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身后都有一批跟从者,两个圈子的人平时也不大往来。
对于卡列宁来说,从前他自然更乐于看到妻子安娜加入李吉卡伯爵夫人的圈子,而且,李吉卡伯爵夫人恰巧又是谢廖沙教父斯克罗杜莫夫公爵的妹妹,所以,在认识伏伦斯基前,安娜和李吉卡伯爵夫人往来丛密,卡列宁对这个女人也十分信任。虽然她并不漂亮,但她却具备了时下贵妇人们所缺乏的心灵之美。他觉得对于女人来说,这一点比美貌更值得称道。所以,在安娜离家后的初期,陷入一筹莫展中的卡列宁还曾接受了她的主动提议,同意她帮着照顾了谢廖沙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当卡列宁发现谢廖沙并不喜欢她的陪伴之后,就婉拒了她要求继续帮忙的好意,把谢廖沙送去学校。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卡列宁现在也早已摆脱了当时那个巨变对自己造成的沉重打击,但无论如何,对于当初陷入最糟糕困境的那段时间里她对自己的帮助,他一直都是记在心上的。所以现在见是她来了,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她露出温和的笑。
“伊万诺夫夫人!”他点了点头,和她打招呼。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李吉卡伯爵夫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面的卡列宁,“您今天看起来真不错。”
“您看起来也非常漂亮。”卡列宁还以赞美时,视线无法不被她头顶上插了几根艳丽火鸡羽毛的那团复杂假发给吸引住。
“听到您这样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李吉卡伯爵夫人留意到他的视线仿佛停在自己头顶,便用充满风情的动作捋了捋鬓发,微微翘起下巴,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她曾长期对镜自照,认为从这个角度做这样的斜睨,最能体现出自己的妩媚和风情。
但是可惜,卡列宁完全没注意到她精心设计的这个小动作,目光从她头顶的那几根羽毛里越过,再次下意识地扫了眼站在另一头的安娜——现在,她已经和贝特西公爵夫人在说话了。
他的眉皱了皱,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色。
“伊万诺夫伯爵还好吗?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头,有点心不在焉地发问。
李吉卡伯爵夫人觉得自己再一次深深地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给吸引住了。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为人所诟病的刻板、教条、冷漠,在她看来,全都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她就是喜欢他这样的范儿。所以,两年前他妻子安娜的背叛,对她而言简直就如福音。不止一次,她幻想着受伤的他会在自己独一无二的女性温暖怀抱中褪去那个坚硬外壳,向她展露他冷漠伪装下的火热情感和真挚崇拜。现在这么久过去,虽然美梦依旧还是美梦,但卡列宁也一直保持着单身,完全没有半点花边新闻传出来,这让她更加坚定了等待的心。而今晚,他竟然和她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再见的安娜再次联袂出现……
李吉卡伯爵夫人和自己的丈夫早就同床异梦,现在根本半点也不想提到他,随意应答了一句后,脸色就变得郑重起来。
她扭头,以观察瘟疫源般的眼色匆匆看了眼安娜的侧影后,压低声,用仿佛带了点惊恐的不满语调说道:“我的朋友,我是把您真的当成朋友,这才好心地过来问一声。您和那个女人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的?难道您忘记了她曾无情施加在您身上的那种侮辱吗?和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走在一起,您要当心可能再次会被卷入可怕的流言蜚语里!您或许不知道,我们茶炊会的姐妹们看到,刚才全都吓得说不出话了!”
卡列宁的视线终于从安娜的身上收了回来,脸色变得严峻了起来。望着李吉卡伯爵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就不用说话了,伯爵夫人。另外,她现在还是我的妻子。除了‘那个女人’,她有另一个称呼,卡列宁夫人。”
“抱歉,我看到卡诺耶夫在那里,我有事要和他谈,失陪。”
他朝目瞪口呆的李吉卡伯爵夫人笑了下,举了举手里的白兰地酒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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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瞧见李吉卡的那双眼睛了吗?从你丈夫出现后,她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他的身上,这会儿还贴过去说话。我敢打赌,她一定是在说你的坏话,她本来就是个无耻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
在场的另外几位俄方女贵族被引荐给部长夫人,安娜不想参与,打算找个人少点的角落坐下来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应声回头,见边上来了个装扮艳丽的华服女人,笑吟吟的样子,嘴唇红得象涂了层鲜血。
她没见过这个女人。记忆里也没印象。但看她此刻和自己说话时透出的那种熟稔随意劲,以前应该和安娜关系不错。
她猜得没错。
这位就是贝特西公爵夫人,也就是伏伦斯基的堂姐。安娜在认识伏伦斯基后,和这个女人走得很近。可以这么说,她后来之所以打破心防接受了伏伦斯基,除了抵挡不住他的猛烈攻势外,和包括贝特西公爵夫人在内的这群女友的怂恿造势也有一定的关系。当然,后来,当她们发现安娜居然来真的后,和李吉卡一样,立刻向她关闭了友谊的大门。
而现在,贝特西公爵夫人却象什么都没发生过地靠在她的边上,用这样半是调侃半是提醒的口气跟她说这样的话,仿佛两人一直就是无话不谈的亲密女友。
安娜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瞟了眼她所指的那个方向。
确实有个女人正和卡列宁在说话,靠得很近,显出两人非同一般的关系。她三十多岁,顶一头在安娜看来丑得不忍再看第二眼的假发,和时髦的贝特西公爵夫人相比,她的衣饰趋于保守,脸容带着一种仿佛天使般圣洁的端庄。
这个女人应该合乎卡列宁的审美观。
安娜立刻就注意到卡列宁对着她时流露出的那种熟稔自然的状态,于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贝特西公爵夫人贴着她的耳朵提醒,“小心她,安娜!”
