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对横亘在我俩之间的代沟产生一种无力感。
因为是大年初一,医院门口连早餐铺都没有,唯一开门的是个杂货铺,我买了一个干得和饼干一样的面包,再买了瓶豆奶,就往病房里面走。路过医院的长廊时,我忽然看见有一树开得茂盛的梅花,便趁着四下无人,摘了一小枝条,夹在早餐袋子里偷偷跑走了。
生病的秦绍收敛了很多锋芒,闭着眼睛养神的他更像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中年大叔。我看着他的脸,想着我现在做的事情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心安?我大可以把他扔在这穷山僻壤的小城市里,让他自生自灭去。他也有的是钱,拍出钱来,可能有大把的人会把他伺候得跟玉皇大帝一样。以往我面对秦绍时,心里一直是握着一把尖刀的。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害怕,所以拿把尖刀作为防卫的工具;后来是因为仇恨,握着尖刀随时想把他刺得体无完肤。可现在血海深仇终于要画上句点,我终于可以收起这把尖刀。可除了跟他针尖相对,我早已没法用其他姿态去面对他。而庆幸的是,我在不远的未来,也没必要和他再面对了。
秦绍睁开眼睛看见我,看我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有些尴尬地说:“看什么?”
我把早餐和豆奶都拿给他,说道:“能看几眼是几眼,以后就没得看了。”
秦绍没说什么,皱着眉头把豆奶喝完了。我拿过空豆奶瓶,去医院过道另一个尽头的盥洗室洗了洗,灌了瓶水回来,插了支梅花在里面。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子生动起来。秦绍也好似很喜欢梅花,望着梅花出神,还说了句:“我从来没送过你花吧。”
我心想就你这大财阀对我那抠门劲儿,我哪敢奢望这个啊。
秦绍说道:“等回A市了,我送你一大束吧,要不也送你梅花?”
我想再回A市时,估计我得送你菊花了。我趁秦绍心情还不错,就对他说:“秦绍,你下午就回A市吧,你看这里连顿饱饭也吃不上,我回来也是为了陪我父母的,咱两人大年初一的在医院窝着也没劲。我爸身体不好,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在这里多待半个月。大概二月十几号再回去。钱你就按时间扣吧。”
我以为秦绍会不同意,怎么着也得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想不到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行。你想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我让人来接你吧。”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这辈子大概是没有那一天了。想到我和秦绍的孽缘就应该在今天终结了,我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心里略微还有些空虚。这种空虚不知是躲在哪个角落里,我挠也挠不到,也填补不了。就像憋着气终于跑到了马拉松的终点,但脚步却因为惯性放缓不下来,只好在原地不停地跺着脚走来走去。
挂完最后一瓶点滴后,我扶着他走进车里,然后开车送他去机场。秦绍本来想开车回家,我看他虚弱的样子,还是执意地把他送到了机场。春运第一个高峰期已经在昨晚结束,大年初一飞往A市的机票非常好买。我们买到了两个小时后就能起飞的机票。我把它塞到秦绍的钱包里,就坐在头等舱的休息室里陪他消磨一段时间。
因为这类似于永别,而且我的人生即将翻到新的篇章,所以我也不像之前那么刻板,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边上。秦绍翻着一本休息室里免费提供的财经杂志,正慢慢地翻着书页。我无事可做,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扫一眼。秦绍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干净,尽管结婚了,手上却没有戴婚戒。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手心里的疤痕,从手掌这头横着穿过那头,乍一看以为是一条隽长的感情线。
我想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光,就是一段相互折磨的历史,都是你扎我一刀,我扎你一刀。虽然事实上,我左手上的疤痕是我自己划的,他右手上的疤是他自己伤的。但我们都知道,这些疤痕是因为对方造成的。现在就像是一部为了虐而虐的无聊影片的试映会上,男女主角的演员早对此感到筋疲力尽,都急着看表等待剧终人散。END的文字还来得及出现在银屏上,观影的女演员就要匆匆离场了。
大概杂志写得很不精彩,秦绍很快地把杂志看完了。我看时间也快到了,想起身告别。秦绍忽然转过头来说:“等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吧。”
然后他站起来,抱着我的肩说:“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都把它忘了。”
我不知道秦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绍说的忘记过去,是指他打算放过我,不再把我当做仇人的女儿了?那重新开始又怎么开始?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情妇,和他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地过日子?
历史,就是历史,那些都确然发生过。忘记它们需要一辈子的时间,重新开始,只能等下辈子了。
可我却忽然不忍秦绍跟我好言好语说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任由他抱着,靠在他的肩上,说:“好。”
我站在空旷的飞机场上,北风掠过大面积的空地,化为一个蛮横的莽夫,猖狂地肆虐着衣着单薄的我。飞机越飞越远,渐渐化为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
我对着飞机远去的方向,挥了挥手,说了句:“撒由那拉!”
