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小家子气,反而已经略约还有几分世家子弟的举止风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常和郑经这样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好在他很少欺压其他同学,故应该说这是个在同学圈子里颇为吃的开的人物。
但宋君鸿却一时不愿和他走的太近,因为以他两世的经验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这个郑雨农太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精明了。从他身上,你似乎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种成年人才应该拥有的世故与圆滑。宋君鸿理解到他并不是本房子弟,所以他才会拼命的巴结讨好郑经,并通过帮着出一些小主意、替答一些作业问卷,成功地摇身一变成为其亲信心腹;又反过来在学堂的孩子中,他凭借着郑经的信赖,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甚至比一些本房子地还要说话有用;他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郑经每次出去玩都会捎上他,但他总是会在先生面前装的很听话,而即使被现了也立刻知错认罚,而在先生眼中,他这一切的做为都是郑经逼的,故每次都能罪减一等。他对谁都彬彬有礼,不管是上到族长、先生还是下到同样的分家子弟,所以在郑氏一族里广受称道,就连时常对孩子顽劣而挠头的族长也偶尔会嗔恼的说,郑经要是有雨农一半的懂事就谢天谢地了。这是一个很精细的人,他在费尽一切心思往上爬——当然这说不上就是缺点,可这种行为现在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身上,就难免有点让人觉得生畏了。
宋君鸿刚到学堂没几天,他的身份让他平日比一般的分家子弟还要本份谨慎,对谁都是一副点头微笑但都保持距离的样子。所以他自问和郑雨农并没有那种让他大清早跑自己门口来问好,甚至一起上学的交情。且他因要清扫学堂,要比别的孩子早到。据他所知,一般郑雨农还要再晚上大半个时辰等郑经一起走的。
“早啊,雨农哥。”看到郑雨农,杏儿眼里的光似乎更亮了。
注意到这个光景,宋君鸿立刻明白了点儿什么。他笑道,“你们聊吧,我还要去帮先生打扫学堂,先走一步。”便赶紧闪身离开了。走出十几步远时,他依稀听到郑杏儿用那种甜的快滴出水来的腔调说:“雨农哥,你上回问的那个小玩意儿我爹说货栈里的确还有两个;听说还是个稀罕物儿约摸着这几天就要卖出去了。还有啊,我新想出了一个下棋的玩法,叫‘五子棋’,很有意思,等你放学后过来我们一玩吧。”
宋君鸿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地上,这五子棋的下法是他昨天晚饭后刚教给杏儿的,这么快就变成她自己想出来的了?
不得不说,郑雨农生的眉清目秀,又擅于揣摩别人的心思、能说会道,所以在这一片儿的女孩子中颇受欢迎,俨然一个大众情人的作派。偏偏他还又和郑经走的近,别的男孩子光上火却也不敢惹他。他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游刃有余也时常让别的女孩子帮着做点小事。唉,看来不管男女,生的漂亮就是天大的资本啊,宋君鸿抚着自己那张遗传自宋大柱的四方脸有点自怨自艾,你说凭啥同样的三个人站在一起,郑经像个小痞子,郑雨农像一优雅佳公子,而自已经则像一朴实的庄户汉呢?
再一琢磨又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里面:按理说郑雨农家也并不富裕,这需要到货栈中查找的东西必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他家买不起,那多半就是替郑经打探的了。而杏儿也是一小人精儿,知道郑雨农这孩子崇尚风雅,为提高自身素质最近开始四处找人学下棋,便也说自已研究出来一种新棋路,钓取郑雨农过来跟自己学习,借机交流感情。宋君鸿一边走一边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句:看来这帮孩子还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学堂的门口,宋君鸿望着那幅“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楹联停住了脚步。自从那天说过这几句话后,郑知庆回头就泼墨挥毫的写了下来,然后第二天就找人刻成匾联,挂在学堂门口。
联系到一路上的胡思乱想,自己这也算是“事事关心”了啊,宋君鸿都有点好笑,不过好在这些跟自己并没多大关系,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读书的,为了改变自己,以及亲爱的人的命运而费尽艰辛前来读书的!
他或许并不知道,茫茫云天之外,命运无形的大手开始拨动棋盘,越过千山万水的阻隔在宋境遥远的南方也有一个孩子,悄然地走上了另外一条求学之路。
………【第十九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五)】………
淳熙九年,秋,广南西路,宜州城外的望归亭。()
鲁墨烟轻轻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笑着说:“这坛抱春九花酿是城中海兴楼东家亲自酿制,需侯至三月初一早晨春暖雾融,取自城东姑娘山的泉水,会合同样新采不久的白玉兰、粉头月季、石斛花、紫葳、梨花、侧柏叶花、金银花、紫花地丁、槐花九种花朵,用他家祖传的秘法蒸就,然后再深埋埋在地下九年方可饮用,花香与地气交浸,甘郁醇厚,可迎风醉人。这一批总共只做了六坛,原本是拟待下个月他女儿出嫁时待客之用,我花八十两白银才从他家后院启出一坛,特送来与大师饯行。”
一个石青色长袍的道士站在亭外,背负一柄长剑,手里挽的马尾拂尘纯净如雪,全没一丝杂尘。此刻听得鲁墨烟说话也并不回头,自背负了双手向天边远眺,秋风过耳,吹起他飞扬的长髯和的牵丝如烟的拂尘,隐隐有登仙之意。良久,他怅望着云天之外一行人字经过的大雁,漫声吟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自我去岁来此来此斩杀金贼,倏乎已有一年。山中野草连蔓,庙观钟鼓蒙尘,似乎我也该到了要回去的时侯了。”
云彩似乎不胜风气似的扯乱如残絮,慢慢向远方飘去,天气似乎又凉了几分。
一阵马铃声慢慢的由远及近,几个依稀的人影出现在亭前的古道上,惊蹄刨地,卷起一些淡淡的飞尘。
“是韩大人和鹤龄兄他们来了。”鲁墨烟只抬头瞥了一眼,已经认出了来人。
说话间,几骑已经奔至亭前,马上骑士们纷纷勒缰下马。后面跟着又停下一架马车,程灵松过去把妻儿从车中接下,韩侂胄则已经上前两步走到道士身后,拱手道:“道长何离去匆匆!”
