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纾咬了咬唇,死死盯视他。
对方沉默着,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忽而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将她轻轻一推,自己拍拍衣袖,云淡风轻地退到后方。
“……”
刘麒看向孤身一人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凌纾,她下意识地握着拳,脸色有些僵硬。
他默默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这是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哪怕在确认了她身上的王气之时……都没有好好看过她。
然后,身着深青色长袍的金发男子,后退半步,屈膝俯身,跪在凌纾的身前。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请说我宽恕。”
没有激动喜悦,也没有忐忑不安。那些字眼,被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出,平静从容、坚定不移……
凌纾:“……”
头顶上方没有任何的应答声,刘麒不诧异,也没有抬头。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道:“请说我宽恕。”
二人身后,抱臂而立的长庚微微眯起了眼。
许久,才有一个低弱的声音有些迟疑地响起,那个被人跪着要求说三个字的正主,一字一顿地问道:“喂……我说,你确定没有哪里搞错了么?”
“……白痴,你有见过哪只麒麟能够对除了自己的王以外的人低头下跪?”终于出声的,是后方忍不住抬手揉额角的长庚。
凌纾回头,长庚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没来由感到心中一凉的滋味。她定定凝视着他,然后侧头对刘麒说:“我一直以为……你选的人会是他。”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回答你。让我自己先理理头绪——”
这么低声轻喃着的黑发女子,转头匆匆往人少的地方跑去,在场其他人不知是怎么的,竟也没一个敢拦截。
长庚在凌纾开跑的同时便深深地叹息,抬步准备追上去。刘麒在他身后道:“你没有告诉她!”
他微微一停顿,半转过头,“我一直认为,第一个该告诉她的人,是你。”
他有什么立场去对凌纾说呢?他既不是天帝也不是麒麟,如何去告诉她:你就是柳国的下一任王。倘若她将来真的接下了玉座,来日再回忆时,自己的座下的王位竟不是半身麒麟亲口告知,反而要出自另一个人之口,那时的她,该作何感想?
******
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明确地告诉你的时候,绝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但若真有人说出口,就又会觉得一切本当如此。
过去的所有细节都汇聚在一起指向这一点,让你连不可置信和惊讶都可以省略了。
长庚找到凌纾的地方是在临近蓬庐宫后麓的一条溪流边,同样铺成着玉石材质的地面和不远处的亭台表明了这里依然属于蓬庐宫的范围。看来她即便是心绪不稳也会注意掌控自己不要跑得太远,以免单身一人遇到危险了。真的是成熟懂事了很多呢!
“……想不明白么?”他问道。
蹲在溪边注视着水中倒影的人摇晃了下脑袋,闷声道:“也不是。只是觉得一切太鬼扯——”不是非本国出身不得为王么?天帝你丫定的天纲就是这么不靠谱的咩?!就是因为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所以她真的是从没往那方面想过。自己会成为王什么的……虽然那绝对是小说女主角的常见套路。但她算什么故事的女主角么?
凌纾凝视水中自己穿越前后都未改变过的面貌,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她一定是最苦逼的女主角了。光辉灿烂的未来暂且没看到,舆论麻烦烂摊子倒是有一堆。
比从前长进不少的人自然在冷静下来后就第一时间联想到之后的种种情势,还有柳国国府中那些和自己“渊源”匪浅的官员们……
凌纾烦躁地抬手揪头发,身后长庚几步走近,陪她一起蹲下。“有不能接受的理由吗?”
“……”她皱眉回头,“多的去了好么!最首要的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样的我成为刘王的话会在柳国上下引起多大的波澜,我只是稍微设想一下就觉得太可怕了。”
“……”长庚觑了她一眼,说道:“刚刚还觉得你有不小的长进呢,结果还是这么搞不清重点。”
“什么!”凌纾怒瞪他。
“你怎么不设想一下,或许百姓对什么人成为王并不在意,他们更关心的是成为王的这个人能给国家怎样的引导,能不能使人民安居乐业、免受灾苦、丰衣足食。如果国家最庞大的一个群体都没问题了的话,那剩下小部分的质疑者,就让他们去找刘麒。是他选择了你,所以理应为你的‘正统’问题作解释。”
“噗,被你这么一说,感觉成为国王的话基本没什么压力了耶。”
“当然还是有的。”长庚挑眉道,“王要背负起整个国家,要先有大义才有私情,不,有时候甚至不能考虑自身。要无论如何清正自醒,不可昏庸无能;要始终如一,不可半途懈怠……总之,是比想象还多的责任和困难。”
凌纾仰着头望向溪流对面笔直高耸的山峰,轻声咕哝道:“本就应当如此啊……得到多少,相应的就得付出多少。”
“你希望我接受那个王座么?”她回头望他。
长庚目光温和,轻笑道:“我希望你凭借自己的意志行事。但我相信你会接受……”在玉座空缺之时,王气不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人身上。如果她不接受的话,就等于柳国将继续无主,直到几十年以后她寿终正寝,抑或是……半途死于其他原因。
而这期间,柳国将会加速败坏,妖魔作孽,天灾**,国家荒废,犹如死境。她会眼见那些本可以避免发生的事情继续上演吗?升山一路上,不只是凌纾看出了他对于那些受苦贫民的在意,长庚同样清楚,她心里对于此的触动。
“如果上天注定要赋予你大任,逃避不是一个好途径。”
凌纾笑了,“……谁说我要逃避?”
