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皇命才说出口,大殿里瞬时又跪倒一片,皆是反对之声,就连凤飞霄从前的老师都让人搀扶了来,涕泪交流地说皇上此举,莫不是要寒了众将士的心么?
但凤飞霄不打算让步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就是让你们死你们都该引颈就戮,如今不过是为防不测的不得已之举,你们还要百般罗唣,眼里还有朕吗?当真是奴大欺主!
她终于不再扮演宽容大度的君主,愤然拍案让人送那老太傅回家颐养天年,又说此事不必再议,就照旨意办;说完了拂袖而去,留下朝堂之上众人大眼对小眼的发傻,好些人还眼泪未干呢。
可怜这些人满脑子忠君爱国,竟没什么人想起要反抗这么个乱命。
碧梧城统御正在正东门城楼上指挥守城之战,待听到这道皇命简直如遭雷击,且别说她自己的幼子家人,单说手下将士当日舍生忘死护了皇帝回来,如今竟被疑为奸细遭此对待,她还怎么教她们奋勇忠君?
不多时候,那些副统御督统们也都知道了,纷纷来见,这统御定了定神,劝压着:“本将与诸位都问心无愧,自当不怕嫌疑,眼下大敌当前,还望诸位一切以大局为重,待咱们击退了敌寇,陛下自要还咱们一个清白。”
手下一个副统御实在气不忿儿,叫道:“大人说咱们问心无愧,末将赞同;问题是诬陷咱们的人是不是就问心有愧了?才不会呢!就说当日,若不是将士们不惧生死,能不能退回城来都难说,真有奸细,哪时候不反戈一击?这么明摆着的事咱们还要被诬陷,明儿就是守下城来人家还可以说咱们当日没尽力救右路,也是一罪!”
统御呵斥:“休得胡言!我等只须尽力,待击退敌军,本将舍了身家性命,也要去御前为诸位搏回清白!”
又一督统单膝跪倒:“大人,末将们身为武人,自当为国效命,然末将们效命的朝廷,竟将我等家人视为罪人囚禁……”
统御叹着气摆手:“而今宰相大人已经命下洼看守好生善待诸位家人,为家人计,咱们也没得选择!”
又一督统默默跪倒,摘了簪缨盔帽托着:“朝廷既疑我等,便需避忌,请大人允末将解甲。”
那统御还不及说话,更多督统跪倒,都要解甲。
统御待要苦心劝阻,城外鼓声又起,督军的女官也到了帐外催将,守营的卫兵拦阻几句,那女官已然喝道:“大胆,本官奉皇命前来督战,尔等竟阻拦本官入账,可是要造反么?!”
统御闻听此言闭了闭眼;疲惫地挥挥手:“罢了,愿解甲就解甲吧,只是……就各自珍重吧。”
那女官已经闯进帐来,见此情景本要叱责两句,此时解甲无异叛国,将军不可姑息;但一看统御狠狠盯着她那眼神,由不得心里一跳,竟将舌尖的话吞了回去。
一时间,二十个正副督统中解甲的有九个,到得晚上,更低一级的督尉中又有多人请辞而去,那统御一个不拦,却让人把那飞扬跋扈的掌宫女官看起来,等到夜间轩辕士兵第一次放箭攻城,就命人拾了一支射上城头的弓箭,自正面插入那女官胸膛,第二日报说督军官亲临城上督战,不幸中了流矢。
岚烟大军直在城外折腾了两天两夜,第一日在东北两面先佯攻后击鼓;第二日白天干脆四面击鼓,夜里佯攻西南两面,全无规律可言;其实第一夜岚烟就令工兵自北边鼓手列队处开始掘进;城上见他不住演练清楠之战,以为他在寻找薄弱环节,只轮番休息,小心防卫,将那顶门条石的起吊轮闸都拆了,可再也想不到他会打洞。
第三日白天数个纸船自连接护城河的小河处流进郭郛,告知城内居民,两日后神使在郭郛北面敞开生路,轩辕不伤平民,不杀俘虏,城内诸人皆可出城来投;天亡凤朝,逆之必死!
