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道……」她边喘气边点头。
「不後悔?」无酒放开她的手,站在她面前要她考虑清楚。
累得说不出话的晚照,实在是很想告诉他,他的性格也未免太反反覆覆了,先是强迫她不得不同意,但在她答应之後,他却又推翻前头所有霸道和威胁,要她再仔细想一想……
她要是说不愿的话,待会他是不是又要再反覆一回?
还等著她答案的无酒,不耐地朝她伸出一掌。
望著那只可以拉著她回到人世的掌心,再想起这近两千年来日夜得受的罪,她不禁想起,这么多年来,她总是想为自己讨个沦落此地的原因,而她更想知道的是,遭她遗忘的那段人生最後岁月里,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再三想了想後,她不後悔地,将手搭上他的掌心。
刹那间,前景一片昏暗,她的耳际响起了类似湍急的滔滔水流声,强烈的阴风刮起她的长发,来不及看清的流光片影,飞快地自她眼前呼啸而过,无止境的黑暗像张网自天际撒了下来,不但将她掳获,同时椎心刺骨的疼痛迅速蔓延了她一身,就在她以为她即将再死去一回之时,她看见了一道灿白刺目的光影。
清冷的月光静静洒落在反射著月泽的春草之上,人间苦行山山脚处,在这片荒烟蔓草问,有座因年代久远只剩一坏黄土的古坟。
春夜里唧声鸣唱的虫儿,忽然停止了歌音,大地万物也随之噤声,仔细一看,在那抔坟土上,青草微微颤摇,突然间,一抹身影幽幽自土里窜出,沐浴在月下的芳魂,在夜风的吹拂声中逐渐成为人形,她缓缓睁开双眼,惺忪地看著这座久违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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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遍铺上一层银泽,月下的景色看来有些朦胧,夜风轻轻吹来,他的袍袖在风中摆荡。
镇魂曲的曲调掩盖了四下夜虫虫唧,按寻著音韵,晴空在山腰的林子里找到了总是在夜半出门的晚照,并发觉她所奏的曲子,为他这座寻常的小山头吸引来了大批的孤魂野鬼。
在那些聆听曲子的孤魂脸庞上,晴空清楚地看见了苦痛暂时消减并沉醉其中的模样,而正弹著曲子的晚照,则是紧闭著双眼,她是那样专注其中,并没注意到鲜血已染红了她的琴弦,而她那原本就有伤的指尖,已又再因弦割裂了伤口。
「你在做什么?」晴空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拨弦,不让她继续自虐。
仿佛大梦初醒般,晚照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
晴空抢下她手中的琵琶,「别再做了,如此也帮不了他们的。」
镇魂者,需拥有强大的法力,方可让地狱中的孤魂自苦痛中获得解脱,可她无法无术,就算能弹出这种曲子也不能令那些孤魂解脱超生,她不过是令他们获得了一个短暂麻痹的时光,倘若这些孤魂听久了,恐将会生出瘾头,往後每夜非得听她一回不可。
「我知道。」晚照难以自禁地颤抖著,一迳瞧著被抢走的琵琶,蠢动的手指甚想将它夺回来。
晴空在她伸手欲抢时一手制住她,并发现了她的异样。
他揽紧了眉心,「你无法控制自己?」
她微微苦笑,「对……」每夜时辰到了,她就会自动拿起琵琶镇魂,即使她想停手,却总是非得弹断琴弦,否则不能休止。
松手扔开琵琶,晴空在她如瘾者般抖索著身子时,扬起另一掌按放在她的额际,在她的眉心间烙下一个法印,就见她如释重负地深深喘了口气,他随後掏出巾帕,将她都受伤的两手救急地包裹住。
发自喉咙最深处的凄厉呐喊,一阵阵自他身後传来,他回首一看,那些因她而聚集的孤魂野鬼,正因不满足而群起鼓噪,更甚者,有些还赤瞪著血红的眼,直想扑向不再奏曲的晚照。
晴空索性将衣袍一振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後开始诵经。
悠悠回神的晚照,竖耳聆听著清澈而旷远,仿佛可令众生放下所有嗔欲爱恨、灭除一切迷惘的声音,自晴空的口中发出再扩散至整座林子和这片月下。他的声音,不只是令她心情平静了下来,就连那些原本在失了镇魂曲後变得暴戾的众鬼,也在冷静之後一一消失在林间。
「你做了什么?」在他停止诵念之後,晚照轻问。
「超渡。」他自地上站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沾了夜露的衣袖。
「你不是人间的人。」她总算明白为何他的友朋会如此特别。
「我来自佛界,转生於人间。」
「佛界?」她愕然以望,「怪不得你这么大本事……」
「咱们回去吧。」晴空弯身拾起地上的琵琶,回首向她交代,「往後尽量别在夜里出来,鬼后现下定四处在寻你,若被鬼差给撞上了,你肯定会被捉回去。」
她点点头,备感倦累地站起,试著走一两步却怎么也踩不稳脚步,晴空看了她一眼,主动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扶著她走出林子步上山阶。
「坐下,我替你疗伤。」将她弄回宅子里後,他边点燃她房里的灯,边对站在门边看他忙碌的她吩咐。
「没用的,就算今晚好了明晚它还是会再出现,这伤永不会间断。」晚照无奈地摇首,还以为在对他说明她来自何处後他便会了解。
他坚定地重复,「相信我,坐下。」
难得他会变得这么强势……晚照无所谓地坐至他的面前,任他拉去她的十指耐心地帮她上药并缠上纱布。
治好了伤指和她两臂的棍伤後,他将她扳过身子,「你的背也顺道。」
晚照的唇边溜出一抹笑,「你确定?」这不太像他正人君子的作风喔。
「快脱了衣裳。」他没想那么多。
拂开发丝後,线条优美的裸肩,透过夜里的烛光看来格外充满绮思,晴空在她背对著他露出大片裸背时,这才忆起所谓的男女之别,他深吸了口气,有点想把头转开,但看著她布满密密麻麻棍痕的伤背,不免又为她感到心疼。
他若没记错,在无间地狱里,生前是如何死的,死後就得一直受同样的罪,就她每夜所受的棍棒之苦来看,她应是被活活打死的。
只是怎会有人狠得下心以此手法将她置於死地呢?每夜都要受同样的罪,她又怎么捱过来的?他不明白,无论是白日或夜里的她,对於这种苦痛,她都瞒著什么也不说,也不喊疼,或许装作若无其事可能是她的本性,也可能是她的保护色,但在伪装的同时,她不难过吗?她为什么要活得这么忍耐?