安娜还没搞清楚这个女人这会儿主动和自己拉近乎的意图,所以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安娜,你和阿历克赛,真就这么分开了吗?”贝特西公爵夫人话题一转,开始问起这个。
安娜一愣。想了下,才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她称呼伏伦斯基为阿历克赛,也就是说,和他关系非常亲近。知道伏伦斯基在彼得堡有个堂姐。可能,她就是那位贝特西公爵夫人了。
“您真好奇的话,自己去向他问个清楚,不就知道了吗?”
“老实说,我认为索罗金娜小姐完全比不上你。你们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眼看,你也可以成功离婚——卡列宁应该会答应的,是吧?一旦你离婚了,你们就可以像正常夫妻那样在一起,现在就这样放弃的话,多可惜啊——”
她啧啧地摇头,仿佛真的感到异常痛心。
安娜冷笑了下。大概有点明白公爵夫人的意图了。
当初好像就是她使劲撮合安娜和伏伦斯基的,后来安娜遭遇冷落,她立刻躲闪不及。现在又唯恐天下不乱地来凑一脚。
搅屎棍,损人不利己,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懒得理会,安娜掉头要走的时候,“贝特西,你在干什么呢!”边上忽然又插进来一个声音。
“米哈伊尔伯爵夫人!”
贝特西公爵夫人立刻笑着招呼,“没什么,我和安娜在谈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呢!”
“哦——”
新加入的公爵夫人看了眼安娜。
“是在说伏伦斯基伯爵吧?”公爵夫人立刻聪明地猜了出来,“说起来,好久没在彼得堡见到伏伦斯基了。今晚这样的场合,他都没能出现,实在是令我失望无比。不过,真论起失望,现场恐怕谁也比不过卡列宁夫人,对吧?”
她的一双眼睛盯着安娜,唇角露出一丝带了明显恶意的讥嘲笑容。
贝特西公爵夫人仿佛被这句玩笑给吓住了,低呼一声后,用手中的扇轻轻地敲了敲米哈伊尔伯爵夫人的肩,表示自己对她说出这话的不满。跟着,她又亲亲热热地冲着安娜伸出手,做出想挽住她胳膊的动作,“走吧,我们不要跟她说话了——”
她的手挽了个空,因为安娜的胳膊已经被来自她身后的一双男人的手扶住。那个人轻轻带了带,安娜就身不由己地朝那个人的方向退了两步。
安娜抬起脸,发现卡列宁居然过来了。
他微微低头,注视着她。
“安娜,大使夫人在到处找你,问到了我的头上,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带着微微的责备,但再听,又好像有点宠溺,尤其是,配合他现在握住她胳膊的这个动作,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安娜一时还没回过味,呆呆地看着他。
他朝贝特西公爵夫人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交代,接着,看向刚才出言讽刺的那个女人。
“米哈伊尔伯爵夫人,我和安娜先失陪了,祝您今晚过得愉快——不过,我想您一定会很愉快,更不会失望,查巴耶夫来了,他就在那里。”
他看向一个正在大口喝着白兰地,高声喧哗大笑的秃顶男人。
这个人就是查巴耶夫,卡列宁政敌斯特列莫夫的跟从者,时常被推出来和卡列宁唱反调。至于他和米哈伊尔伯爵夫人相好的事,其实遮瞒得很好,彼得堡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
米哈伊尔伯爵夫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边上的贝特西公爵夫人也面露尴尬,左顾右盼,假意有人在找自己,转头急忙走开。
安娜终于有点明白这里头的复杂人际关系了。
跟着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轻声道了句谢。
他并没应答,和对面走来的人招呼致意,最后来到一个人较少的角落,忽然停下脚步。
“安娜,你应该也知道,对于你和贝特西公爵夫人的往来,我一直持保留态度。”
他转过身,压低声望着她,用一种忍耐的语气说道,“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你刚回到这里,竟然就又和她走到一起。当初她在你和伏伦斯基……”
仿佛意识到现在说这个不妥,他又戛然而止了,但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他这是在教训自己?
多大的火气啊,居然等不及离开,在这里就开始指责了。
她也不想解释什么了。刚才对他替自己解围的那点感激立刻烟消云散。
“那么你认为我和谁往来会比较符合你的心意?”她反问,瞥了眼不远处那个正紧紧盯着这边的一个女人,“那位头上插了彩色羽毛的李吉卡夫人?”
☆、Chapter 19
卡列宁的脸色更加难看。迅速看了下左右后,背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把安娜挡在了身后人的视线盲区里。
“安娜,不要扯上别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