接着岚烟又选了些力量特强的士兵,轮流从四方将很多同样内容的纸团射进郭郛;
守城军队并官府一听到消息赶忙使人收集这些纸船纸团,又让人堵了这小河,稍后干脆将围绕郭郛的十二个大小城门都封死,完了就在城内大索轩辕内奸,又将怀疑重点放入守卫北郭的军队中,将她们通通调进城里,换了凌冲关调回来的士兵一万人上城,四万人在下面守着北门。
但这消息已经泄露,两日之后,郭郛内不少人家都做了准备,又想跑又怕城门开不了,况且北城那么多兵守着呢,离城门老远就不让靠前了。
城外偃旗息鼓一个上午,近中午时候岚烟看看天色,命一个骑兵团分两队准备进攻,又命纩煜手下一都步兵几千人在后,第三梯队又是轩辕的骑兵,后面再一万纩煜的步兵,就在北城的主城门与靠东的辅城门之间,距离城墙四百米处列队;纩煜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换装,只得每人左臂上帮了块白布以作标识,又按照岚烟的吩咐用薄麻布做了面罩绑在脸上,只露着眼睛。
正是夏播才过,闪亮的盔甲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然而再夺目那也是骑兵,而且什么攻城器械也没有。
城上守军乌鸦鸦站满了城墙,想不出这个骑兵如何攻城,轩辕的马再厉害恐怕也还是上不了城墙吧?或者又是那个跑马放箭的意思?要那样中间那几个人又是什么意思?还堆了那么多新土?
岚烟与纩煜远远看着,见那洞口处的工兵队长挥起里一面小红旗,便一摆手,命司号手吹号。
一个短促的号音,纩煜不觉抓紧了缰绳,轩辕诸将都说此物威力巨大,她还真是好奇倒底有多大……余光过处,见自己几个副将也都前倾着身子巴望着,就听一声闷雷,接着又是持续的闷雷声不断传来,带得大地都在颤抖,身下的战马焦躁不安,又是刨地又是嘶鸣,纩煜一手安抚着战马一手依然举着望远镜盯着前方,就见那耸立了两三百年的厚重城墙一段段坍塌下去,带着满城墙黑压压的守军,扬起漫天尘埃……
这也太恐怖了!
同样恐怖的还有那四个正在飞驰的骑兵队伍,在一阵嘹亮的冲锋号里起步加速,纩煜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楔形阵的妙处。
真想亲自领兵……纩煜转头看向岚烟,岚烟不紧不忙转过头道:“军部有命,将领的使命在于指挥,而不是搏杀。”
要不我干嘛还在这儿呆着。他心里补充着,举了望远镜观察战场。
战场上一片烟尘弥漫,烟尘中守军一片混乱,完全无效地抵御着。
守军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武器,她们的反应是地震了;这不奇怪,这种事从前也发生过,虽然每次也没这么大动静,她们有经验,只要到空场上就成了。
守军闹哄哄向空地上跑,但——
这次的动静也太大了吧?连城都塌了!人都埋了!
闷雷声才停,有军官喊:“快去救人!”那都是她们的袍泽呀。
地已经不颤了,冒着漫天的尘烟,士兵们扔了武器奔跑着去救人。
闷雷声又起,大地又开始颤抖;是转头先跑还是先去救人?
还在犹豫间有人大喊:“不对!是轩辕的骑兵!快抄家伙!”
但此时抄什么都晚了,几百米的距离奔马瞬间已到,慌乱中守军完全没有阵型阵法,就见到漫天尘埃中弯刀斩下,鲜血蓬洒……
几息之后,第一梯队骑兵已经全部杀进城区,紧跟在后的步兵立刻补上去清理城墙上掉下来守军,一边呼喝着:“投降不杀,降者弃了武器!”
“天亡凤朝!速速投降!”