铁月转身揖掌还了一礼,淡淡笑道:“大人等已经蒙得朝庭恩赦,贫道护卫之责已完,这便要重回高山古观之中修习了。”
韩侂胄在鲁墨烟来就职后,待遇已有好转,又经程灵松和铁月道长一年的照顾和护卫,现在已是身康体健、脸上滋生出红光。近日终于盼来朝庭的特赦恩令,正待联络党友、东山再起时,却意外的得到了铁月要携一众弟子回山的消息。
自一年前铁月在火场一举救下众人后,其出神武技也让众人深深折服。后来政敌虽又派出两拨刺客,但在他的闹海游龙剑法和风尘大千步法下全是只能引颈伏。众人视之如神助,韩侂胄此次蒙赦后不日即将回转京师,雄心勃勃,对铁月道长顿生招揽之意。
他接过鲁墨烟递过的一个酒盏,亲自捧送铁月手中,又再捧起另外一盏,道:“此去莫干山,一路途远艰辛。下官在渐江南部有一宅院,还算清雅,道长可顺道先去盘桓小住几日,休息好精神再上路。”
铁月笑道婉拒:“大人美意,贫道心领了。但贫道多年山中修行,已安于此道,人间富贵,反而享受不起了。”
韩侂胄不甘心的再劝一句,“国家如今多事之秋,也正是用人之际。我愿与诸位同仁齐心同愿,誓要恢复河山、振兴大宋,故广纳四方贤才,无论三教几流。道长剑法,神乎其技。当于人间大放光芒,岂可埋于深山中蒙尘?”
铁月仍是淡淡一笑:“我是出家之人,本不应再涉身这俗世之事。此次机缘能相陪大人一载,一来是敬重大家满腔报国救难热忱,二来是还史大人当年相助之恩。如今前恩已了,大人也得脱樊笼,贫道再不走,更待何时?”
韩侂胄闻言已知再劝无望,只好招手让随从捧上一个木匣,说道:“并无意以此俗物误道长清修,这里只是一点盘缠,供道长和弟子们路上之用。还请道长万勿再推辞。”
铁月也觉再行拒绝实有拒人千里之嫌,便说了句:“我那就敬谢大人美意。”说完打开匣盖,从其中取出三枚银锭交于弟子放入包裹中,道:“足矣,余下的请大人收回,以资将来有用之事吧。”
这刻史灵松夫妇也走上前来。史灵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长,这次相助之情,灵松感激不尽。这是我写给道观所在的德清县县令的一封书信,此人是我同乡,私交甚笃,日后道长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找他。”
铁月将信收入怀中,答道:“今日相别,再会不知又是何日,请恩公善自保重。”
史灵松夫妇赶紧答谢,就连史妻怀中的小珍儿也不高兴的哮起小嘴的扯住铁月的袖角撒娇:“道长大叔,不要走嘛,再陪珍儿玩几天。”
铁月笑呵呵的把史珍接了过来,刮了一下她翘起的小鼻头哄道:“道长的家,在山上。离开太久了,现在想家了。”他很喜欢这孩子,聪明可爱,在他驻留这里的一年里,这孩子总是喜欢跑来听他讲以前游侠各地的见闻。当然,也给铁月枯燥的守护岁月带来不少欢乐。
史灵松看着铁月脸上流露出的不舍表情,和妻子对望了一眼,咬了咬牙道:“道长,灵松还有一事请求。”
“恩公请说,力所能及,定当尽心,无谓求不求的。”
“小女跟道长嬉戏有日,颇是投契,不知道长肯否一并带回山中,收纳门下加以教导?”
“唔?”铁月惊呀的噫了一声,并不置可否,而是反问:“我听说恩公长子多病,一直寄养他处,膝前仅此一女,何以舍得离开?再说山中不比俗世,小姐生于富贵之乡,父母怎舍得让她和我回去过这清苦日子?”
“黄龙之志未伸,我辈唯舍身以争,这以后的岁月有多艰险尚未可知。但孩子不应该随我夫妇涉险,所以厚颜请道长代为收留。”史灵松说这些话时,史妻已经眼圈红,开始以帕拭面。他们二人昨晚商量了一宿,今天说出来,仍是忍不住的饮泣。
“嗯,我与诸位大人或许缘尽于此,但与小姐仍有薄缘。既如此,我就暂时替恩公一家照看小姐。为了小姐将来嫁人方便,就暂时在我身边作一俗家弟子吧。”铁月颔了颔,终于应承下来。何况这史珍骨胳清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学武苗子。
史妻进前用手帕在女儿脸上细细的拭着,温声慰道:“孩子,道长山中有很多好玩的事物,你先跟他回去玩几天,过阵子情况好转后娘就去接你。”
史珍尚自懵懂之中,听得玩闹连忙叫好。史妻强忍住泪水,撑作笑颜一遍遍的叮咛着。
铁月虽身在空门,骨子里却仍是至性之人,此刻有点见不得这分离悲哀的场面,便躬身道:“即如此,贫道便告辞了罢。”
鲁墨烟把众人掌中的酒盏再次斟满,“先莫急,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日,道长且多饮几盏,莫负这抱春九花酿之九载香厚。”
铁月也不答话,回到亭中与众人一再的把酒盏