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到十分,那人的声音谦卑到像在向神明祷告。“大、大司马大人……下官纬肃,您、您驾临此地,不知――”
长庚没有看他,目光掠过一旁走到被押住犯人身边的潼末,道:“顺路经过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他示意了一下那一头的情景,问道。
纬肃面色变了变,吞吞吐吐道:“这、这是……”
“是一个案犯脱逃的意外情况啊……”有些拖拉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没什么不恭敬的意味,好似他天生就是这幅腔调一样。
凌纾看到那个先前还慌张狼狈的少年不知何时注意到了长庚的问话,又不知何时地踱了过来。“下官是渤州州府文书,潼末。刚刚好像有听见呢,乡长大人称您……大司马?”
长庚迷了眯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说道:“潼末?那么,你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刚刚那暴徒是何者?”
凌纾发现长庚的问话一了,那个矮胖官员的脸白了一白。她有些玩味地挑了下眉――唔,有情况……
名叫潼末的少年笑了笑,道:“我来此是为了调查一桩杀人案,杀人凶手、正是您眼前的这位。”他示意了一下那个大汉。
乍听此言,凌纾唬了一跳。原以为可能只是发生了什么纠纷,没想到上演的是案犯追杀调查官员的重口戏码……话说,是她的错觉么?总觉得那些官差虽然制住了大汉,但都有种不太在意的感觉,那压着大汉的长棍看着就跟没使力一样。再联想到纬肃乡长的奇怪反应……喂喂,不会是什么官二代(长得似乎不太像?)犯案事件吧!
“荒唐!”长庚冷冷叱道,凌纾不意料他突然发作,回身看过去,只见墨蓝发色的男人神色严厉,琥珀色眼眸中冰冷一片。“倘若此人真是你口中的杀人犯,那么他犯下了‘五刑’中的重罪,理当送往郡以上的司法机构审理。为何还要你特意跑来这乡里调查?文书不负责这种事的吧!”
“不、怎么说……或许是我的长官大人觉得,可以多给我一些历练?总之下官也是遵守上级指令办事啊!”潼末抱手一揖,垂下眼道:“至于为何跑到乡里来调查,因为该犯人乃乡长纬肃的族兄,先前前来提人的差役由于各种因素没能完成任务,所以下官只好亲自来了……”
哗,还真敢说……凌纾有点对这个人刮目相看了。先前还以为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呆板文官,没想到是个刺头啊!这番话被他说的那般稀松平常,像在闲聊似的,却无形透露了不少讯息。是看准了长庚官大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官官相护么?哇哦,才第一次见就敢拿长庚借刀杀人、不对!是借力打力……可是那家伙是吃素的么?!他或许会顺着你的话说,但绝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啊!
果然,某人的目光转向了身子颤抖起来的乡长大人。“哦……?作为一名官员,身为案犯亲属却不知回避案件,将原本应该关押在军营监狱的犯人拘留在自己乡府内……纬肃大人你这是大义灭亲呢还是在给犯人提供庇佑?!”
最后一句质问隐隐带了雷霆之势,震得那纬肃双腿一抖,便瘫软在地上。“下官、下官,不是……”
“实在是,本案另有内情!所以、所以下官才将人留下,等待郡司刺来查明真相啊……”
潼末在一旁嘀咕,“什么内情?杀妻的内情还能有啥?莫非还是情杀不成?”
“不一定哟……没准儿就是这样呢。”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头皮一麻,惊恐地回头,正看到凌纾背着手站在身后,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嗯……”他微微睁大眼睛,那惊讶转瞬即逝。“你,是谁?”
凌纾回答道:“我其实不想说我是谁,但是就算我不说你估计等下也会想到的。好吧……其实我是,你们大司马大人的、手下。”
一直保持认真倾听姿态的潼末,顿时有种一个踉跄向前冲的感觉!听她啰里啰嗦地讲了一大堆,结果重点只在后面两个字!而且还不知可信度高不高……这个姑娘,来砸场的吧!
那一边长庚头也不回地道:“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收了新的手下……除了我承认的那个身份之外,你不要和我乱扯其他的关系。”
“……”凌纾憋着呼吸,捏着手指默念要冷静要淡定,然后她长出一口气,微笑,“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一个海客,就这样。”
潼末眨了下眼,许久才叹息似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刚刚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么,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你知道内情?”
木有啊,她随便猜的。电视剧上一般都这么演的嘛……凌纾摊手,“我只是说有可能,毕竟世事无绝对嘛。至于说知道什么,那真就抱歉了。我什么都不了解啊……”作为一个海客,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海客,她能知道什么!