步兵一路喊着,一路顺着残垣断壁上了城墙。
真的是天亡凤朝啊,就连大地都要凤朝灭亡,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刻地震,震垮了城墙?这定是轩辕的神使召来的。
天既要亡凤朝,人能逆过天么?
当骑兵也开始呼喝的时候,守军不再犹豫,纷纷投降。
“投降的快去救伤员!城外有医生!”
这么人道的呼喊,让更多人投降;就连凌冲关统御最后都弃了武器,不再反抗;她再怎么奋勇也不敢想要逆天。
“让开通道,从中间跑!”第三梯队骑兵也到了,紧跟在后的又是步兵。
城头上的号角响起来,另外几面的守军顺着城墙跑来,那是助战的,也有不少并从城墙上跑下来高举着武器向北边跑,跑到跟前就有人扔了家伙改投降;旁边有同伴还问呢:“你怎么了?怎么扔了刀了?”
“还不投降?天罚都来了!保自个儿的命吧!”
那碧梧城统御先还要带兵增援,待老远一见那大段倒塌的城墙,正抬着、扶着伤员或是赤手空拳从城墙倒塌处向外奔跑的凤朝大军,心就凉了。
天谴,不可违逆。
第 229 章
大厦将倾。
但轩辕似乎没有扩大战果的打算,城墙上的战斗似乎已经停了,守军正在转身奔逃,进攻一方也停止了进攻,先攻进来的步兵守在那个巨大的缺口两侧,后到的步兵正在收拢投降的部队;只有零星的反抗,对那些剽悍的骑兵全不构成威胁,骑兵也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
然而地震带来的效果是震撼的,天谴的消息如野火一般迅速燎原,西边与南边的守军停在原地,既不往北边来支援,也不主动投降,似乎一下子懵懂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又好像拿定了主意要静观其变;碧梧城统御则默许了手下一部分士兵开溜,甚至暗示她们去把羁押在郭郛南部下洼弃地的军官家眷们解救出来,出城投降,自己带着大部分士兵从东门退回碧梧城内城。
纩煜当时曾建议大兵压上,她认为在那种情况下碧梧城必败!
但岚烟认为要那样估计死伤少不了,就连平民也无法幸免,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劝凤飞霄先等等,稳定了郭郛再说。
地震的另一个效果就是,郭郛内的平民对于轩辕军队的占领没有任何反抗,况且与轩辕军队同来的是荣国公爵纩煜,连这位先帝大为赞赏的公爵大人都投了轩辕,可见凤朝气数真的是尽了。
攻进碧梧城郭郛,对纩煜的军队也是极大的鼓舞,这次双方骑兵步兵配合如此默契,战事如此顺利,似乎暗中的隔阂都少了一层;之后岚烟又在战后的军事总结会议上热情洋溢地表彰了双方的部队。
纩煜自然明白这是议题里该有的,就算她的兵无功岚烟都得这么做,倒是她手下几个参与了进攻的督统兴奋非常,其中一位便道:“如今情势,内城已经关闭,尚留在郭郛的凤朝军队既不战又不退,分明是有些想头,要是大人派人去劝降,末将以为她们必定接受。”
岚烟微微一笑道:“嗯,你说的甚是,她们似乎正等着我们去招降呢,不过招降的话还得跟她们讨价还价,她们的粮草是不是还得咱们供应?说不得她们还想封爵封疆呢。各位浴血奋战这么些时日,她们打算来个招降就跟各位比肩,谋划的甚是如意啊。”
在座众人听出了他的调侃,又见岚烟手下众将纷纷点头笑应,便觉得非常受用,况且岚烟又是这么个风采照人的人物,当下便觉得与他亲近了几分,一个都督便问:“那皇……末将是说,那凤飞霄呢?她要投降大人受是不受?”
“说起凤飞霄,我想纩煜大人怕是最了解的,您觉得她主动投降的可能性大么?”
了解么?纩煜想,她是了解凤飞霄的,当她还是太女伴读时,那位太女真的是天之骄女啊,最高贵的出身,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