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介意,弹两曲来听听吧。」晴空满足地看著仿佛获得重生的她,恣意欣赏她的眸光,没有自她的身上收回。
「佛门容得下靡靡之音?」她打趣地凝睇著他。
「我像个和尚吗?」他挑眉反问。
似水潺潺的弦音,流泄在小小的斗室中,不知不觉间,晴空似出了神,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恋恋不忍离去,这张烛光下不知已看过多少回的容颜,在他眼中竟成了一种诱人深陷的诱惑。
「你的心很乱。」当弦音走调之时,他轻声提醒。
「谁教你一直看著我?」晚照的面上一片绯红。
晴空迎上她羞怯的目光,却恍惚地觉得,眼中的她,化身为一株丰艳的牡丹,正缓缓地在他的面前盛开。静默中,他俩的目光在空中凝定住了,谁也没有离开或退却,不知为什么,晴空觉得这短短的一瞬,竟过得很漫长。
他承认,首次来人间的他,对人间万事万物皆感到新鲜好奇,更对自她身上所挖掘出的一切有著想要全都探知的欲望,因此他从不对她设防,他将她每一个眨眼、皱眉,都仔细的留在他的心底,尤其当她展露笑颜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满足感,令他觉得他的心变得好轻盈,飘软得像朵初落的新雪。
想得到更多的欲望在他的眼底流窜……
晚照则是对他的温柔善意感到渴求,在不被了解这么多年後,头一回有人站在她的身畔,聆听她哭泣的声音,凝视她的喜怒哀乐,再用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温柔将她所有的伤口都抚平。她好想让这双眼就这么留在她的身上不要走开,就像一双永远覆盖在她身上的羽翼般。
想拥有他的这份情愫在她的心底蔓延……
座上的佛沉默地看著他俩,看著这两颗离开了本位的心,各自心动。
最终先收回目光的是晴空,因他忆起了他来自何处,也忆起了那一条条刻在他心头的戒律。晚照在他别过脸时,有些失望地垂下脸庞,因她想起了当初晴空是为何救她,而他又是什么身分。
他们原以为,那夜不该有的心动,会在平凡的日子中渐渐地消褪,但他们太低估了彼此在对方身上欲走还留,想抽身却又舍不得收手的那份感觉,於是他们就像是被困在同一个泥淖里的两人,谁若多挣扎一分,另一人就因此而往下陷一些,为了不让彼此灭顶,他们只好努力藏起心中的波澜,只求能让对方先行离开这片困境。
不忍她在这段若有似无、分不清是对是错的感情里与他一块受苦,晴空逼迫自己割舍,不但刻意疏远她,还兀自下了决定将她推出这片泥淖,就由他自己一人继续沉沦。
「你已在这住了大半年,身上的伤都已好了,明日,我送你离开。」
「上哪?回家?」等了数月,也知他终会打破沉默的晚照,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话。
他摇首,「你不能回去那儿。」再让她回去那种地方,那么他的苦心岂不是全白费了?若她又再受苦怎么办?
「不然我还能去哪?」她恻然地笑了,这才发现她在这世上孤零得可悲。
他努力不去看她眼底的悲凄,「我有个叫藏冬的朋友,家住灵山,你待在那儿会很安全的。」
对於一手救回她,却又放开她的晴空,晚照明知她本就不该动心,更不该因此而坏他修行,可是,她真的好想求个答案,就算是她过於贪心吧,她好想听他亲口说,除了佛外,他的心中有没有她,但她知道,这问题,太为难他。
「我只想问……」她换了个方式,「你怕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晴空没有回答。
「真要我走?」她直望著他不愿看她的侧脸,用力眨著眼,想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
她的一字一句,都令晴空的心摇摆得厉害,可他紧闭著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任何会泄漏出感情的言语。
「好,我走。」
她的应允,暗藏了些赌气的成分,又像是种想要掩饰的难堪,听在晴空的耳里,像刺。他紧绷著身子,不知该是松了口气,还是因此而感到心虚。
是的,心虚,无意间触碰到破戒边缘的他,有种无法面对自己的心虚。诚如她所言,他害怕自己甚於她,他不敢直视她柔媚似水的眼眸,不敢多聆听一回有如她所奏的琵琶般音韵动人的声音,他更不敢再多看那张会让他逐渐沉溺的容颜,只因他的心会因此而颤动,就快不愿再接受理智的接管。
他害怕会失去自己,更没有把握再让她多待在他身旁一刻。
没有转圜余地的话既已说出口,晚照便什么都不再过问,也全都照著他的安排去做,好下容易才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了,但她并没有将它找回来,只是和晴空一般,任由沉默将她占据。
晚照一走,晴空立即将自己关入後山的山洞里面壁百日,想藉此忏心中的罪,想赎即将破的戒。但就在百日过後,负责收留新房客的藏冬受不了地跑来抱怨。
「你就帮帮忙把那女人接回来吧!」藏冬挂著一张苦瓜脸向他拜托,实在是再也收留下起那位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的女人。
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自己心情恢复平静,晴空在听到晚照的名字後,不但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就连音调也变得沙哑。
「为什么?」
藏冬苦恼地抓著发,「她白日里不吃不喝,整个人消沉得跟什么似的,但到了晚上她就变得自暴自弃,不但饮酒作乐,她还勾引每个路过我家的众生!」
他倒吸了口气,不语地偏过脸,感觉那日日夜夜纠扰著他的心魔,再次回到他的心底缠住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日,当他欲将晚照自法寺带走时,他说他可除心魔,可结果呢?他是除去了众人的心魔,但他却将心魔留给了自己。
眼尖的藏冬,注意到了沉默的他,似正努力地在压抑著什么,藏冬思索不过一会,继续摆出一副消受不起的模样。
「小子,我是真的收不起这个客人,你就发个善心把她接回来行不行?」一个在他家大玩双面人游戏,一个则在这里闭关面壁了百日,他俩究竟在搞啥鬼有谁会看不出来?
