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将我抚养呢?让我前年病死了,不是痛快得多么?你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守着好了,哪知天竟绝人如此,哪里还有我平坦着走的道儿?这不是命么?还说什么?摩,不是我到今天还在怨你,你爱我,你不该轻身,我为你坐飞机,吵闹不知几次,你还是忘了我的一切的叮咛,瞒着我独自地飞上天去了。
完了,完了,从此我再也听不到你那叽咕小语了,我心里的悲痛你知道么?我的破碎的心留着等你来补呢,你知道么?唉,你的灵魂也有时归来见我么?那天晚上我在朦胧中见着你往我身边跑,只是那一霎眼的就不见了,等我跳着,叫着你,也再不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了,咳,你叫我从此怎样度此孤单的日月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响,苍天如何给我这样惨酷的刑罚呢!从此我再不信有天道,有人心,我恨这世界,我恨天,我恨地,我一切都恨,我恨他们为什么抢了我的你去,生生的将我们两颗碰在一起的心离了开去,从此叫我无处去摸我那一半热血未干的心,你看,我这一半还是不断地流着鲜红的血,流得满身只成了个血人。这伤痕除了那一半的心血来补,还有什么法子不叫她不滴滴的直流呢,痛死了有谁知道,终有一天流完了血自己就枯萎了。若是有时候你清风一阵的吹回来见着我成天为你滴血的一颗心,不知道又要如何的怜惜如何的张惶呢,我知道你又看着两个小猫似眼珠儿乱叫乱叫着,看,看,的了,我希望你叫高声些,让我好听得见,你知道我现在只是一阵阵糊涂,有时人家大声地叫着我,我还是东张西望不知声音是何处来的呢,大大,若是我正在接近着梦边,你也不要怕扰了我的梦魂像平常似的不敢惊动我,你知道我再不会骂你了,就是你扰我不睡我也不敢再怨了,因为我只要再能得到你一次的扰,我就可以责问他们因何骗我说你不再回来,让他们看着我的摩还是丢不了我,乖乖地又回来陪伴着我了,这一回我可一定紧紧地搂抱你再不能叫你飞出我的怀抱了。天呀!可怜我,再让你回来一次吧!我没有得罪你,为什么罚我呢?摩!我这儿叫你呢,我喉咙里叫得直要冒血了,你难道还没有听见么?直叫到铁树开花,枯木发声我还是忍心等着,你一天不回来,我一天的叫,等着我哪天没有了气我才甘心地丢开这惟一的希望。
你这一走单不是碎了我的心,也收了不少朋友伤感的痛泪。这一下真使人们感觉到人世的可怕,世道的险恶,没有多少日子竟会将一个最纯白最天真不可多见的人收了去,与人世永诀。在你也许到了天堂在那儿还一样过你的欢乐的日子,可是你将我从此就断送了。你以前不是说要我清风似的常在你的左右么?好,现在倒是你先化着一阵清风飞去天边了,我盼你有时也吹回来帮着我做些未了的事情,只要你有耐心的话,最好是等着我将人世的事办完了同着你一同化风飞去,让朋友们永远只听见我们的风声而不见我们的人影,在黑暗里我们好永远逍遥自在的飞舞。
我真不明白你我在佛经上是怎样一种因果,既有缘相聚又因何中途分散,难道说这也有一定的定数么?记得我在北平的时候,那时还没有认识你,我是成天的过着那忍泪假笑的生活。我对人老含着一片至诚纯白的心而结果反遭不少人的讥诮,竟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明白我,能看透我的。一个人遭着不可言语的痛苦,当然地不由生出厌世之心,所以我一天天地只是藏起了我的真实的心而拿一个虚伪的心来对付这混浊的社会,也不再希望有人来能真真的认识我明白我。甘心愿意从此自相摧残的快快了此残生,谁知道就在那时候会遇见了你,真如同在黑暗里见着了一线光明,遂死的人又兑了一口气,生命从此转了一个方面。摩摩,你的明白我,真算是透彻极了,你好像是成天钻在我的心房里似的,直到现在还只是你一个人是真还懂得我的。我记得我每遭人辱骂的时候你老是百般的安慰我,使我不得不对你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我老说,有你,我还怕谁骂,你也常说,只要我明白你,你的人是我一个人的,你又为什么要去顾虑别人的批评呢?所以我哪怕成天受着病魔的缠绕也再不敢有所怨恨的了。我只是对你满心的歉意,因为我们理想中的生活全被我的病魔来打破,连累着你成天也过那愁闷的日子。
可是二年来我从来未见你有一些怨恨,也不见你因此对我稍有冷淡之意。也难怪文伯要说,你对我的爱是plete and true的了,我只怨我真是无以对你,这,我只好报之于将来了。
我现在不顾一切往着这满是荆棘的道路上走去,去寻一点真实的发展,你不是常怨我跟你几年没有受着一些你的诗意的陶熔么?我也实在惭愧,真也辜负你一片至诚的心了,我本来一百个放心,以为有你永久在我身边,还怕将来没有一个成功么?谁知现在我只得独自奋斗,再不能得你一些相助了,可是我若能单独撞出一条光明的大路也不负你爱我的心了,愿你的灵魂在冥冥中给我一点勇气,让我在这生命的道上不感受到孤立的恐慌。我现在很决心的答应你从此再不张着眼睛做梦躺在床上乱讲,病魔也得最后与它决斗一下,不是它生便是我倒,我一定做一个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种人,我决心做人,我决心做一点认真的事业,虽然我头顶只见乌云,地下满是黑影,可是我还记得你常说“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一个人决不能让悲观的慢性病侵蚀人的精神,同厌世的恶质染黑人的血液。我此后决不再病(你非暗中保护不可)我只叫我的心从此麻木,不再问世界有恋情,人们有欢娱,我早打发我的心,我的灵魂去追随你的左右像一朵水莲花拥扶着你往白云深处去缭绕,决不回头偷看尘间的作为,留下我的躯壳同生命来奋斗到战胜的那一天,我盼你带着悠悠的乐声从一团彩云里脚踏莲花瓣来接我同去永久的相守,过吾们理想中的岁月。