45、第十四章 脱轨?慌(1) 。。。
全剧终,看见满场空座椅,灯亮起,这故事,真实又象虚幻的情景。
………五月天《时光机》
在家里休息的这几天,我每天在家里陪我爸晒太阳,偶尔在枣树下和郑言琦的大爷一块儿下盘棋。大爷也老了,以前嚼崩豆嚼得倍儿香的牙齿现在也稀稀落落地没几颗了,说话都有些漏风。可大爷精神不错,在太阳底下和我一下就下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西沉,寒风刺骨时,大爷才依依不舍地收起棋盘来。
我多年不下棋,棋艺退步不少,每每都是以输告终,连一副和局都没赚上。晚上大爷到我家串门时,无意中说起下棋,就说我不是棋艺退步,而是心变得急躁了,耐不住性子,求胜心又太强。以前我欲念不强烈,只想着眼前的几步棋,心无旁骛,自然下得好。我夸大爷是个隐居在此的高深道士,看事情都看得这么透彻。大爷摸着白胡子笑:“很多道理啊年轻时不明白,等你老了,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带不走,才会放下。”
春节假过完,我拿着我爸的所有化验报告和我肾脏的化验单,去了省会里治疗肾脏最有名的专科医院里,预约换肾的手术。春节假刚过,手术室早就订满了,要安排日期得到下个月。医生告诉我,下个月有床位时再让护士给我发短信。到时我还得过去重新做一次检查。我想省会城市的医院已经人性化到这程度了,手术台预订还能短信提示,连忙在那边登记了名字和手机联系号码。再过一个月,我也差不多可以问陆轻天要手术费了,刚好时间上都吻合。
日子转眼就到了二月五号了。我没地方上网,也不知道A市那边进展得怎么样。无意中看电视换台时,看到新闻里说,绍杨集团总经理的新公司涉嫌贿赂官员被警方传唤。电视里没有出现秦绍的镜头,新闻人员非常用心地调用了秦绍以往的录像资料。秦绍大概真是不爱显山露水的人。新闻人员在不停跳跃的镜头的一角塞了一张秦绍的1寸身份证照片,也正是我在网上下载到并放到同性恋网站的那张。各方专家有模有样地聚集在一起,开始从封建王朝的贪污受贿聊起,然后大谈如何才能抵制贪污枉法之类的事情。还有一些讲论语讲诗经的红人又从人性角度开始分析,人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总之寂寞平静的早春终于因为秦绍多了些热闹。
我关上电视机,陪我爹去做血透。
血透室外的家属等候区,也放着个电视机。电视里正循环播放这条轰动全国的大新闻,我想陆轻天果然够本事,能把这件事炒成这样,秦绍也没压得住。不久一个长相猥琐疑似狗仔的记者突然出现在屏幕一角,用齁了嗓子的公鸭声说道:“观众朋友,观众朋友,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绍杨集团总部大楼的正前方。我们都知道,绍杨集团的总经理秦绍因贪污受贿之事,导致绍杨集团股份大跌,那作为绍杨集团的副总经理陆轻天女士一人现在独挑大梁,力挽狂澜,宣布将全面接手原总经理的职位。鉴于两人是夫妻关系,为保证董事会的集体信任,秦绍主动提出离婚事项。根据可靠线报,此事确实由秦绍主动提出,这到底是想暗地做资产转移,还是想和妻子撇清关系,保妻子的一方太平呢?敬请收看我台的后续报道。”
然后一堆专家又出现了。这次专家竟还包括了情感类的专家,大家纷纷开始捕风捉影,有的说秦绍对陆轻天一往情深,宁一人揽责,也不想拖人下水;又有人说豪门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纠葛,里面可能涉及到一些秘密约定。
天花乱坠的新闻看得我有些麻木。我不知道秦绍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从未看他对公司的事情苦恼过。我虽然和他共处了近半年的时间,但他办公时都在书房里。他展现在我面前的,大多是和工作无关的状态。我想这是一个情妇安全生存的模式,也是秦绍放心留我身边的原因。可他可能没想到我和他的妻子联合演了一出《双食记》,暗渡陈仓地把他害死了。
秦绍现在可能很后悔。他应该不难发现,是我放出的消息,可他到现在都没联系我。我猜也许是他太忙了,无暇追究责任的问题,先灭火要紧。但秦绍是那么记仇的一个人,凭我的了解,他宁可让火烧死他,他也要报仇雪恨的。
我自虐地想,秦绍要是联系我了,这事儿就算完全结束了。
新闻放到第二天,这件事情已经愈演愈烈,导师发表的论文提前发表了,配合国内媒体的宣传,钱理导师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他变成了个方舟子一样的人物。大家先从钱理教授的背景追根朔源起,说他是一位正义凛然、刚正不阿的学术家,这一次在国外媒体发表的论文里,就提及国内房地产的一些积重难返的沉疴旧病,里面提到了那个案例,虽然化名了,但明眼人一看就能联想到秦绍的房地产公司新贵。
我还是没在新闻里看见秦绍。
我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家里有些阴冷,也没有A市的暖气,我本就容易四肢冰凉,在家里这些天我手上和脚上都长了冻疮,手上的冻疮长得太密集,肿得像一个馒头,我都无法握紧拳头。电视机里轰炸的新闻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我觉得我明明是报仇了,看到这样的结局应该欢天喜地,可为什么心里却感觉自己是一个把别人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我拿着手机翻看着通讯录上的名单,看到秦绍的名字开始发呆。
最终我也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我不知道电话如果打通了,我该说什么。我是问“hi,你忙爽了吗?”还是说“你怎么就这么二,引狼入室都不知道?”
我在家里冻了几天,最后我给陆轻天打了个电话。一来是要钱,二来是问问事情进展的情况。
陆轻天在电话里也是非常疲惫:“卢小姐,情况可能会有些复杂。我暂时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你给我的资料可能有问题。”
我连忙问:“资料怎么可能有问题?我是从他电脑上原封不动地拷贝下来给你的。”
“我知道,卢小姐,所以我说有可能有问题,但现在我还没有确定。你再等我几天。等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跟你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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