游移在她背上的指尖,动作极为轻柔,像是怕再让她感受到多一分的疼般,晚照静看著烛火,自他的指尖里感受到了他的那份怜悯之心,为此,她的喉间有些哽涩。
「想哭就哭出来。」
「我没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轻笑,「倔强。」
「好色。」她撇著嘴,在他的手指离开後赶紧穿回衣裳。
晴空登时僵住动作呆坐在原地。
「我又不小心打击到你了?」她穿好衣裳後,回头就见他又皱著眉苦苦思索。
「可能吧。」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得到这种评语。
晚照一扫先前低迷的心情,漾开了笑容又如往常每一夜般地逗起他。
「听说……」她刻意以肘撞撞他,一双勾人的媚眼朝他眨呀眨的,「佛界和神界一般,都没有七情六欲的是不?」
「是如此。」晴空终於从自省中拉回心神,并一如以往地开始与她的美色抗战。
「这就怪不得啦。」她挽住他的手臂,得意洋洋地频频点头。
「什么?」他低首看她又像株菟丝般地缠上他。
「怪不得你杵得跟木头似的。」晚照趴在他的胸口,以指敲敲他的心房,「既是佛界来的,就不能动凡心是不是?」她总算搞清楚,不是她的魅力不够,而是他的定性太足。
晴空不语地看著她戏谵的美眸。
「不能有七情六欲又不能动凡心……」她偏著头想了一会,突然很认真地问:「你来人间做什么?」
他一愣,「我来……」
「传道?」
「不是。」他开始皱眉。
「逛逛?」
「也不是。」愈皱愈深。
她扳著手指头一鼓作气的举例,「只是想来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来这受苦受劫?还是专程来这卖豆腐?」
「不只是这样。」他整张脸简直快皱成一团。
「老兄。」晚照感慨地拍著他的肩,赠上一句谏言,「无论你来人间的目的为何,只是你若是特意来人间当人的话,就得活得像人一点。」
「我不像吗?」他发现他的脸要是再这般皱下去,日後他可能会恢复不过来。
「你像吗?」她不敢恭维地睨他一眼,「这位端端正正、没脾气又没七情六欲的大哥,要不是你还食人间烟火的话,你会比供在大殿上的那尊更像佛。相形之下,我这只近两千年没当过人的鬼,还比你像人一点。」
他做人真有这么失败?
「好啦,别沮丧。」晚照安慰地将他纠结的眉心给抚平,然後调整姿势躺在他腿上。「既然来了人间,何不就放开一点?人生在世,不过就像一场大梦,不好好体验一下凡人的种种,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他从没想过。
每回来人间,他就只是平凡的度日,等著缘起缘灭後重新转世,因他一来无任何大志,二来也无普渡众生的大愿,所以他只是冷眼观察著人间的种种,不参与其中也不去搅和,最多,就只是偶尔出手管管闲事而已,他从没想过要当个真正的凡人。
又或许,他根本就从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人过。
温暖的躯体带来了阵阵馨香,晴空低首一看,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她给缠住了,她不知在何时已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摆出一副准备入眠的姿势,边揉著眼边秀气地打著呵欠。
「我好累……」深沉的疲惫感一涌而上,她睡意浓浓的小声说著,「好久了,我好久没在夜里好好睡过了……」
本想推开她的晴空,在听了後,不禁回想起她这么多年来为求一夜安宁而不得的苦处,悬在空中欲推开她的掌心,顿了顿,改而落在她的发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著。
「睡吧,明日起,你再也不需在夜里镇魂。」
晚照的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令晴空怔了怔,她感激地闭上眼,并将他的手臂再抱紧一点。
徘徊在她青丝上的指尖,动作有点生疏,带著点怜惜的心情,他努力试著拿捏好力道哄她入睡。四下无声中,他的眸光滑过她的秀容,看著她眼眶底下累积的暗影,令本打算在她睡著後离开的他打消了念头,不愿惊醒她地保持著姿势不动。
当睡著的晚照翻身搂住他的腰更加靠近他时,自她身上传来的温暖悉数传至他的身上,让晴空头一回感觉到,人的体温是如此令人眷恋,他侧首凝视著她的睡颜一会,将不确定的指尖放至她的脸上,为她拨开垂落的发,而後任由它停栖在她柔软的唇上。
不觉得可惜吗?
是有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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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站在钟灵宫的天台上,一如以往地俯视人间,即将沉入云海中的夕日,将皇甫迟的脸庞映亮,也染红了他一身多年未变的术袍。
他心情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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