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话,怎么会……”凌纾似是有些不能理解,垂下眼喃喃出几个字。
珠妍刚听到这些传闻时,反应也和凌纾一样。她很不明白就凭那样一点并不算严重的矛盾,怎么就会发展到出人命的地步。不过她总算是长了些心眼,悄悄到事发地点附近了解情况。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条件下与知情的百姓闲聊套话,她稍微懂了些其中缘由。农户以庄稼为生,如今正值春忙,没有什么比新苗茁壮成长更重要的。而主上下令制造高效新型灌溉农具,这本是秘密行使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被泄露出去,导致城郊农田里的百姓都想来分一杯羹。无奈数量有限,总有人得吃亏,遂有心气不平者闹起事来,先是口角争执,到后来的两三场械斗。听说连负责此事的冬官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幸而还有夏官府征调的武官在旁护卫,“国官被暴起平民袭击”这种丢尽脸面的事情才没有发生。
但还是闹出人命来了……凡事,不管性质严重与否,只要与人命相关,之后总不得轻易善了。
而首当其冲受到指责的,必然是那个将祸因带来的人——年轻的女王甫一登极,便受到了非难。
凌纾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珠妍斟酌着又把所知情报给她透露了个完全后,她当机立断地对传讯的宫人吩咐道:“传冬官长甘澄、夏官——”想起刚刚才由长庚转述的倒霉负伤卸任的夏官长,凌纾到口的话又转了个弯,“和太师、太傅到晓霜阁议事。”
“另外,去寻冢宰来。”自己才给他放假去和旧友联络感情,也不知道这会儿他们走远了没。“再去朔州府将台辅召回来,尽快!”事件发生在芝草,身为朔州侯的刘麒自是应当在场。
这么一连串吩咐下去后,凌纾自己也迅速前往目的地。途中脑中快速地梳理着珠妍告知她的一切,凌纾的眉宇间骤然闪逝过一丝阴霾。
事情不是今日才发生的,珠妍这一天下界也是偶然。倘若没有珠妍听到的传闻,那这个事情她会被隐瞒多久?!而自己的那些臣子们,究竟是与自己一样尚不知情呢,还是仅仅在她的面前粉饰太平……
晓霜阁。
“——灌溉农具试行的负责官员是哪一位?”
“是冬官舆人(官职)佢珪。”
座上的女王声色清冷沉着,最先到场的三个人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又互相对视了一番。于此时,凌纾再次发话:“大司空,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明明嘱咐先别张扬的事情,为何会泄露得下界民众皆知?”
甘澄抿了抿嘴,平静道:“臣确实是这样嘱咐下去的。”
“所以你也不知情况了?”凌纾神情莫辨地觑了她一眼,“那么就是舆人佢珪办事不利,不但有负上司嘱托,还不能协调百姓矛盾,以致造成伤亡。”
“……”
“此事发生已有数日,诸位当真至今皆未曾听闻么?”
三人听出凌纾话语里淡淡的寒意,纷纷躬身一揖,以示请罪:“是臣等疏忽大意了。”
不辩解,也不直接承认,干脆先认错。
凌纾收回眼神,轻道:“是疏忽了啊……”论理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过错。因为这事本该由朔州府来管,也该由朔州府里的官员汇报上来。但眼前这三人却不曾言明自身的无辜,为的是什么呢?是当真“知情不报”,还是为了替他们的朔州侯分担些责任呢……
表现你们的情谊可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啊!
将心中忽然间升腾起的那股怪异的郁气暂且压下,凌纾快速说出自己的打算:“事情后果可大可小,端看要怎么收尾。虽然只是平民间的械斗,但究其缘由却是与朝廷有关,如若处理不好极有可能致使百姓怨声载道……你们觉得后续处理可以交付于谁去解决?”
舞蔻立于下首,思忖片刻,道:“臣知道一人,据说其在百姓间有些名望,由他去解决的话,应当会平息民怨。”
“是谁?”
“……不知主上可曾听说过,蓊县毕奚?”
凌纾只知道蓊县地处朔州,行政事务归芝草管理。至于这个毕奚为何许人也,她还真不知道。遂示意舞蔻继续说下去——
“这个毕奚虽为蓊县人,但三十年前便迁至朔州府的少学读书。传闻他知识渊博,不仅知晓天文地理,连农耕织造亦有涉猎。他能言善辩,对任一事物都能侃侃而谈,曾有百姓与他交谈后,受教良多。因而他的名气传遍芝草街头巷尾,在百姓间颇有名望。”
凌纾听后略感惊奇:“既然如此,这样一个人才为何没有出仕为官呢?”
“咳……”一旁的澹然接道:“因为这人有个平生夙愿,便是进入大学,成为国家最高学府的一员。无奈他虽饱有学识,却气运不佳。考试屡次落榜,便蹉跎至今。”
“……那他现在?”还在少学里待着?
舞蔻在一旁说:“年前终于让他考上了。现在,估计就在凌云山脚下埋头苦读吧……”
凌纾:“……”
我去,这还是个升级版范进呢!为读书蹉跎白头不要太励志啊……才怪!她怎么感觉到了深深的讽刺意味——这能说会道,学富五车但是却比较倒霉的毕奚,该不会只是个只会空谈、把百姓唬得团团转的“赵括”吧!