「我不能。」他冷拒。
「原因在哪?」死缠烂打的藏冬不肯放过他。
晴空的眼瞳游移不走,气息也愈显急促,可他却不愿让人看见地再次转首想将这一切都给藏起,继续骗自己根本就没有动心过。
「啧!」藏冬受不了地搔著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分高还是资质低……」
「什么?」
修长的手指不客气地顶上他的额际,「我说,你也真够蠢的了。」
「我还有事,不留你了。」知道藏冬已发觉了什么,晴空马上逐客。
「你想躲什么?」藏冬在他转身欲走时一把将他给逮回来。「你明知她的心在哪,就算你将她送得再远,她的心也不会在她身上。同样的,你也知道你的心在哪,你以为光是躲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来自佛界。」瞒不过他,晴空只能微弱的低吐。
藏冬朝天翻了个白眼,「拜托,你这辈子是个人好吗?」
「是人又怎么样?」
他一手握著拳,大力鼓吹,「是人就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下水用力去搅和啊!你以为你回去佛界後,还有这种体验真实人生的机会吗?」
真实人生?充满七情六欲的人生吗?
站在悬崖边缘的晴空,一壁回想著他来人间的目的,一壁想著佛界千年来寄予在他身上的期望,但在这时,晚照受伤地转过身离他而去的模样,却入侵至他的心底。
孤身多年,从不知寂寞为何物的他,自晚照离开後,他觉得宅子就像了少什么东西般,原本,他是不在意独自一人生活的,更不认为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可是当晚照的身影不再出现在他的四周时,他的生活顿时空洞了起来,一种名唤为孤寂的感情来到他的面前,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另一种名唤为思念的感情,则是充斥著这座宅子里、他的心里,无处不在。
只有一个人,太寂寞了。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的人寂寞是这么可怕。
他想念她的笑,他想念夜里她为他弹琵琶时流动在他俩之间旖旎的温馨,他想念她眼中暗藏的情愫,他甚至思念起那颗滴落在他指尖的泪滴。
他早就被她给掳获了。
藏冬在他举棋不定时又再推他一把?
「既然你从虎口救了她,你就不能任她自生自灭,她这个责任还得由你来负,若你一心不想理她,那你还不如乾脆一开始就别救她,彻彻底底的当你的圣徒,和那些家伙一样对她袖手旁观!」
无法反驳的晴空,默然地低首看著自己的双掌。
在伸出了手後,又将它给收回来,这么做,难道不也是一种残忍?他与那些伤害晚照的众生有什么不同?同是一丘之貉,他凭什么指责他们?
「听懂了本神的神谕没有?」藏冬一手用力拍向他的胸坎,「再不懂,就看心呀!你不是很会看透人心吗?何不瞧瞧你自己的?听听它是怎么说的好不?」
晴空仅是动也不动,因为,不需看,他也知道他的心很早就告诉过他答案了,他只是没有勇气去承认它。
「你聪明那么久了,来人间当一回傻瓜又如何?」说到口乾舌燥,也不知能不能打动他,藏冬叹息地拍著他的肩头。
记忆中婷婷的笑靥鼓动著他,取代了占满他脑海所有的东西,和佛界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晴空蓦地推开藏冬冲出禅堂,飞快的步伐一刻也停不下来,当他打开大门时,他倏然止住脚步,怔怔地看著消瘦的晚照就站在门外。
「我走了,别再把她扔来我家了。」总算把人还回给他的藏冬,在路过呆怔的他身旁时留下话,并识相地在他俩都不语时悄声离开。
思念与心疼在晴空的心中四处泛滥,他抬起手,轻轻触碰晚照清瘦的面颊,一颗眼泪马上遭他逼出来。
「我不敢奢求什么……」她哽咽地低语。
逗留在她面上不走的指尖,迅速绕至她的身後,他痛心地收紧了两臂,将受伤的她搂进怀里。
「就让我奢求吧。」他低哑地说著,生疏的吻落在她发上、面上,最终留在她的唇……
在夜晚来临时,月光在廊上映照出两道交缠的身影,他们携手走至无火四暗的屋内,黑暗中,他们不断地亲吻著彼此,就像是对在茫茫人海中,靠著微乎其微的机会终於寻找到彼此的平凡恋人,眷恋著彼此温暖的唇,贪婪得不想分开彼此相拥的身躯。
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幽夜里,他们看见了交集时进发出的火花,而後义无反顾地投身彼此的热情之中,一如奔火的飞蛾。
门扉在风中轻轻合上,把日後将会追索在他们身後的种种,全都隔绝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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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自他的生命里有了晚照之後,这些,都遭他背弃在身後,因他过不了情劫,也不愿过。
她是他掌心中的舞娘,为他翩翩舞出一段缤纷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忘记了使命,忘记了身後的一切之後,人间的生活犹如美梦一般。
他们喜欢彼此耳鬓厮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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