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搔著发,「她生前是个女佣不成?」
但,不像啊,昨夜那个名唤晚照的女人,风情万种、仪态娇媚万千,任他怎么看、怎么想,她都应该是个富贵千金或是大户人家中所养的女子,眼下的这些,一点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满头雾水始终在他的顶上徘徊不去,他习惯性地走到磨房,在两脚一踏进里头时,赫然发现他昨日买来还未处理过的黄豆,都已剥好了壳,并挑捡过杂质,就连那些他在昨夜制好今日出门要卖的豆腐,她也已经替他盛装好并摆在扁担旁。
多年来已过惯了劳碌繁忙的日子,却在一早起来突然变得无事一身轻,不太能适应这等改变的晴空微愕地张著嘴,站在磨房里再次发起呆。
他还记得,昨儿个夜里将她带回来後,她一夜无语,只是坐在廊上弹著琵琶,在他入睡前,他一直聆听著那凄恻哀伤、几欲令人落泪的曲子,只是为何一早醒来,他所熟悉的一切就突然变了样?在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晚照?」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那还是找个人来问问好了。
「来了!」充满活力的轻快女声,迅速由远至近传来。
闻言,晴空猛然挑高一眉,有些怀疑地看向身後那个忙著跑来的女人。
「早!」在他面前站定後,晚照开开心心地漾出甜笑,「有什么事是要我做的吗?」
晴空发誓,这辈子他绝对不曾在一日之内发呆过这么多次,但眼前的情况,实在令他很难克制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他紧紧纠锁著眉心,不解地看著这名与昨夜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女人。此时的她,艳妆不再,蛾眉淡扫;华衣不再,一身简朴如村姑的素裳;瑰艳摄人心魄的媚笑不再,只剩开朗淳朴的模样。
他不禁想确定一下,「你是……晚照?」
「是啊。」晚照理所当然地应著,语气中没有半点迟疑。
她没说谎。
相当擅长拆穿他人底细的晴空,不得不承认,自她的声音、神情听来、看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因此在转瞬间,迷思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个昨夜一身红艳、打扮得宛如花魁的女人哪去了?而这个长了同一张脸,可打扮却活脱脱像个良家妇女的女人又是哪来的?
很有耐心站在他面前等他发呆完毕的晚照,在等了许久後,见他始终没有回神,於是她好声好气地问。
「你想用早膳了吗?」他大概是饿昏头了。
他一惊,「你连早饭都替我做好了?」她也未免勤快得太过头了点。
「做好了,就放在厅里,但我想可能已经凉了……」她有些担心地垂下眼睫,不一会又朝他挥挥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把它热一热!」
「等等,你先别忙。」晴空赶紧伸手拉住转身又要跑的她。
「好。」她乖乖站在他面前,一副谨遵圣意的模样。
由於脑中累积的问题实在太多,晴空想了想,只好先捡些简单的来问。
「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些?」他扬手指了指四下她辛勤的战果。
「我想尽点心意。」匀净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腼腆的笑颜。
晴空听得直摇首,「你是我的客人。」
「我只是不想白吃白住……」她愈说愈小声,期期艾艾地仰首看著他严肃的神情,「你……不高兴我这么做?」
看她一脸失望又害怕的模样,不想吓到她的晴空忙想解释。
「不,我并不是——」
「那我以後可以继续做了?」她当下面色一改,期待又兴奋地冲著他问。
马上换他呆住,「那个……」她这么喜欢来他家当女佣?
「不可以吗?」小媳妇戒慎恐惧的表情,再次委委屈屈地重现在她脸上。
瞧她这副模样,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不想让她想太多的晴空,投降地朝她一叹。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真的没有强迫这个客人当佣人。
「谢谢!」转眼间她又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我这就去替你洗衣裳!」
再次见到她的笑,他有些怔然。
他不明白,如此清纯可人的笑靥,为何他竟会看成昨夜那种倾国倾城的媚笑?而昨夜的情形,却与此刻完全颠倒?难不成他的眼睛真有些问题?
慢著,她方才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还揉著眼的晴空,又再次慢她一步地回过神。
「洗衣裳?」她一个年轻姑娘家,要洗他这个陌生男子的衣裳?
快步奔往水井处的双脚,在阵阵捣衣声中戛然而止,看著晚照拿著他的私人衣物辛勤洗衣,晴空满面尴尬,尤其她不只是将他昨日所穿的衣裳拿出来洗,她还将他家所有的陈年旧衣全都来个大清仓,在水井处堆成一座小山,挽高了两袖,一副准备好好整顿他这个单身汉的模样。
穿了多年,稍微泛黄的衣裳,她洗;因为工作的关系,沾了点豆渣旧渍的旧衫,她洗;他参禅时所穿的僧袍,她也洗;她还把他方才睡过的棉被被单、刚换下来的睡衣、抹布、巾帕,只要是布料的东西,统统都搬出来洗……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退回未满十岁,正被自家娘亲用另一种方式教训他生活习惯不洁的小男孩。
乾站在原地,又不好意思出声阻止过於热情的她,晴空备感无奈地在水井旁蹲下身子,安静地看著她以俐落老练的身手洗衣裳,在一下又一下的洗衣声中,他凝望起那张不施脂粉的容颜。
昨夜难道是他的错觉?