长庚神情有些欣慰,道:“哦,那就好。”他的目光忽而往远处一转,轻道:“看来还是有人担心你会不负责任就这么跑掉啊。”
凌纾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山径入口那个默然伫立的金发玄服的身影,在与自己这边两相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寂寥。
她神情微动,叹道:“如果什么都没考虑清楚就应下他的话,那才是真的不负责任呢!”
“那现在考虑清楚了?”
凌纾深深吸进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她的神情带着不可名状的怅然,还有一丝对未知未来的忐忑,“王者之路,那真的是一条没有尽头又孤独的道路啊……”
长庚默默注视她的侧脸,忽然伸手将她轻轻环抱。在怀中人为此略有些惊愕地僵住时,他低声道:“放心,还有人和你一起走呢……”
片刻之后便又松手放开她,对远处的人招了招手,他说道:“或许你们需要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了解一下、彼此的想法……”
刘麒在和长庚擦肩而过时,听到他轻声的一句“你要正视她”后,稍稍一愣,随即便明了。那个人还真是……永远这么目光犀利,精准到可怕。
正视她,不因为她的身份,不因为她曾与露峰有怎样的渊源,不要拿对待露峰的评判标准去考察她。单单只看她个人,看看那个在他们所有人眼里都太过年轻的女子,到底有没有,值得他去追随的品质。
刘麒在心中摇头,自己早已正视凌纾,早就知道她和露峰不是同一类型的人,在那个庆国和州的小镇上就已确认。
因为听说了她在那个地方,所以忍不住悄然一人前去探视。结果就听见她的那句话——
“我一直觉得,对别人抱有期待不如对自己有所期待。还有,如果接受了承诺却有一天发现自己做不到,那对另一个人,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永恒什么的……于我而言,不也就只意味着短短几十年么?”
恰巧的场合,恰巧的时机,他站在僻静的角落里,就听到了她的那些话。那时他就明白过来,凌纾与露峰的不同之处。她更独立,也更清醒。
即便没人依靠,她也会自己走得好好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刘麒最终改变了心意。或许,他可以再去接受一次,这一个王,应该可以坚持得更久一些。
长庚先行避开,给凌纾和刘麒留下了谈话的空间。说实话,这场面令人略感尴尬。他们彼此不是初次认识,之前更是同作为前代刘王的臣子相处过。别的都好说,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隐患,凌纾认为,就是已逝的前刘王。
陆峰啊,这个人直到现在都还会时不时在凌纾发呆回忆时出场。
“刘麒,”凌纾忽然出声道,“我只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一、不要后悔你今日的抉择;二,”她原本沉静的面容上绽开一点轻快的笑容,“以后怀念陆峰时,可以算上我一个。”
她从不认为怀念旧主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只要他分得清现实和记忆就好。
“……”刘麒屏息沉默了一瞬,应道,“好。”
或许之前他还可以说是为了柳国,为了百姓才权衡之下同意选王,但现在……不能再忽视内心真正的感受——
麒麟恋主,深入骨髓的天性。
他果然还是想,因为自己,而靠得她更近一点。
凌纾看着眼前气质冷漠的高挑身形再度在自己面前缓缓拜倒,郑重地、一字一句地道:“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以同等的郑重,回答道:“我宽恕”。
******
升山仪式的第一场还没开始,刘麒就选出了新任刘王。这个消息在所有的升山之人不胫而走,人人交相讨论,各种情绪都有。
“果然是出自那有‘鹏雏’的队伍啊……”
“但没想到,是个女王呀!”
“——而且还那么年轻,能行么?”
“不管是男王还是女王,只要玉座上有王那就好了。”
“哧,要是是个昏庸无能的懦弱君王,或者是暴君,那有还不如没有呢!”
“怎么能这样说!我看那个姑娘,挺可靠的……”
“现在要改口称主上了。”
……
不管这边人们怎样议论纷纷,那一边,正式与刘麒缔结了契约的凌纾,正在按照蓬庐宫女仙们的安排进行接下来的事宜。
蓬庐宫以北的断崖边有一座云悌宫,新任的刘王和刘台辅要在那里接受天启。
换上了黑色的全套礼服,束发戴冠,面容纯稚秀美的女子在这一身庄重的服装下显得更加气度斐然。身旁站着的是同样换以玄色为底、金银压边长袍的刘麒,那一头很特别的微微卷曲的浅金色长发整齐地披散下来。
在蓬庐宫宫殿深处,有扇朱红的门。打开大门后,就能看见一片绿色的岩壁。就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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