都是过,又谈何好坏呢?”这种话,仇天行说不出口。他知道,宋安其实不在乎好日子还是苦日子,他需要的仅仅只是安生的日子。
对于宋安,仇天行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那些路人生病前来求医问药的,他都尽力的招待,从来不嫌弃别人给不起医药费。可以说,仇天行认为他的医德是刚刚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积善行德,一心为了病患的好人却求不来一个好时代,一个能让他能落下脚的太平之地,这真是一个悲哀。
望着宋安那落寞佝偻的身影,仇天行一时间想到了一句话。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仇天行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是恶人错了,是善人错了,又或是他们都没错,是这个时代错了?
就在仇天行的目光中,山脚下的人群滚滚向前,他们携家带口,拖儿带女,怀里揣着身上背着仅有的家当,向着心目中安全之地涌去。可他们真的能到达目的地吗?在这条不归路上,他们最终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宁愿死在逃亡的路上做异乡鬼,而不愿意留在故乡拼死一搏?”仇天行口中喃喃的说道。
仇天行身后的秀儿听见了这话,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知道这些人其实就是想活而已,就像数年前那逃亡路上的她那样。
看了一会儿后,宋安便回屋去了,他决定了还是随众人南逃。于是,三人便开始整理起行礼来。
对于仇天行,宋安和秀儿都认定他和自己是一家人了。其实宋安是想年前让仇天行和秀儿拜堂成亲的。但仇天行以为秀儿太小,缓两年再说为由推辞了。于是,虽然仇天行没有与秀儿拜堂洞房,但其实与一家人无异了。
对于仇天行这个准孙女婿,宋安很是满意的。这孙女婿踏实肯干,人又老实,对孙女儿又非常体贴,自家孙女嫁了他绝不会吃亏的。可唯一遗憾的就是,这准孙女婿自称是秀才功名,可看他样子仿佛不通八股,也不喜文章。这以后咋去考功名啊?为此,宋老头还唏嘘不已,愁白了几根头发。
如今,宋安不愁这个了,他在愁着出门逃难后又要过那种衣食不周、四处飘零的生活了。就在宋安嘱咐着这次出门远行要多带些衣服被褥和粮食餐具时,却不知一场杀幕已经逐渐笼罩过来了。
家中简陋实在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整理的,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此时已经渐渐天黑了,宋安觉得还是住上一夜,等明天一大早再出发,反正不差这一夜了。多年的逃亡经历让宋安自以为懂得了很多,可惜的是,这次他将对象算错了。鞑子不是安定不动的天灾,也不是靠脚步行的流贼,而是骑兵,鞑子可都是有马的!
…………………………
第二天刚蒙蒙亮,仇天行他们还在睡梦中。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哭喊声,无数的人吼叫着嘶喊着往岘山方向跑来。这巨大的声响直接惊醒了仇天行三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仇天行直起身来自语道,这时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难道,难道是北方的鞑子追过来了?”
想到这里,仇天行赶紧套上衣服,起床跑到屋外。一看之下,他感觉自己的魂都要吓出来了。
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在正翻着鱼肚皮的朝阳映照下,一个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往自己的方向涌来。这浩瀚的人群背后则有数十个骑马的人在人群中一闪一现。人们拼命地逃跑着,哭喊着,试图远离这些骑手,可现实是无论这些人如何推挤奔跑,这些骑手都尾随在他们身后,仿佛是吊在后面的尾巴一样。
如此诡异的情形让仇天行头皮都快要乍起来了。他知道,这肯定是鞑子的士兵追来了。
“鞑子来了!”无数的人发出的声音汇聚成的一声巨吼终于传到了仇天行的耳朵里。这声音里包含着惊恐、凄厉和绝望,却没有愤怒,没有抵抗的众志成城之心!
此时,前方数百米外人群汹涌。而仇天行却站在门口,被吓得动不了了。
第四章 天行哥!快跑啊!
嘈杂的声音将秀儿和宋安也惊醒过来,他们赶忙从屋子里出来,一看之下顿时也是魂飞魄外。
“天啊!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冲来了!”宋安哆嗦着嘴说着。随即他便反应过来了,人潮汹涌而来,不顺着跑便会没命的,停在原地或是逆流而行会被撞倒在地踩死的。于是,宋安也撕扯着嗓子吼叫起来:“跑,快跑啊!”
随即他便一手拉起秀儿,秀儿则一把拽着仇天行,三人一起往山头跑去,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可以躲避鞑子。可此时人潮实在太密集了,没一会儿三人便被冲散了,只有秀儿和仇天行还在一起。
混在惊慌失措的人潮里,仇天行仿佛觉得自己身处地狱一般。到处都是嘶喊的人群,哭爹喊妈,呼儿唤女。有的人被人挤得跌倒在地上,随即便被无数的人践踏而过,不一会儿便只剩下肉泥了。有的人死死地拖着孩子跑着,惊恐万分的喊叫着,却没注意到孩子已经被自己拖死了。
这种场景让出生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仇天行从来没有见过。他所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也就是看国产战争片时,子弹穿过身体留下一个小小窟窿,再飚起几滴血。
这种数万人争相逃生的场面,何曾见过啊!恐怖,血腥,混乱,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最狰狞的表情。就像是谁要是阻挡他们,他们会将对方活剥吃掉似的。可惜的是,埋藏在他们心底里却是最最的懦弱,他们宁可将愤怒恐惧对准身旁身前的无辜同伴,也不敢转过身去面对那些万恶的鞑子。哪怕他们有数万人,而鞑子只有数十人。
仇天行和秀儿在人潮中被挤得跌跌撞撞的,地上的积雪被前方的人们踩得混合了土壤成了烂稀泥,所以他们只能在这些稀泥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走着。不一会儿后,仇天行与秀儿便几乎成为了一个泥猴了。至于仇天行那件秀儿织补了好久的衣服也早被身旁的人撕裂了,还有那双秀儿亲手纳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