不,应当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问题出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遭他注视了好一会,感到不好意思的晚照,微绯著小脸问。
他随口应著,「没,没事。」
当审视般的目光再次流连在她身上时,晚照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你很意外我换了一副德行?」
岂只是德行而已?她简直彻头彻尾的换了一个人。
「昨晚你所见的晚照,与现下的我不同。」她微笑地解释,「不过,我们的确是同一人。」
「嗯。」他也是这么认为。
「你不好奇?」面对他坦然接受的模样,晚照大感意外。「不想问问我为何我会日夜不同?」
晴空缓缓将眼迎上她的眼眸,并从中隐约地看出了一些类似恐惧、害怕遭到排挤等等的心情,虽然她极力想要隐藏,可他还是见著了,为此,他忍不住敛眉沉思,心想著她这日夜不同的性子,恐怕曾让她吃过不少苦头。
「不想说就别勉强自己。」他起身拍拍她的头顶,一副大哥哥关怀的模样。「待会再洗,先进来一块用早饭吧。」
甩去了手上的水珠,晚照在放下衣袖时,不安地问著他的背影。
「你後悔了吗?」
「後悔什么?」他转过身。
她有自知之明地低下头,「收留我。」
「没那回事。」晴空露出和善的笑意,「在你的心愿已了之前,你只管放心住在这就是。」
「我真的可以住在这?」她随即张大水亮的眼眸,那模样好似他施舍了什么天大的恩惠般。
他耸著肩,「你若想离开我不会留你的。」
「我不想走!」频频摇首的晚照回答得又急快又响亮。
措手不及的晴空又遭她怔住。
「那……」低首看著那双看似恳求的眼眸,晴空讷讷地说了句:「那就住吧。」
「谢谢!」
春花般的笑靥,他有些难以招架,当晚照踩著轻快的步伐快步跑过他身旁时,那股自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清香,再次飘过他的鼻梢,令他的心湖有些荡漾。
单身至今,很少、也不善与女人相处的晴空,一手掩著脸,受不了的低吐。
「真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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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寄住的食客,基本上,在人屋檐下就当看人的脸色,只是在後山小屋的存粮都被吃光了後,藏冬不得不放弃这个人间的旧规。前来觅食的他,头昏眼花地穿过後山一大片竹林,绕过园子里晴空所种的一堆稀奇古怪的花草树木,来到晴空的家门前时,不客气地拉大了嗓门。
「晴空,我肚子饿了!」
一抹身影在他的叫声方落,迅速自窗口边闪开,他眼尖地捕捉到那抹人影,耐心等了一会後,却不见有人来开门,亦没再听见屋里有任何声响。
藏冬抓抓发,「出去卖豆腐了吗?」明明方才就有看见人影啊。
回首看了一会才升上山头的日头,本想进屋等人的藏冬,还未踏上长廊,就发现包括旁边那座种了桃花、梅花的小园子,晴空竟连磨房、主屋、客院、禅堂全都一律关门上锁。
「还不开门?」藏冬说著说著就去推门,却在被门上的结界烫了一下後急忙收回手,「喂,这是什么意思?」
一张美丽的脸蛋出现在微启的窗边,藏冬愣愣地看著那张幽暗中他曾见过的容颜。
没想到……她还真的出现了……
「是你。」他不解地看著她丝毫无改的面容,屈指一算,赫然发现她竟不是转世为人,而是还魂返阳。
「你认得我?」原本只是想看他伤况的晚照,好奇地看著他两眼盯著她直瞧的模样。
「当然认得啦。」不想在这时同她叙旧,他两手直抚著饿得咕噜咕噜叫的肚皮,「快点开门,饿死神你就不道德了。」
她的眼眸闪闪发亮,「你是神?」也不知晴空到底是什么人物,不但认识无酒,还结交了个神类的朋友。
「没见过?」藏冬一脸得意地抬高下巴。
她的眼神已经有点类似崇拜,「没见过,所以觉得新鲜得很。」
「你的性子还是可爱得一点都没变。」看著她的模样,藏冬还满怀念的,但他不能等的肚皮却在这时又饥鸣连天地提醒著他,「好了,没空与你闲聊,我知道你的手艺行得很,快去煮些好料的来填填我的肚子。」
晚照老老实实地向他摇首,「晴空出门前曾交代我,无论叩门者是谁,除了他外谁都不许开门。」
藏冬顿了一下,「他连我都防?」
她有些抱歉地掩著嘴,「可能你与他的交情不够好吧。」
「谁说我——」还想解释的藏冬,在身後出现了那股熟悉的佛界气息之後,马上急急向她吩咐,「把窗关上,快进屋去躲好!」
「为什么?」他怎么说变就变?
「快啦!」不能等的藏冬厉声催促著她。
「好凶的神……」无端端遭吼的晚照,可怜兮兮地关上窗退回屋子里。
确定她已躲好後,稍微放下心的藏冬,在某个合不来的旧识来到他身後时,坏坏地笑著退到一旁。
现形在院中的宿鸟,有些讶异藏冬竟会守在这儿,但令他更讶异的是,大概明白他来这想做什么的藏冬,不但没阻止他前进,反而还摆出一副成全他的模样。
虽觉得这里头有鬼,但宿鸟仍是不能不把握晴空出门这大好时机,当他快步上前正想踏上长廊之时,不经意瞥见藏冬那双充满兴味的眼眸,他还未解开其中意,就不慎碰上晴空所设的结界。
他吃痛地收回如遭火焚的掌心,冷冷往旁一瞪。
「看什么?」
「看戏呀。」藏冬刻意笑得大大咧咧。
不想任神取笑,宿鸟扬高一手亮出手中的佛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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