“嗯,也对。”潼末很好脾气,笑眯眯点头,然后他转身去问那犯人,“那你要不要说说,到底有什么内情?咱们是就在这里说呢还是去郡府大牢里说啊……”
……
事实证明,这年头“相由心生”这种话简直就是不靠谱至极的屁话。
那些看似纯良腼腆的老实孩子,你可别小瞧人家,说不定本性老辣腹黑着呢!就比如这个潼末君,凌纾可以肯定这厮□不离十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
还有当初初见长庚时,也差点被他那外形气质糊弄过去。确实他身上有武官的那种清朗大气的风范,但这人的属性,还是属于那种高高在上、城府极深、理性冷静的权臣本质。
“……哎,记得我第一次问起你的身份时,你告诉我说你是个州侯来着?但事实上明明是夏官长大司马这个职位更受用一点嘛……”
“嗯,因为我在国府的时间总是比较长一点,所以人们也大多是提及我夏官长的身份。”
“噢……那所谓州侯是?”
“那也是真的。当时没有骗你,邡州邻近国都所在的朔州,无论来回都还算便利,所以主上便一并交予我管理。不过现在一州政务多是令尹潍枫在管治……”
“噢……权力外放了啊,你也真够机灵的,难怪刘王那么放心地把你放在身边使唤着。”
对于凌纾最后的结论,长庚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给其他的回应。
他们现在身处青岩郡郡府内。
南港乡隶属于青岩郡的管辖区域,所以案件理所当然地被移交到这里来处理。
早在潼末提了那个在哪里交流内情的建议之前,长庚便已有转移阵地的想法。而潼末那么说了……正好合了他的意!
于是便又开始坐标转移了呗……
前二十年的生活基本可用宅来概括的凌纾,来到十二国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中不断地流离奔走,她表示非常不适应,非常不习惯!可是谁管她的不适应不习惯啊……她只能默默期盼这日子赶紧稳定下来,好让宅生活再次过起来!
她初临此境,人微言轻,所以,罢了……反正总能好起来的!
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情绪低落,长庚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然后说道:“那个案子你怎么看?”
嗯……?什么东西?凌纾抬眼疑惑地看过去,听到长庚补充道:“刚才在路上你不是也了解了么,那宗杀妻案……”
“噢……了解!那位潼末大人不是说了么,一场错误婚姻引发的血案嘛!”后面那句是她自己的总结啦,事实也正是如此,妻子明显是冲着丈夫的户籍来的,还有那所谓的散布不利于丈夫的言论以及挪动财产的行径……如果不是死者自身品行的问题,就是她之前和犯人有仇!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就有待相关司法人员去调查了。
把这些告诉长庚,他转头就招进了在隔壁刑讯室内做笔录的潼末。凌纾闭紧嘴巴听他们二人交谈,听长庚将自己刚才想的那些补充上他的观点,在那里交代一二三……她顿时觉得,哎呦这家伙使唤起人来太顺溜了!
潼末在那里表示明白了,然后说道:“下官这里也问出了一点新情况,不过对于死者究竟将财产转移到了何人名下这一点的调查,始终没有任何突破。”
长庚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忙去,待房里再度只剩他和凌纾两人时,支着下巴喃喃道:“会是什么人呢……”
凌纾挠挠脸,自己小声嘀咕:“我赌一头、不,两头蛊雕……是奸夫!唔,或许是兄弟也说不定,反正就这两样——”
“你说什么?”突兀的斜插|进一个声音,凌纾惊的一跳,回头就看见长庚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奸夫……还是兄弟?你觉得是哪个呢?”
“不、不知道……”
“嗯?”
“啊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觉得都有可能你为什么非得让我选一个出来!”凌纾抓狂,她又不是柯南,长庚还以为她是金口玉言一说一个准儿啊!
“那为什么不设想其他的可能呢?比如其他的亲人、朋友什么的……”
凌纾手一挥,果断道:“这可能性不大!女人嘛,女人的心思和处事动机嘛……我懂!”
“哦……女、人、啊!”某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有点古怪,意味深长地说道。
“……”回味过来自己刚刚那话中让人想歪的歧义,凌纾一囧,顿感丢脸。她、她她可不可以纠正语病重说一次啊啊!
我其实不是女人什么的(哪里不对!)……二十岁的话,大龄少女还、还算得上吧?!
——年年光棍节都有她一份的苦逼宅女心虚不已地想到。
为了阻止他继续问东问西,凌纾装作不耐地道:“好了好了那些东西就交给人家去查嘛!就算过去不管事儿,你一来,那些郡司刑、司刺、典刑(注1)们还不都得争先出动啊……然后要知道咱们的国家官员还是会有一些真才实学的,我们坐等真相大白不就好了。”会这么说不是不负责任,而是……这世道虽然混乱,**现象也很多,但在上级面前,人们总是会因为一些因素而卖力苦干的——这也算是、某种官场潜规则、吧?!
长庚道:“……好吧,那这事先放一边,明天继续体察民情去。”然后他扭头低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这回要是也被你说中了的话,回去就给你安排到大司寇名下去,专管破案!”
凌纾没听清,投去疑惑的一眼。长庚看着她没有丝毫阴霾的、明亮清澈的眼神,心情忽地便好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轻声道:“……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
凌纾:“……”混蛋,这家伙是真把她当宠物养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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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官场“万金油”潼末君跑来汇报结果。吓了凌纾一跳的是,结果真像她随口说的那样,死者将钱财转移到了她少时的青梅竹马名下。
于是这里就得说上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从前有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