一转眼,你已经离开了我一个月了,在这短时间我也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朋友们跑来安慰我,我也不知道是说什么好,虽然决心不生病,谁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过我一天,摩摩,我虽然下了天大的决心,想与你争一口气,可是叫我怎生受得了每天每时的悲念你时的一阵阵心肺的绞痛,到现在有时想哭眼泪干得流不出一点,要叫,喉中疼得发不出声,虽然他们成天的逼我喝一碗碗的苦水,也难以补得了我心头的悲痛,怕的是我恹恹的病体再受不了那岁月的摧残,我的爱,你叫我怎样忍受没有你在我身边的孤单。你那
幽默的灵魂为什么这些日子也不给我一些声响?我晚间有时也叫了他们走走开,房间不让有一点声音,盼你在人静时给我一些声响,叫我知道你的灵魂是常常环绕着我,也好叫我在茫茫前途感觉到一点生趣,不然怕死也难以支持下去了。摩!大大!求你显一显灵吧,你难道忍心真的从此不再同我说一句话了么?不要这样的苛酷了吧!你看,我这孤单一人影从此怎样的去撞这艰难的世界?难道你看了不心痛么?你爱我的心还存在么?你为什么不响?大!你真的不响了么?
萧红
在苦难中与世界彼此相知(1)
在现实的世界中,她全力生活着,所有深怀着的憧憬和追求,只是一个女子对简单的快乐的期求。一份可以安居的老百姓式的生活。
“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这是萧红对新婚姻的向往
立春之后的日子就是春天了。连续的、固执的、包裹着暖意的风渐渐繁密起来。
就像是幻觉,又似乎触手可及,我在这个春天的繁华和寥落里,千回百转地追寻着民国时期的才女萧红。
然而在我,这种触及几近绝地,让我裂纹丛生。
这是睡着时突然醒来的红尘忧伤。生怕惊动了别人,自己却刻骨伤痛。
如此而言,因为面对萧红其实是一次强化对痛苦的感受和理解的心灵旅行。萧红在她不长的人生中,一直试图用自己的社会生存能力和真诚去换取女性社会生存的尊严,她知道这一切其实无解,所以并不强化自己的痛苦,不追寻答案,不分辩遭受的一切委屈,她把一切的遭遇置于对人生的理性理解中,刚强、大气、开朗而乐观地拿了自己的性命去作努力的本钱,却仍然冲突不出物质的和精神的多重生存艰难。
而这一切不是因为她不懂得要去迎合社会的世俗标准。她知道社会和他人接纳和容忍一个女人的规则或者潜规则。但她不肯放弃自己的生存理想。她能够承受委屈却不肯委曲求全。
后来她退无可退,只求有一隅平和的生存空间休憩再来。然而不得。仅仅活了 31岁,她就在无奈和不甘的哀叹中离开了人世。
临死之前,萧红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如此浓缩了一个群体和一个时代的生存苦难,这一切从几十年前像河一样流过来,流到我的心里,轻轻重重地,不同于春天的另一番景象:萧红无遮无拦地让我彻夜难眠,又像繁华都市的霓虹,亮丽地诱惑着我。现实世界不灭的醉生梦死,男男女女的活泼和迷茫,一切的无奈、痛苦、悲伤像在梦中颠簸,迤逦慵懒地剩余一种味道,只隐隐地浮在春日之中,却有人语与鸡犬的喧嚣。
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文坛,萧红是不可忽略的一位作家。在男权社会的短短长长里,萧红是特立独行的小女子。她生于1911年,卒于1942年。原是黑龙江省呼兰县一个地主的女儿。幼年丧母,在父亲的专横严厉和继母的冷落中长大,性格叛逆而倔强。在哈尔滨读中学时,“五四”以来的新思想和西方文学把萧红带到一个崭新的精神世界。1931 年,父亲逼着她嫁给一个旧军官的儿子,她决然出走,后来在哈尔滨遇到萧军,开始文学创作,写作了《生死场》、《马伯乐》、《呼兰河传》三部
长篇小说以及大量
短篇小说和散文。鲁迅评价萧红: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强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坚强豪放和脆弱敏感一起组成了萧红浩瀚而短促的一生。她一生大多的日子如严冬封锁了的北方大地,满地都是裂口,不断被伤害、不断遭受遗弃和误解。
从童年开始,寂寞就像烙印一样在她心里难以索解。在具体的生活形式上,她又总是处在居无定所的漂泊状态,从家乡的呼兰河到哈尔滨、北京、青岛、上海、日本东京、武汉、临汾、西安、重庆、香港等等,她长期处于一种颠沛流离的状态中,面对战乱、孤独、受伤、各种陷阱、无法识别的危险以及风风雨雨,她一直在迁徙,一直没有自己切身的、确凿的、真实可靠的家和生活。大部分的日子,她缺吃少穿,生活贫困。频繁的迁移使她的身体也受到侵蚀,她“面色苍白,一望而知是贫血的样子”,才二十几岁就有“花白头发”了,据资料记载说她时常头痛,还有一种宿疾:“每个月经常有一次肚子痛,痛起来好几天不能起床,好像生大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