这一边舞蔻还以为找了个好帮手,却不知在凌纾心中,有才的毕奚同志已经被当成“范进+赵括”合体那般凶残的存在了。
不过……“如果你觉得这人可以用的话,那就去试一试吧。先给那几户纠纷得最厉害的人家调解一下,该补偿的尽数补偿。然后声明筒车现阶段只是试用,一旦无不良影响,便会投入生产,尽快普及至全国使用。”
“是,臣会差人立即去办。”
“嗯。”凌纾应了声,然后转向甘澄,说:“佢珪办事不力,提前泄密致使百姓发生纷争,现将其削职为庶民,大司空为其上司,督管不利,罚俸一年。诸位可有异议?”
舞蔻、端泓以及被罚的甘澄本人皆垂眸躬身道:“臣等无异议。”
“……”凌纾静默地望着三人片刻,平淡道:“好,那你们下去吧!”
三人前脚走后不久,理应会友去的长庚后脚便来。凌纾抬眸看他匆匆一人前来,说:“你来得还挺快……邡州侯呢?”
“让他去冢宰府休息了。”从她那故作平静的脸色就可以看出状况不佳,长庚哪还有闲心去招待客人。“事情我已经在半路听说了,当务之急是将骚乱安抚平定下去——”
“嗯,我方才已经吩咐下去了。”凌纾便将之前同舞蔻等人的决定还有惩罚给他说了一下。
“主上将佢珪撤职了?”长庚听完,首先便是来了这么一问。
凌纾挑眉:“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长庚摇摇头,平静道:“没什么。只是,佢珪乃是均州绥家的人。”
“绥家……?”
常世划分十三块国土,其中十二国皆为王权统治,王宫里玉座之上的王是当仁不让的最高权力者。但除了王与麒麟形成的第一等权力统治集团外,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地方势力悄然滋生的。譬如柳国,就有一些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积累了好几代的世族。这些世族中有人出仕为官,有人成为商贾,有人去做朝廷高官的门客……他们的根基扎根在全国各处,彼此互相交错在一起,是可堪与王权相互制衡的存在。
凌纾非柳国本土人士,即位尚且一年,长庚本想再多等一段时间再让她涉足了解这些的——至少等她坐稳王位以后。不是怕她懵懂不知,单看她听完他的叙述后那不自觉产生的防备之意,长庚就知道她已瞬间明白了这些世族大家对于身为刘王的她本人是如何需要忌惮的对象。
无奈地轻叹一声,他说道:“倘若那些世族走到你面前了,可千万不能像现在这样将敌意表露得这样明显。”
凌纾回神,微愣,尴尬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她当然不能不充满警惕啊,为什么十二国也要有这种实力雄厚、不爽的话就随时可以跟王叫板的世家存在啊!重点错——为什么她之前几年都没有这方面的常识?难道终究是交友面太窄信息了解不全面?
想想天朝古代那些神气活现、地位尊崇的世家吧,操纵政权什么的,七宗五姓拒娶大唐公主什么的……凌纾当然是没有公主要嫁啦,但由那些事迹就完全对所谓世族的秉性可窥一斑。
坑死人了。
“这些世族如今对朝廷的影响大么?”她觉得有必要搞懂柳国世族的发展方向。
“直接影响……尚在可掌控范围内。”长庚给出这样一个需要揣度的回答。
“那么就是说,间接影响很大了?”凌纾摩挲着座椅的扶手轻道,“还是说,一旦有什么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和发展,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反击?我想知道,先王、是如何与这些世族相处的?”
长庚回以淡淡的笑容,道:“先王执政手段一贯是温和平稳路线,对于世族自然是和平处之,相安无事。”
“各取所需……么?”凌纾眼神微动,兀自低喃道。“如果能一直相安无事当然很好啦,但倘若有利益相悖的一天,我是该放任呢还是该铲除呢……”
长庚有时觉得凌纾真是很神奇的一个人,她明明有很多处事方式尚且不成熟,但前瞻意识却出乎意料的好。有些连他都还没想到那么远的东西,她已经在考虑应对的可能性了。
“……莫非、这就是天帝看中你为王的潜质?”
凌纾明白他的意思,默默望天道:“不,只是借鉴前人的经验罢了。”话题扯远了,她又继续问道:“接着说这个佢珪吧,我罢黜他是有理有据的,难道那什么绥家还会因此来找麻烦吗?”
“那倒不至于……”长庚淡道,“只是绥家缺了一枚安插朝中的棋子,总归会有些不良影响。主上此举,恐怕将来会得不到绥家的支持。”
言下之意就是,凌纾王位还没坐稳就要拿人家开刀,将来她在执政道路上有什么需要对方支持的情况时,估计得不到好处了。
对此,凌纾有她的坚持:“是他们家的人自己不会办事,我才不会因此网开一面给他们送人情呢!要不然就送个脑子灵光一点的人过来,不然这种丢人现眼的傻缺他们有脸送来我还没脸收下呢!”
凌纾显然在无形之中又损了人一顿,对于她那一脸“既然得理了那为什么要饶人”的表情,长庚失笑:“你也就私下里与我这么说说便罢了,总不能将这番话直接说给那些世族家主听吧!”
凌纾:“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没分寸的。”吐槽也要看对象么!
“这事……就这么着吧!你那个后续处理的安排做得不错,再另外派点人手去督促,确保不再节外生枝。”
“嗯,我也有这个想法。”凌纾沉着道:“总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